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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当重复成为日常,时间便突然加快了流速。
看着日历上大喇喇的五月,余娜心中突然多了些微妙的紧迫感。
尽管才高二,但学校为了让她们提前体验一下高考的感觉,让高二高三一起参加了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同样的时间,同样的考卷。
走出考场时,余娜和李雅婷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自己的表情——苍白而无力。
莫名的压力,难度拔高的考题,无一不让余娜喘不过气。
成绩出来得很快,高二高三全体学生的成绩混在一起算排名。
这是余娜头一次排到了全校五十开外,连李雅婷都被踢下了全校第一的宝座,六班这些尖子生个个愁云惨淡,教室里的气氛一时之间凝重无比,总到处玩的那几个都安分了不少。
李想进班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很难得的,这位从来说不出什么好听话的严师居然开口安慰:“别难受了,人高三的才被你们给打击够呛呢,都要高考了,还来这么一出,你们在这里悲伤,那些学了三年还考不过你们这些学了两年的,是不是该去死了?”
暂且算成安慰吧,余娜觉得,李想这些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了,估计得挨揍。
就在这天晚自习,李想真的被揍了。
这学期座位调整后,余娜和之前的同学便坐得远了,真真正正地体验了一把猛虎当独行的滋味。
不算难受,毕竟她有题山题海作伴。
晚自习下课时,余娜还在写题,一只手突然伸到了她眼下。
余娜抬头看去,是文翔宇,这小子难得有个好脸色,虽然笑容不算灿烂,但能从他半眯的眼睛里看出他此刻心情很好,手里是一颗费列罗,正朝余娜说:“给你的。”
余娜纳罕地接过:“中彩票了?这么高兴?”
文翔宇挠了挠头,脸上浮起些许羞涩:“我爸妈来看我了,这是他们给我买的。”
余娜探头看过去,文翔宇桌上有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头的零食都堆得冒出了尖,他周围那一群跟他有过交际的同学都被福泽到了,包括几个因为换位置而离他远了些的同学也被他挨个□□了,都在拆手里的吃的,教室里全是窸窸窣窣的开包装袋的声音,余娜是最后一个。
“哇,谢谢!”余娜很捧场地将费列罗剥了塞嘴里,“我还从来没吃过这种巧克力呢!”
这是真的,安娜姐和她都不爱吃巧克力,家里很少备。
听了余娜的话,文翔宇更高兴了,摆着手回了座位,白炽灯下,少年满面红光,盖都盖不住。
余娜想,如果戴招兰特意来给她送吃的,她恐怕也会这么嘚瑟吧,更何况文翔宇一年到头都是住校,他爸妈见他的时间估计很少。
连苟矢和郭宇轩都没有出言不逊,每个人都在积极分享着文翔宇的这份快乐。
然后,李想就进了教室,手里提着一个同款的红色塑料袋。
口中巧克力甜腻未化,余娜却有了一种强烈的不安,一年下来,她对这位情绪外放的班主任算是有了大概的了解,起码,她现在就能从李想脸上读出山雨欲来风满楼几个字。
塑料袋被李想重重放在了讲台上,他语气很冲:“早跟你们说了,不要送礼不要送礼,我不收!”
现在是下课时间,几个没回位置的男生也乖乖回了位置,生怕被情绪不稳定的李想波及到。
“送的这什么啊!不是鸡蛋就是些便宜零食!上次你爷爷来的时候,我看他一个老人家就没忍心拒绝,现在又来!”李想愤愤的,也不管底下人能不能理解自己的愤怒,只一个劲地发泄,“还被办公室的老师看到了!显得我很需要你这玩意儿似的!”
越说越气,李想胸膛重重起伏后,伸手狠狠将塑料袋丢在了地上。滚落的塑料袋倾吐出肚子里各式各样的面包糕点零食饮料,有些分量,声音轰动。
余娜偷偷回头看了眼文翔宇,他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尽,惨白的模样和刚刚分享零食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刚刚才挺直的脊梁又弯了下去,他变回了那根狗尾巴草,谁都能轻易地踩上一脚。
犹豫了会儿,余娜还是起身将零食一一捡回塑料袋里,她能感受到李想如针般扎在她身上的视线,可如果不这样做,那些针便会长在她的心里。
余娜无法理解李想的愤怒从何而来,明明只是一个学生家长的感激罢了,却要被扭曲成这样。
“今天我就不指名点姓了。”李想冷哼一声,“下次再有人这样试试!”
