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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听到木下和香说出这句话时,走在身后的五条悟和夏油杰脚步同时顿了一下。
五条悟撇了撇嘴,抬头望向天空,朝阳升了起来,阳光洒下来,直直撞入他的眼中,晃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浓密的白色睫毛在阳光下几乎呈现透明,他嘟囔了一句:“什么啊,这种话。”
生于五条家,他见过太多的恐惧,敬畏,憎恨,唯独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事情。
夏油杰则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投下小片阴影,隔绝了过于刺眼的光,也试图隔绝这句话带来的沉重,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几秒后,他才重新睁开眼,抿紧了唇,最终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木下和香对此一无所知,她还抱着奶奶还活着的幻想,脚步轻快地朝着湖泊边走去,完全不知道她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湖泊边,虹龙庞大的身躯盘踞着,尽职地守护在木下琴已然失去生息的躯体旁。
“那是奶奶吗?”木下和香的声音变得迟疑起来,她放慢了脚步,一点一点挪过去,她本能地感知到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她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被村民们粗暴地从家里拖出来的时候她没有哭,被强行套上白无垢的时候她没有哭,得知自己将被献祭给河神时她没有哭,被抓住头发咒骂时,她也只是死死咬着嘴唇,把呜咽吞回肚子里。
可现在,看着地上那个过分安静的身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抓住了她的心脏。
她缓缓走到木下琴面前,虹龙在她接近时低下头颅凑近嗅了嗅,从嘴里发出一声低吟,发现木下和香看不见它时,才甩了甩尾巴,回到夏油杰身边。
木下和香颤抖着手将盖在木下琴身上的衣服掀开。
木下琴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神色,十分安详,甚至嘴角还带着解脱般的微笑,长期的疲惫与执念带来的憔悴,在此刻被宁静所取代。
木下和香看着看着,视线迅速模糊起来,记忆里奶奶抱着她柔声哼唱童谣的脸,与眼前这张毫无血色的面孔重叠在一起。
“奶奶。”她轻轻唤了一声,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不死心,又伸出手,碰了碰木下琴脸颊,冰冷触感击穿了她所有的侥幸。
她猛地转过头,泪眼婆娑地看向那两个显得有些无措的少年:“奶奶,是不是,不会再醒过来了?”
一直强忍的泪水没有了束缚,之前无论遭遇什么都没有哭的孩子,此刻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木下琴冰冷的脸颊上,泪水顺着木下琴安详的脸颊滑落,似乎连她也在哭泣。
“和香。”夏油杰的声音放得很轻,“奶奶不会再感到寒冷,也不会再痛苦了。她只是去了一个很远,很安宁的地方休息。”
木下琴在长久追寻姐姐的过程中耗尽心力,终于走向了圆满,她会与她追寻了一生的木下姐姐重逢,这样的结局何尝不是另一种扭曲的解脱。
但活下来的人呢?悲伤更多是为生者准备的。
木下和香的眼泪流得更凶,她抽噎着问:“那我呢?”
这个世界这么大,奶奶去了安宁的地方,那被独自留下的她,该去哪里?
一只手带着轻微的力道,按在了女孩的发顶,胡乱揉了两下。
“当然是跟着我们走啊。”五条悟站在她身边,阳光落在他白色的头发上,像是一圈毛茸茸的光环。
木下和香抬起被泪水浸湿的脸,怔怔地望着身旁的少年,小孩总是本能地追逐美丽耀眼的事物,而眼前的少年,无疑是她短暂人生中所见过最耀眼的存在。
新野佳代走上前,张开手臂,轻轻地将颤抖哭泣的木下和香拥入怀中:“想哭就哭吧,哭泣不是软弱,是和重要的人告别时必须做的事。”
木下直也和木下春奈也漂浮在木下和香身边,尽管知道她看不见他们,感受不到他们的触碰,但他们依旧模仿着新野佳代的样子,紧紧抱着她,试图传递微薄的慰藉。
五条悟看着埋在新野佳代怀里哭得浑身发抖的小女孩,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他并不擅长处理这种黏糊糊的场面,也不习惯应对这样纯粹的悲伤,不过他并没有感到不耐烦。
“想哭的话,可以再哭一会儿。”五条悟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可靠一点,“我们在这里陪你。”
木下和香抽噎着,看着五条悟那双漂亮的苍蓝色眼睛,又看了看旁边温柔的夏油杰,最终将脸深深埋进新野佳代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那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恐惧,委屈和悲伤,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哭声渐渐变大,最终响彻了整个湖畔。
木下和香哭了很久,从嚎啕大哭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哭声渐渐低了,眼泪几乎都要流干,最后只剩下肩膀一下下的耸动,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所有人都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她的哭声平息。
夏油杰指了指湖泊旁一片被阳光照耀的空地:“将奶奶安葬在这里好不好,这里应该是她会喜欢的。”
因为这里是木下琴生命最后停留的地方,是离她以生命守护的姐姐最近的地方,也是她漫长执念终结之处。
木下和香沙哑道:“好。”
夏油杰点了点头,召唤出了一只擅长挖掘土地的咒灵,那咒灵像一只巨大的鼹鼠,挥舞着锋利的爪子,在松软的土地上动作起来。
泥土被规整地翻到一旁,不多时,一个方正的墓穴便挖掘完成。
