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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花宿柳抱酒仙,坐贾行商拜水神」
“嫩绿楼出新花魁了?青娘,这不得好好介绍一下?”
“嫩绿可好几年可没出一位像样的头牌了,看看这名号,眠花酒仙,多新颖!野心也不小!”
“娇红那边长媚刚走,正青黄不接,这边就趁热打铁推出这位,可不把风头赚足了吗?”
“诶,这位不就是前段时间那个贵得吓人的清倌?叫什么般灵?”
“听起来不像中原人,倒像……”
台上花枝招展的鸨母青娘没理会台下闲言碎语,她笑眯了眼睛,今日是般灵的开盘梳拢之日,她已经料想到银子向她排山倒海砸来的盛况。
不过,青娘忽地想起什么,牙疼起来,要说般灵这人,首先是个绝世美人,其次是个俗世奇人。
或者说呆人、痴人。
她就没见过这么个没心没肺,把一切情爱财帛是非都置身事外的人!
只看见她对一样东西感兴趣,酒,还得是好酒,次一点的她凑近一闻就默默推开,安静地等你舍得拿出压箱底的好酒。
青娘当然不肯自己出钱喂这个酒蒙子,好在……有些文人骚客就吃这套。
不仅对此兴致昂扬,简直照单全收,每次都哼哧哼哧把自己浸淫酒市已久才淘来的佳酿搬上嫩绿楼,或者为了般灵特意找南下的商队带名酒,春宵一刻值千金,般灵喝下去的酒就值九百九十九金。
青娘想到这就肉疼,生怕般灵给她把老爷少爷们薅光了,银子光拿来买酒了,谁还来嫩绿楼和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干正经事,真以为我嫩绿楼改行卖酒啦?
但利润高的话,也不是不行。
真有那酒商找到般灵,买她一夜,只求她品赏一口新酒,只要般灵真动了那盏酒,无需第二日,当晚便能使这酒中无名之辈摇身一变成为酒中名器孤品,跻身玉液琼浆之列。
青娘瞠目结舌,心花怒放,正准备带着般灵在京城酒肆闯出一番事业,未料到那般灵是半分委屈不肯受,不入眼的男人可能还会再看两眼,但不入眼的酒般灵绝不会多看一眼。
气急败坏几日后,青娘却发现在那些个文人口中诗里,不肯妥协尝一滴酸醨涩酒的般灵简直被吹捧追随成了志趣高洁风尘不杂的仙人神女,身价水涨船高。
要知道,般灵贱卖己身都还没几年呢。青娘初见这张美人面便知其前途无量,欢天喜地含在嘴里好生养着,半个月前才肯放出来抛头露面,这还没十几天就声名大噪,令无数人倾尽才情,神魂颠倒。
“咣——”锣鼓喧天。
嫩绿楼里众人踮起脚抻长脖子,往二楼看,翠色薄纱里人影独立如鹤。
宣子离今日被嫩绿楼外花魁开盘的招子吸引进来,他前些日子忙着进宫面圣,又到张府拜访户部尚书张宏鹤,也参与了沈奚渊的接风洗尘宴,赴京的一干事宜基本处理完毕,他才得了闲,考察考察京城的文娱事业,坐在台下一边盘着玉石一边打量嫩绿楼的布置装潢,不错不错,乱花渐欲迷人眼,小槽酒滴真珠红,是个中规中矩的销金窝,但比起临川的花楼还差点火候,譬如席间坐堂吹弹的乐伎只有来回几首曲目,并不新潮,技艺也一般,倘若再请乐师在旁为才子新词谱曲,甚至划出半场作诗会,其中魁作当场叫乐师编曲乐伎弹唱,一套下来,定然有无数人挤破头要来;又譬如穿梭楼里不停叫卖的小贩竟然是花楼里的杂役,先买了外面的干果蜜饯,到里面来买,价格比外头高上一两成不说,样式种类也几乎重叠,哪里卖得出去?最后只能让小倌拿着喂给客人吃了。
宣子离摇摇头,这里有诸多教训,他得好好记下来。
“你真打算用美人计对付宣子离?”
雅间里胡颀给常袂斟酒,酒液猩红如杜鹃啼血。
“胡公子多想了,我只是来见识见识花魁颜色的。”
常袂懒洋洋仰卧在贵妃榻上,伸出一节藕色玉臂,接过胡颀给她倒的酒。
“只是碰巧与宣子离撞了这颗猎艳心……你说,假如宣子离有意拍下花魁的初夜,他愿意出多少钱?”
