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页未完成的夏

　　高考前最后一天，隆重的欢送仪式结束后，林朔、李成瑞和林闫西都被接回了林家别墅。车子驶入熟悉的庭院，一种不同于学校宿舍的、带着家庭特有温暖的氛围瞬间包裹了他们。

　　晚餐异常丰盛，林母亲自下厨，做的都是他们平时爱吃的菜，口味却刻意清淡了许多。席间，没有人提及明天的考试，林父只是闲聊着无关紧要的新闻，林母不停地给他们夹菜，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连家里的阿姨都显得格外小心翼翼，走路都放轻了脚步。

　　饭后，三人各自回到房间进行最后的准备。林朔的房间书桌上，已经被清理得只剩下明天要带的考试用品。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准考证上的照片略显青涩，旁边小心翼翼地夹着夏夏那张笑容灿烂的照片。三年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涌——从高一的懵懂到高三的鏖战，从夏夏初到家时的慌乱到如今半年未见的思念……最终，思绪定格在下午老师们排成长队、含泪送行的场景，心头百感交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起身，推开阳台的门，初夏的晚风带着花香拂面而来，稍稍吹散了心中的滞闷。

　　隔壁阳台也传来轻微的响动，李成瑞也走了出来，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在朦胧的夜色中对望了一眼。没有对话，只是静静地并肩站了一会儿，望着楼下庭院里暖黄的灯光和被风吹动的树影。这份无声的陪伴，比任何鼓励的话语都更能让人安心。

　　林闫西的房间裡，她正最后一次核对许嘉轩给她整理的数学易错点。手机屏幕亮着，是许嘉轩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平常心，等你。」她反复看着这几个字，又看了看桌上那张人大的明信片，躁动不安的心渐渐沉淀下来。

　　夜深了，别墅彻底安静下来。林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身下是熟悉的床垫，空气中是家里安心的味道，这让他比在学校宿舍时更容易放松，却也因为这份放松，让那些被紧张压抑的思绪更加活跃。他听到走廊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是母亲不放心，悄悄来看他是否睡着。他立刻闭上眼，放缓呼吸，直到脚步声远去，才又重新睁开眼，望着天花板，直到后半夜，才抱着对未来的那点模糊而炽热的期盼，迷迷糊糊地睡去。

　　清晨

　　生物钟让林朔在天刚蒙蒙亮时就醒了过来。没有赖床，他利落地起身，洗漱，换上准备好的舒适衣物。走出房间时，发现李成瑞也已经收拾妥当，正站在客厅的窗边望着外面。

　　林父林母起得更早，餐厅里已经摆好了精心准备的早餐：温热的牛奶，煮得恰到好处的鸡蛋，清淡易消化的粥和小菜。
　　“多吃点，但别太饱。”林母轻声叮嘱，眼神一直追随着他们。
　　林父则显得沉稳许多，只是说：“检查好东西，路上再看一眼。”

　　气氛有些凝重，连林闫西下来时都沉默了许多，只是默默地吃着东西。

　　出发的时间到了。林父亲自开车，林母坚持要送他们到考点门口。车子平稳地驶出别墅区，汇入清晨的车流。越靠近考点，路上的车辆越多，很多都贴着“高考加油”的车贴，交警在路口忙碌地疏导交通，一种全社会都在为这场考试让路、护航的庄重感油然而生。

　　考点学校门口早已人山人海。焦急叮嘱的家长，抓紧最后时间看笔记的考生，维持秩序的老师和警察……各种声音混杂，却奇异地构成了一种充满希望和紧张的序曲。

　　林朔、李成瑞和林闫西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考场入口。
　　“去吧，好好考。”林母最后帮林朔理了理衣领，声音有些哽咽。
　　林父重重地拍了拍李成瑞的肩膀：“相信自己。”
　　林朔和李成瑞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随着人流，坚定地走向那扇决定命运的大门。林闫西也深吸一口气，汇入了前往另一个入口的人流。