没有棺木,夏油杰也没有收回那件盖在木下琴身上的外套,他用那件深色的制服外套仔细地将她包裹好,和五条悟一起,将她轻轻安置在土坑中。
五条悟率先弯下腰,捧起一捧泥土,撒了下去,接着是夏油杰,新野佳代也默默加入进来。
泥土落在深色外套上,发出沙沙的轻响,逐渐掩埋了那安详的容颜,掩埋了过往所有的苦难与执念。
五条悟中途直起身,走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手里攥着一把不知名的白色野花,花朵有些小,不过花瓣层层叠叠。
木下和香一直紧紧抓着新野佳代的衣角,她伸出手,非常轻地抚摸着木下和香的头发。
当墓穴即将被填平时,最后一把土由木下和香的手捧起,轻轻拍在微微隆起的土堆上。
五条悟又走开了片刻,在湖边的石头堆里扒拉了一阵,挑出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块,用咒力在上面刻下了木下琴三个字,随后把石头稳稳地插在坟前。
随后他将白色野花分给了几人,自己也留了一小撮,将它放在墓碑前。
六个身影,三大一小加上两个咒灵,静静地站在新堆起的土坟前。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金色的光芒打在突起的坟墓,似乎连悲伤都被冲淡了一些。
五条悟抬手,搭在夏油杰的肩上,凑近他耳边:“杰,老子去村子里转一圈看看。”
夏油杰有些不放心,但还是点头:“好。”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小心点。”
这话说出来,连夏油杰自己都觉得有点多余,与其说是担心五条悟的安全,不如说是替村子里那些可能不长眼撞上枪口的人捏把汗。
现在的悟,心情可算不上好。
“知道啦。”五条悟收回手,插进裤兜,晃晃悠悠地朝着木下琴房子的方向走去。
他的眼睛扫过沿途,河神和百姬被拔除,空气中原本弥漫的负面情绪也淡了很多,但一种扎根于深处的污秽感并未完全消散。
靠近那间熟悉的破旧屋舍,裂口女还在门外徘徊,不停地转着圈。
五条悟也没看它,径直从它身边走过,踏入屋内,空气中残留着属于百姬的咒力残余。
怪不得裂口女明明被下达保护木下琴和木下和香的命令,却依旧让她们跑出来。
以木下琴和百姬之间复杂的关系,百姬很可能早就暗中给了木下琴一部分咒力,凭借百姬的能力,完全可以捏造出木下琴的存在蒙骗裂口女。
现在百姬被拔除,她的咒力消失,两个咒力捏造的人消失,只留下这个茫然的裂口女,在原地打转。
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连木下和香的存在都要捏造,裂口女明明是保护她们的。
屋外传来的嘈杂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痛死老子了!那两个该死的小鬼!”先前被五条悟踢飞的男人,此刻正被两个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五条悟有分寸,并没有冲着男人的性命而去,男人只是外表看起来凄惨一点。
有人嗫嚅道:“那两个外村人说,河神已经死了。”
“看他们那样子,应该是真的解决了吧?”
“要是没有怎么办,他们还把木下和香带走了。”
“还能怎么办!再找呗!”
“木下不是我说你,连媳妇都看不好,什么时候不疯的都不知道,你看看我们身上的伤,那娘们下手真狠。”
之前被小蔓束缚住的村民们此时也三三两两地聚拢,回到了家附近,嘴上依旧不饶人,抱怨着将一切归咎于他人,嘴上还是难听的话。
五条悟透过破旧窗户往外看去,目光冷冷地落在那些村民身上。
之前他就注意到,这些村民们身上因为长期饮用被诅咒的井水而产生的诅咒痕迹并没有消散,皮肤上那些不祥的暗色纹路依旧清晰可见。
可这里的咒灵,最有能力且最可能下诅咒的河神和百姬都已经被拔除了,四周除了一些蝇头,没有任何有威胁的存在。
除非在这之中还有什么存在。
他停下思考,有些烦躁,尽管觉醒了反转术式,解决了大脑过载的问题,但是他还是不想在面对这群令人作呕的家伙的时候思考这种问题。
他看见木下沉默地走在人群边缘,佝偻着背,对周围的指责充耳不闻,走进隔壁的房子。
五条悟的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烂透了。”
他转身,没兴趣再听外面那些污言秽语,目光在屋内残余的咒力痕迹上又停留片刻,试图捕捉更多关于百姬意图的线索,但她已经被拔除,咒力残余已经基本消散。
他无视了还在转圈的裂口女,耳边传来木下细微的哭声,他没有理会,朝着夏油杰的方向走去。
夏油杰还站在原地等他,见他回来,笑了笑:“怎么样?”
“记得收回裂口女。”
“我知道的,那悟为什么不开心呢?”
五条悟顿了顿,几步走过去,再次把手臂搭上夏油杰的肩头,这次力道更重,几乎是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过去。
夏油杰被他带得身子歪了歪,习惯性地调整了下重心,稳住两人:“嘴巴翘的这么高?”
“没什么不开心,也没什么好看的。”五条悟撇撇嘴,他朝村子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咒力残秽快散光了,不过那些家伙身上的诅咒还在。”
“还在?”夏油杰闻言,皱了皱眉,“怎么会这样?河神和百姬都已经拔除了,按道理,诅咒的源头消失,诅咒本身应该会逐渐消散才对。”
“谁知道呢,烦死了。”五条悟把脑袋往夏油杰肩颈处埋了埋,声音闷闷的,“管他呢,反正夜蛾老师不是要来收拾烂摊子吗?这种问题就交给他好了。”
他用力晃了晃夏油杰:“这地方烂透了,空气都是臭的,快走快走,老子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了。”
夏油杰侧头看他,他能感觉到五条悟身上传递过来的沉闷。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反驳,也没有先去深究诅咒未消的异常。
他想起村民们的愚昧,怯懦还有那习以为常的恶意。保护弱者是他的信念,但有些时候,某些弱者的存在本身,反而是一种对他的拷问。
“啊,是烂透了。”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五条悟搭在他肩上的手背,“不要不开心,我们悟今天真是辛苦了。”
五条悟看向夏油杰,那些翻涌的情绪,心里的沉闷,因为这句话而消散了很多。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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