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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研学
班主任老王已经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看着下面一片狼藉和喧闹,眉头习惯性地皱着。
“安静!都安静点!”老王拍了拍讲台,声音洪亮地压过嘈杂,“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拖家带口的!我们是去研学,不是去逃难!赶紧找位置坐好!把过道给我清出来!”
学生们嘻嘻哈哈地应着,互相推挤着寻找空位,努力把自己的行李塞到课桌底下或墙角。
老王看着下面基本坐定,清了清嗓子:“好了手机都在文件袋里。”
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按学号上来领!一人一个信封!拿到后自己装好!研学期间允许携带,但给我管住了!上课、参观、晚上休息时间,都给我老实点!别让我逮着你们半夜不睡觉开黑!”
教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兴奋低呼和几声善意的哄笑。学生们纷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放在桌面上。
老王开始按学号点名。
被叫到的学生走上讲台,领到一个牛皮纸信封,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手机装进去,封好口,再宝贝似的揣回口袋或背包。
“谢佳阳!”
谢佳阳赶紧起身,走到讲台前。
老王递给他一个信封,目光扫过他略显凌乱的头发和扣错位的校服外套,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
“拿到手机的,现在整理好行李,听指挥,按班级顺序下楼!大巴车已经在操场等着了!”老王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动作快点!别磨蹭!让我们几百号人等你们几个吗?!”
拿到手机的学生们立刻行动起来,拖出刚刚塞好的行李箱,背上背包,互相招呼着,按照老王的指挥,开始鱼贯而出,涌向走廊和楼梯。
到了火车站就看见那列老旧的绿皮火车,硬是被挂上了红底黄字的横幅,横贯在车厢一侧:“热烈欢迎市一中莘莘学子赴苏州研学专列”。
字迹鲜艳得有些扎眼,在午后略显混浊的光线里,带着一种官方特有的喜庆与生硬。
车厢里早已塞满了人声和行李。
刚上车的肖怀宇,正微微皱着眉,把自己颀长的身体塞进那个狭窄的下铺空间。
他将近一米九的个头,在这逼仄的绿皮车硬卧里,手脚都找不到舒展的地方。
他刚有些憋闷地曲起长腿,后脑勺就不轻不重地磕在了上铺的床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抬手揉着后脑,眉头拧得更紧了。
“哟,老肖,练铁头功呢?”斜对面下铺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谢佳阳,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小心点啊,磕傻了,咱班篮球赛可就指望不上你了!”
肖怀宇懒得理他调整了一下坐姿。
就在这时,隔板顶端,毫无征兆地冒出一个小脑袋。
乌黑的头发有点蓬松,衬得那张脸格外白皙小巧。
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像含着两汪清澈的泉水,此刻正带着点好奇和不易察觉的雀跃,准确地捕捉到了肖怀宇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是阮绵绵。
“肖怀宇?”阮绵绵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点火车行进的轻微轰鸣背景音,清晰地传了过来,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心湖.
她眼睛弯了弯,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嗯。”
肖怀宇应了一声,扫了一眼她趴伏在隔板边缘的手,纤细的手指微微蜷着,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真巧!”阮绵绵显然很高兴,身体又往上探了探,下巴几乎搁在了隔板顶上,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之间那道薄薄的屏障,脱口而出:“——我睡你旁边!”
“……”
“……”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肖怀宇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骤然加速的轰鸣,咚!咚!咚!一下下沉重地撞击着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隔板那边,阮绵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那双漂亮的杏眼猛地睁圆了,瞳孔里清晰地映出肖怀宇骤然僵硬的侧影,以及……周围好几道闻声转过来、带着惊愕和促狭笑意的目光。
仿佛慢镜头回放,她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蔓延,最终连小巧的耳垂都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我……我我我……”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缩回了脑袋,隔板顶端瞬间空了一块,只剩下一点她头发蹭过的微不可察的痕迹。
慌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极度懊恼的颤抖,从隔板后面闷闷地、结结巴巴地传过来:“我是说……我的铺位!挨着你的隔板!旁边是隔板!”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一种急于澄清、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的羞窘。
“噗——”
“哈哈哈!”
短暂的死寂被瞬间打破。
车厢里爆发出压抑不住的低笑声和善意的起哄。
几个男生吹起了口哨,女生们则掩着嘴,眼神在隔板两边来回瞟着,满是心照不宣的暧昧笑意。
肖怀宇视线死死地钉在自己面前那道薄薄的、浅褐色的三合板隔断上。
隔板表面有些粗糙,能看到细微的木纹和几处不起眼的小坑洼。
还在继续,嗡嗡地包围着他。但肖怀宇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道隔板,以及隔板后传来的、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属于阮绵绵的急促呼吸声。
他鼻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的清甜气息,是阮绵绵洗发水的味道,丝丝缕缕,顽强地穿透了车厢里混杂的泡面味、汗味和皮革味,固执地钻入他的感官。
这味道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紧绷的心弦,让他好不容易压下去一点的悸动又翻涌上来。
“喂,老肖!”谢佳阳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和幸灾乐祸,由远及近,“啧啧啧,听到了没?‘睡你旁边’!阮绵绵同学志向远大啊!”