　　上午9点，铃声准时响起，高考第一科——语文，正式开始。

　　试卷发下，林朔快速浏览了一遍。默写题都在预料之中，他流畅地写下答案。现代文阅读的材料是一篇关于传统与现代文明冲突与融合的散文，需要深度理解和概括。他沉下心，仔细咀嚼着文字背后的含义。当看到作文题目时，他心中微微一动——“论‘守正’与‘创新’”。

　　这个题目让他瞬间想到了很多。他想到了李成瑞选择继承母亲遗志报考国防科大，这是一种“守正”，坚守着家国情怀与责任；也想到了许嘉禾不顾外界眼光坚持艺考，这是一种“创新”，追寻着个性化的梦想与热爱；而他自己，选择金融专业接手家业看似是“守正”，但他内心也渴望在未来能用新的理念去“创新”……思绪纷至沓来，他提笔，在作文纸上写下标题，文思如泉涌，将三年的积累与思考倾注于笔端。

　　李成瑞做语文题向来沉稳，他按部就班，逻辑清晰。作文于他而言，更像是用文字构建一座严谨的堡垒，论点、论据、论证层层推进，字里行间透露出他固有的理性与冷静。

　　林闫西看到作文题则松了一口气，这是她准备过的类似话题。她引经据典，结合时事，文章写得洋洋洒洒，字迹工整漂亮，力求在第一科就建立起优势。

　　经过中午短暂的休息和调整，下午的数学考试无疑是许多理科生的“噩梦”。

　　试卷的难度似乎比往年模拟题要高一些。选择题和填空题还算顺利，但到了后面的大题，尤其是导数和解析几何的综合压轴题，计算量巨大，思路也颇为刁钻。

　　考场里，能听到细微的吸气声和笔尖停顿的迟疑。林朔遇到了麻烦，一道关于立体几何与函数结合的题目让他卡壳了五分钟，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回想李成瑞曾经跟他一起推导过的类似辅助线作法，终于灵光一现，找到了突破口，虽然过程繁琐，但他一步步严谨地推导了下去。

　　李成瑞则依旧保持着他的节奏，面对难题，他眼神专注，草稿纸上的演算条理分明。他甚至发现了试题中一个隐含的、可以简化计算的条件，这让他节省了不少时间。整个答题过程，他就像一台精密运行的仪器，稳定而高效。

　　林闫西则在数列和概率统计大题上花费了比预期多的时间，但她凭借扎实的基础和灵活的应变能力，最终还是解了出来。交卷铃响时，她长舒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虽然疲惫，但颇有收获。

　　第一天，在语文的思辨与数学的博弈中落下帷幕。走出考场时，夕阳西下，考生们的脸上表情各异，有轻松，有凝重，也有如释重负。林朔在人群中找到了李成瑞，两人默契地没有对答案，只是并肩走向等在校门口的父母。

　　车上，林母小心翼翼地没有多问考试情况，只是递上温水和切好的水果。林朔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但心底深处，却有一种闯过第一关的踏实感。他知道，明天还有更重要的战斗在等着他们。而今晚，他们需要的是彻底的休息，以及将状态调整到最佳，迎接最终的挑战。夜色渐浓，城市华灯初上，承载着无数家庭希望与梦想的高考，仍在继续。

　　第二天清晨

　　经过一夜未必安稳但绝对必要的休整，林朔在清晨再次醒来。身体的疲惫尚未完全消散，但精神却如同被擦拭过的利刃，重新变得敏锐。他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试图将残存的最后一丝混沌驱散。

　　楼下，李成瑞已经坐在餐桌旁，正小口喝着温水，眼神清明冷静，仿佛昨日的激战未曾留下任何痕迹。林闫西也下来了，眼圈下有一抹淡淡的青黑，但神情却异常坚定，像是已经调整好了所有状态，准备迎接最后的冲刺。

　　早餐依旧是精心准备、营养均衡却不过分油腻的餐点。气氛比昨天更加沉静，一种大战将至的肃穆弥漫在空气中。林母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剥好的鸡蛋放到每个人盘子里，眼神里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林父看了看时间，沉稳地开口：“检查一下东西，尤其是准考证和身份证，准备出发。”

