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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优解之外的尘埃
温禾的父母从老家来了上海。说是来看看女儿的新工作环境,但温禾心里清楚,醉翁之意不在酒。
饭桌上,母亲看着陈序,眼里是藏不住的满意:“小深真是越来越稳重了。听说你们公司又融资了?前途无量啊。”父亲话不多,只是时不时点点头,偶尔问一句陈序关于上海房价和未来规划的看法,语气里是长辈特有的、带着压力的关切。
陈序一一作答,数据清晰,逻辑分明,俨然一个“别人家孩子”的完美模板
。他甚至提前准备好了给二老的礼物——给父亲的是一款操作简便的高端血压计,附带数据云端同步功能;给母亲的是一条刺绣围巾,颜色是她最喜欢的、但自己从不舍得买的暗红色。
“哎哟,这孩子,正好你们结婚可以用……”母亲嘴上客气,眼角的笑纹却深了几分。父亲摆弄着血压计,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气氛融洽得近乎完美。温禾坐在中间,看着父母脸上久违的、因为对女儿未来放心而露出的轻松,看着陈序努力表现得体、试图获得认可的样子,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她想起小时候生病发烧,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母亲却还会把课本拿到床边,哑着嗓子说:“别娇气,这点病不算什么,功课不能落下。咱们条件不如别人,就得比别人更忍、更拼。”
她想起看中同学漂亮的文具盒,羡慕地多看了两眼,回家后得到的不是它,而是一番训诫:“不要总盯着别人有什么,要看看自己手里有什么。攀比之心最要不得,心思要用在正道上。”
那些“不重要”的渴望,那些被忽略的委屈,那些必须咽下去的“娇气”,一点点塑造了今天的她——独立,好强,善于忍耐,却也习惯了压抑自己真实的感受和需求,仿佛那些是不该存在的、会给别人添麻烦的瑕疵。
而现在,父母看着她找到了一个像陈序这样“靠谱”、能提供优渥生活的对象,仿佛她人生最大的一个隐患终于被排除了。
他们欣慰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温柔地、却也牢固地束缚在“大家都满意”的轨道上。
饭后,母亲拉着温禾在阳台说话。
“禾禾 ,陈序这孩子真不错,心思细,会办事,条件也好。你们年纪都不小了,感情也稳定,该定下来了。”母亲拍着她的手,“女人啊,终究还是要有个依靠。你看你爸和我,老了老了,就盼着你安稳。”
温禾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那些拒绝的话在嘴边滚了又滚,最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不忍心打破父母那点来之不易的安心,不忍心让自己成为他们晚年新的焦虑源。
她想起苏之琪的狼狈,想起叶女士的孤绝,再看着眼前父母期盼的眼神……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疲惫感席卷了她。
也许,就这样吧。
陈序没什么不好。他只是……不懂她。
但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真正懂另一个人呢?
婚姻,或许本就是一场合作,条件匹配,互不讨厌,已经胜过许多人。
那些关于自我、关于恐惧的执念,或许真的只是她“想太多”“太矫情”。
她像小时候一样,选择了“忍”。忍下心里的不甘和恐惧,咽下那些“不重要”的真实声音。
父母临走前,两家人正式见了面。
陈序的父母依旧礼貌而矜持,但态度明显热络了许多。
席间,不知是谁起头,订婚的事被自然而然地提了出来,得到了双方家长的一致赞同和祝福。
一切都水到渠成,顺理成章。
陈序看向温禾 ,眼神带着询问,但更多的是一种“流程推进顺利”的确认。温禾在他的目光下,艰难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像参加了一场自己的拍卖会,品相良好,估值合理,最终被顺利交割。没有人问过那件商品本身,是否愿意被摆上货架。
订婚仪式简单却郑重。陈序送了一枚设计简洁的钻戒,尺寸完美地契合她的手指,是他提前测量计算好的。他替她戴上戒指时,语气平稳地说:“根据协议,我们将进入人生项目的下一阶段。我会履行我的承诺,提供最优的资源和支持。”
温禾看着手指上闪烁的冷光,努力挤出微笑。周围是家人的掌声和祝福声,热闹非凡。她却只觉得那光芒像一块冰,凉意顺着指尖,一点点渗进心里。
她得到了众人眼中的“最优解”。一个英俊、高薪、忠诚、可靠的未婚夫。一个清晰、安稳、被规划好的未来。
但她感觉自己正在失去什么。失去的究竟是什么,她一时也说不清。
那可能是一些更飘忽、更不重要的东西——比如,那个曾经在病床上还偷偷看窗外小鸟的自己;那个会因为一个漂亮文具盒而心生羡慕的自己;那个坚信爱情应该建立在深刻理解和共鸣之上的自己;那个害怕变成生育机器、害怕失去姓名的自己。
这些碎片,构成了温禾那些“不重要”的部分。它们像尘埃一样细微,却真实地存在,构成了她。
而现在,为了成就这个“最优解”,她不得不亲手,将这些尘埃,一点点扫进心底最深的角落。
订婚宴结束后,她一个人站在洗手间里,看着镜子里那个戴着订婚戒指、妆容得体的自己,感到一阵强烈的陌生。
最优解之外,是被忽略的万千可能。
而她,主动选择了踏上那条唯一“正确”的道路,同时交出了通往其他所有方向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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