他整个人已经挤到了肖怀宇的铺位边,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床沿,胳膊肘还故意撞了一下肖怀宇的肩膀,挤眉弄眼,“老实交代,什么时候暗度陈仓的?发展到这一步了兄弟?”
肖怀宇猛地回过神,被谢佳阳撞得身体晃了一下。
“闭嘴吧你。”肖怀宇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一种被戳穿后的虚张声势。
他抬手,动作幅度很大地、几乎是带着点狠劲地推开谢佳阳那张凑得过近、笑容过于欠扁的脸,“胡说什么!她口误你没听见?”
“口误?嘿嘿,我怎么听着像真情流露呢?”谢佳阳嬉皮笑脸地躲开他的手,死皮赖脸地又凑回来一点,压低声音,语气却更暧昧了,“跟哥们儿还装?”
肖怀宇只觉得谢佳阳的声音聒噪无比,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他本就敏感紧绷的神经上。
他不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更受不了谢佳阳那探究的眼神和周围同学若有若无飘过来的目光。
一股强烈的、想要隔绝这一切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猛地转过头,不再看谢佳阳,视线重新落回那道救赎般的隔板。
然后他微微侧过身体,将自己宽阔的背脊留给谢佳阳和整个喧嚣的车厢,接着,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冲动,将发烫的额头,重重地抵在了那冰凉粗糙的隔板表面上。
“嘶……” 冰凉的触感瞬间穿透皮肤,刺激着滚烫的神经末梢,带来一阵短暂的、近乎麻痹的清醒,也让他因羞窘而混乱的脑子稍微冷却了半分。
——
苏州的清晨,带着水乡特有的温润,薄雾如纱,轻笼着粉墙黛瓦的街巷。
空气里浮动着清甜的水汽和一丝若有若无、沁人心脾的桂花余韵,彻底洗刷了绿皮火车上混杂的浊气。
研学团的第一站,是体验地道的苏式早餐,目的地是颇具口碑的同得饭店。
老字号门前早已排起长龙,学生们叽叽喳喳,好奇地打量着墙上悬挂的木牌菜单:枫镇大肉、三虾、爆鳝、焖肉……浓郁的骨汤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酒酿芬芳,在氤氲的蒸汽中弥漫开来,勾动着味蕾,却也带着一种异于家乡的、独特的甜润气息。
肖怀宇、谢佳阳,还有七班的李想和另外两个男生,好不容易挤在一张方桌旁。
桌上摆着几碗汤色清亮、细如银丝的面条,旁边配着小碟装的浇头。
谢佳阳,这个土生土长、习惯了热干面浓烈芝麻酱香和豆皮重油咸鲜的北湖市伢子,此刻对着面前那碗面,眉头拧成了结。
他先用筷子小心翼翼地挑起几根细面,送入口中。
面条爽滑筋道,无可挑剔。
但那汤……他咂摸了一下嘴,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这汤……怎么有股甜丝丝的酒味儿?”
目光随即落到旁边小碟里那块硕大无比、肥瘦相间、颤巍巍的枫镇大肉上,更是瞪大了眼:“乖乖!大清早的,整这么扎实?这……这跟咱们过早的节奏对不上啊!”
他又看向另一碟粉嫩剔透、虾仁虾籽虾脑混合的“三虾”,虽然精致,但那股子清甜劲儿还是让他觉得少了点“灵魂”。
肖怀宇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碗里那块同样份量十足的焖肉,以及浇上去的深色卤汁。
他挑起焖肉尝了一口,肉质酥烂,入口即化,但那股明显的甜味,瞬间盖过了咸鲜,让他这个同样被湖北重口味早餐养刁了胃的人,感到一阵强烈的“水土不服”。
隔着几张桌子和攒动的人头,是五班的女生们。
阮绵绵、王璐璐、张静坐在一起。
阮绵绵小口地啜饮着汤,她点的是相对清淡的雪菜肉丝面,比较符合她的口味。
“哇!这个爆鳝绝了!炸得又酥又脆!”王璐璐倒是适应良好,对付着碗里的浇头,吃得津津有味,“汤也鲜掉眉毛!就是……嗯,甜度稍微超标了一点点?”
她热情地夹起一筷子油亮的鳝丝,递向旁边的阮绵绵:“绵绵,尝尝我的?这个真的不错!”
阮绵绵连忙摆手,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刚睡醒的糯:“不用了璐璐,我吃这个就好。”
早餐在一种新奇与些许不适交织的氛围中结束。
队伍随即前往下榻的酒店——一家位于古城区、装修风格努力向江南园林靠拢的快捷酒店。
阮绵绵和王璐璐一个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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