　　上午·理科综合/文科综合：耐力与知识的终极考验

　　上午进行的理科综合对林朔、李成瑞而言和文科综合对林闫西而言，是高考中对知识体系、思维速度和答题节奏的终极考验。

　　理综考场：

　　试卷发下，林朔快速扫视全卷。物理部分电磁学的大题果然如预料般占据了重要位置，题目情境新颖，需要扎实的基础和灵活的迁移能力；化学部分有机推断题链条不短，生物遗传题则设置了陷阱。他深吸一口气，按照自己习惯的顺序，从相对有把握的生物选择题开始，稳扎稳打。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考场内只剩下笔尖划过答题卡的沙沙声和偶尔翻动试卷的哗啦声。林朔全神贯注，大脑高速运转，调动着三年来积累的所有知识点。遇到物理压轴题时，他再次感到了压力，题干复杂，涉及的物理过程层层嵌套。他强迫自己冷静，在草稿纸上一步步分析受力、画出示意图，将复杂问题拆解，终于理清了思路，虽然计算过程耗费了不少时间，但他坚持了下来。

　　李成瑞则展现了他一贯的稳定和精准。他的答题节奏控制得极好，几乎没有在任何一道题上过多犹豫。对于理综，他有着超乎常人的整体把握能力，仿佛脑中有一张清晰的知识网络，能迅速将题目对应到具体考点，并找到最优解法。他甚至有时间在答完所有题目后，回头仔细检查了一遍那些他标记过的、可能存在疏忽的选择题。

　　文综考场：

　　另一间考场里，林闫西正面临着历史、政治、地理三科知识的狂轰滥炸。选择题需要精准的记忆和瞬间的判断，而后面的大题则要求将零散的知识点融会贯通，形成逻辑严密、论述清晰的答案。

　　她奋笔疾书，手腕因为长时间快速书写而开始发酸，但精神却高度亢奋。历史的材料分析题引用了罕见的古籍片段，需要结合时代背景深入解读；政治的经济生活大题紧扣时事热点，要求运用原理分析现实问题；地理的综合题更是将自然与人文紧密结合，考察区域认知和综合思维能力。她调动着脑海中储存的所有地图、时间轴和理论框架，努力将每一个得分点都清晰地呈现在答题卡上。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她也顾不上擦一下。

　　当下午的英语考试开始时，连续作战的疲惫感开始悄然袭来。但每个人都清楚，这是最后一道关卡，绝不能倒在终点线前。

　　听力测试需要绝对的专注。林朔排除杂念，捕捉着喇叭里传来的每一个音节。阅读理解的文章题材多样，从科技说明到社会评论，需要快速抓取信息和理解深层含义。完形填空考验着对语境和词汇的精准把握。

　　林朔在做最后的书面表达——作文时，题目要求结合一幅关于“合作”的漫画发表看法。他脑海中瞬间闪过的，是这三年与李成瑞、与【八仙过海】群里每一个伙伴并肩作战的画面，是那些在题海中互相讲题、在低谷时互相鼓励的瞬间。他文思泉涌，将这份对“合作”的真切体会融入文章，写得流畅而富有真情实感。

　　李成瑞的英语向来是他的强项，他冷静地分析着长难句结构，精准地选择着每一个答案，作文也写得逻辑清晰，用词准确。

　　林闫西则在英语考试中找回了更多的自信，这是她相对擅长的科目。她流畅地完成着每一部分，力求完美。

　　当下考的铃声终于响起，穿透每一个考场，也穿透了无数颗紧绷了太久的心脏时，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了所有人。

　　笔放下了。
　　身体里那根绷了整整两年、尤其在最后半年几乎绷到极限的弦，骤然松弛。
　　没有预想中的狂喜，没有激动得跳起来，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茫然和解脱。

　　林朔坐在座位上，看着面前那张写满了答案的英语答题卡，有几秒钟的大脑空白。直到监考老师开始收卷，他才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仿佛将这三年所有的压力、疲惫和期盼都随着这口气吐了出去。