说的什么话,全班就文翔宇一个人桌上有同款塑料袋,在他的好心分发下,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他爸妈今天来过,有没有点名道姓根本不重要了。
余娜捡完了所有零食,她站起,在狭窄的只能容一个人过身的过道里和讲台上的李想对视。
或许在李想这样的人眼里,学生敢跟他对视便是最大的不敬吧,他气得跳脚,用比刚才还要大的嗓门冲余娜吼:“你什么眼神!滚回你的位置上去!”
余娜并不怕这样的怒吼,余强和戴招兰吵架时的音量远比这大多了,而她也已经不是只会抱着弟弟躲在角落里哭的小孩了。
文翔宇就坐在余娜身边,他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角,低着的头有一瞬和记忆里的余耀祖重合。
余耀祖也这样拉过她,求她不要丢他一个人在家里,面对正在吵架的爸妈。她当时是怎么做的?她拂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现在,余娜也拂开了文翔宇的手,那袋零食被她小心放在了文翔宇的桌上,两个相同的塑料袋倚靠在一起,难舍难分。
下一秒,余娜便冲上了讲台。
余娜经常打架,尽管奶奶将她打扮成小公主,可她知道自己跟公主无关。受人爱戴的父母才会生下受人喜欢的公主,连父母都不喜欢的女孩,打扮得再精致也只是个新奇的玩具罢了。
她讨厌同班男生对她的议论纷纷,也讨厌老师看向她的同情目光,可小孩说出的话没有人会听,所以她只能开始打架。
小男生听不懂话,但看得懂谁的拳头大。
余娜从一开始每天身上脏兮兮地回家,到后来奶奶什么样给她送上学的,她就什么样回到家,这中间只花了半年。
她都快记不得拳头砸在人肉上是什么感觉了,感恩李老师让她重新体验了一把。
男人无理,因为手握暴力。
老师无理,因为手握权力。
越是弱小的人,便越会懂礼知分寸。
余娜只有前两拳打中了目标,没什么力道的拳头却让李想大为震惊,那是被挑战了权威的恼羞成怒,这位年过四十的高级教师和余娜扭打在了一起,吓蒙了整个教室的学生,直到文翔宇大叫着上前,才陆陆续续有人跟着一起拉架。
两个人被拉开的时候,余娜脸上全是血,老当益壮的李老师一拳砸在了她鼻梁上,痛倒是还好,但看起来的确有些吓人了。
“你怎么样?”文翔宇焦急地问。
余娜想说自己好得很,但事实就是她两眼一翻不省人事了。
——
余娜很清楚,自己在做梦。
这样清晰的梦境,她是第三次做了。
这一回的她,没有陪在戴安娜身边,而是成了六班的摄像头。
晚自习发生的一切,再次在梦里上演,但这次的李想并没有被大逆不道的学生殴打,因为这个班里根本就没有余娜。
大概是视角变成了摄像头的缘故,余娜心头的愤怒都散去不少,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文翔宇紧了又松的拳头,和其余人或不知所措或幸灾乐祸的脸。
文翔宇额上青筋暴起,但余娜并不觉得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有些人不敢惹事,是因为怕连累重要的人,而有些人,不敢只是不敢罢了。
余娜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她并不是什么正义少年,也不愿看这令人窒息的师生对峙,甚至不算对峙,只是李想单方面的霸凌。
上课铃响,值班的老师进了教室,一脸困惑地看着李想离开,他大概能猜到这是又跟学生吵架了,但他只是一个小小任课老师罢了,管不了太多,于是站上讲台,如无事发生般:“好了好了,开始自习,有问题的下了课再来问我。”
教室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都开始做自己的事,只有文翔宇盯着面前的习题册发呆,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晚自习后,教室很快空了下来,文翔宇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人,在他走出门后,余娜的眼前也陷入了黑暗。
如信号不良的屏幕重启,余娜眼前的景象泛起雪花,伴随撕拉撕拉的不详声音,终于定格在清晰的监控画面。
她又成了一个摄像头,只是位置好像变成了某个大堂,余娜困惑地转了转头,能动的范围有限,她看不出来这是哪里。
很快,一个穿着保安服的大叔脚步慌乱地从楼上冲下,经过了余娜眼前,往外跑去,临出门还被跘了一跤,像是见了鬼。
摄像画面的右上角显示是早上八点,晨读即将下课。
余娜没等多久,保安大叔身后跟着几个人又慌慌张张地从门外冲了进来,路过余娜,上楼去了。
那些人里,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模样的人,余娜还看见了李想和教导主任的脸。
画面又闪烁了起来,余娜却没有再不耐烦,她的心脏狂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小截楼道。
几个人抬着担架下来了,上头的人余娜并不陌生。
是文翔宇,脖子上有着一圈淤青,面目全非的文翔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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