胡颀闻言还真思索一番,“按宣家的家规家训,恐怕半个子也没有。”
“管这么严?”常袂反问道,“我看不然,你若是这几日听过这花魁的传闻,你也该知道她非同一般的做派和噱头,宣子离若是识货,不该如此困于迂腐规训。”
胡颀摇摇头,“临川与奉高世俗人情有些分别,这位花魁若是被宣子离带回临川,恐怕难如此造势,回不了本。再说宣子离此人眼里只有白花花的银子,倒是没见过有女人......或男人。”
常袂还要再说什么,却听见楼下一阵欢呼,两人赶紧移步至窗台,原来是花魁般灵要出场。这还是她第一次公开露面,从前众人只是听闻此女有倾国之貌天人之姿,却没几个人亲眼见过,有奔着酒仙名声去的,一掷千金只求知音的,回来后面红耳赤支支吾吾,有附庸风雅却囊中羞涩的,东拼西凑够银子后,要来一辨真假为民除害的,回来后魂不守舍一语不发。
楼下老鸨开始倒数:“三、二......”
满堂春热,紧闭的嫩绿楼里扬起一阵怪风。
众人骇然四顾,原来是几个人紧张之下举起袖子擦汗扇出来的。
"一。"
薄纱应声而开。
宣子离前一秒还在低头吹茶,四周兀然阒静如死寂。
他疑惑地抬起头,杯中热茶溢出,烫了手。
昆仑天雪飘落阆风与玄圃,瑶林琼树挂满危露,绵连九畹。
若非群玉山头见,便向瑶台月下逢。
那是一种难以述状、庞硕繁盛的神性美丽。
宣子离在临川的时候,和南边来的海商有些交情,这些人大多出身于蕃商或渔民,但都与海打了半辈子交道。他们每次出海前都会拜神女,以期过水境时受到庇佑,化险为夷。但宣子离从不全把期望寄托在神佛身上,人们供奉香火,拜的也不过是泥塑金身的欲望,比起指望天,宣子离更愿信自己事无巨细地谋算。海商对他摆手摇头:算计终有尽,绝处叩问求索,所求只有一个字,恕。
人们把听天由命理解为绝望者的自暴自弃,其实不然,听天由命是所有人在生死关头觉察己身的时刻,你能让老天爷宽恕你的罪过,你首先要让你自己肯宽恕你的罪过,大部份人此时因自己无可饶恕的罪过和对余生的贪念而呼天抢地,唯有从来体谅宽恕的仁者圣人能泰然处之,并于天地翻波荡浪万死一生间获得宽慰。
为商者精于算计,良心却被啃咬成千疮百孔,最难被宽恕,最怕被挑开了人皮被审判,所以我们拜神求佛,不求自己能宽恕自己,反求神佛能宽恕自己,不遭报应,所以用香火精馔供奉,日夜不息。
宣子离尝试构想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劫后余生,大抵对什么都心怀感恩,万念俱灰,只余一念敬畏,于是一个人开始神神叨叨,把一切都归功于天意。但宣子离还是不信神,也不信自己会遭报应,他素来顺风顺水,取财有道,哪里需要什么宽恕?
直到......宣子离第一次看见般灵。
宣子离眼眶发热,微微张口,一楼早已恢复了嘈杂,惊叹吸气声四处起伏,议论喝彩声冲破天际,可宣子离充耳不闻,一动不动,不敢闭眼,不敢别开视线。
他心中冒出一个念头:他被神明眷顾了。这念头并不突兀,他联想起海商的故事,遇见风暴的渔民抱紧船舵,几欲迷失之际视野却恢复平稳,一睁眼,鱼跃入海,月照当空,苦海倏平,岸在远方遥遥地望。
目光追寻至海与天接壤一线的地方,天地空白,只剩奇迹,唯有神明。
人美到极致,便让人生出忌惮与敬畏出来,这样的人出现在你的面前,你难以留住心魄,要么闭目塞听,要么思之如狂。
魂魄两难全。
宣子离拍拍衣袖,掸去尘灰,心中一面炽热,一面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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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应该还会改,我沉淀了一天要怎么描述宣子离的震撼,还是写不太出来。
昨天两点睡,四点起床出任务,一直工作到晚上,下午稍微有点空闲能写,但只是拿着手机敲了快一千字,写不完也写不好,今天又写了半天才勉强写出来一点,抱歉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