　　他走出考场，刺眼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教学楼外，瞬间爆发出各种声音——欢呼声、哭泣声、如释重负的大笑声、以及家长急切呼唤孩子名字的声音……整个世界仿佛从一场漫长而压抑的默片中挣脱出来，重新恢复了喧嚣和色彩。

　　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等他的李成瑞。李成瑞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但林朔能看到他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掩饰的、松缓下来的光亮。他们朝着对方走去，没有拥抱，没有激动的言语，只是肩膀重重地撞了一下，然后并肩站定，一起看着这片沸腾的、属于解脱和新起点的海洋。

　　林闫西也找到了他们，她脸上带着泪痕，却是笑着的。她跑过来，一把抱住林朔，声音带着哭腔和笑意：“哥，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是啊，结束了。
　　高中三年，这场漫长而艰苦的战役，终于画上了句号。
　　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已经拼尽了全力，无愧于这段滚烫的青春。

　　林闫西转身随着人流走了出来，她脸上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卸下重担后的轻盈。她正在寻找家人的身影，目光却在触及某个方向时，猛地定格了。

　　人群外围，一个清瘦挺拔的身影格外醒目。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与周围大多西装革履或神情焦灼的家长格格不入。他手里捧着一束不算夸张却格外清新的向日葵，混着白色的满天星，在夏日的阳光下灿烂夺目。

　　是许嘉轩。

　　他不知何时从北京赶了回来，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目光穿越涌动的人潮，精准地锁定了她。

　　林闫西的脚步顿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年来所有的画面在眼前飞速闪过——无数个刷题到崩溃的深夜，那些被数学难题折磨到偷偷掉泪的瞬间，模拟考失利后的自我怀疑，还有每次快要坚持不住时，看着他分享的大学生活照片咬牙挺住的倔强……所有的委屈、压力、孤独和思念，在这一刻，如同找到了决堤的出口，汹涌地冲上鼻尖，漫上眼眶。

　　她的视线迅速模糊，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泪水在里面打着转，强忍着才没有立刻落下。她拨开人群，几乎是跑着冲向那个身影。

　　许嘉轩看着她向自己奔来，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和强忍泪水的模样，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快步迎上前，在她站定在自己面前，还来不及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那束向日葵恰到好处地隔在两人之间，散发着阳光的气息。

　　林闫西的脸埋在他熟悉又略带陌生带着旅途风尘的肩窝里，一直强撑着的坚强外壳瞬间碎裂。她没有哭出声，但肩膀微微的颤抖和脖颈处感受到的温热湿意，让许嘉轩明白她这一年来承受了多少。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用一只手更紧地环住她，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和接纳。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却无比清晰：“辛苦了。考完了，我回来了。”

　　这句话，让林闫西一直紧绷的最后那根弦彻底松开。她在他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所有的言语都化成了这个拥抱和无声流淌的眼泪。这一年的所有艰辛，仿佛都在这个拥抱和这束奔赴而来的向日葵中，得到了最好的慰藉和补偿。

　　不远处，林朔和李成瑞看着相拥的两人，相视一笑。林朔碰了碰李成瑞的肩膀：“走吧，别当电灯泡了。我们先去找爸妈。”
　　李成瑞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相拥的身影，眼神柔和，然后跟着林朔转身汇入了寻找林家父母的人流。

　　阳光炽热，人群喧嚣，但对于林闫西而言，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个怀抱和怀里的向日葵。高考结束了，而那个约定的人，跨越了距离，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带着一束光，如期而至。新的篇章，似乎从一开始，就染上了温暖明亮的底色。

　　坐上车，离开考点。车窗外，是熟悉的城市风景，但看在眼里，却仿佛有了不一样的意义。林朔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这一次，是真正的放松。他听到身边的李成瑞也极轻地舒了一口气。

　　未来会怎样？分数如何？大学在哪里？
　　所有这些不确定，在此刻，都暂时让位于“结束”本身带来的巨大宁静与空白。
　　他们知道，一个时代结束了。而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与可能的时代，正伴随着这个夏天的风，缓缓向他们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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