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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
那天下着大雨，烈焰和烟雾中撕开了雨幕，雨声混杂火焰噬咬木材噼啪声，宛如地狱里的回声。
七岁的李炆刚从云山采药回来，就撞见整座村庄陷在火里，但没有任何人类的哭喊声，连狗叫都没有。
他焦急地跑回自己家，却看见浑身是血倒在火里的爹娘和兄弟姐妹，他们被火吞噬了身体，皮肉油脂在火里滋滋作响。
李炆扶在满是火焰的门柱上，他闻到自己手掌烤熟的肉味，忍不住呕吐起来。
不对......
他强忍着恶心，冲进火里一个一个数着火中的尸体。
“1、2、3......8，8个！”他眼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还有一个！他最小的妹妹不在火里！
接着他近乎癫狂，忍着灼烧的疼痛，在村子火海里寻找唯一可能生还的妹妹身影。
最终他找到了，但是不过三岁的妹妹被一个蒙面带斗笠的男人牵在手里，她眼睛已经哭肿，不知哭喊多久张嘴只能发出喑哑的声音。
那个男人看见他，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眉眼弯起来，即使看不见他的表情，李炆却能感受到对方在笑。
赤裸裸恶意般的笑容。
“我做人有个原则，屠村屠城罪大恶极，但我还尚有一丝人性未泯，每处我都会留下一小儿，等待他们长大那天来向我复仇。”
“本来该活的是你妹妹，不过现在嘛，我改变主意了，”男人癫狂笑起来，一掌捏在三岁女童脆弱的脖子上。
女童连哭喊都未发出一声，软趴趴陷在男人手里，然后被丢弃在雨中。
“是你，是你害死了她，要不是你，她还能活下去。”
男人的话宛如梦魇，从那天起，火中的亲人都会站在他床头，嘶吼着问他:“为什么不来救我们，好疼好疼，你来陪我们吧，呜呜呜！”
那个幼小的妹妹则站在床头，脖子翻折，黑溜溜的眼珠子向下看着他，问:“哥哥，那天你要是没来找我就好了，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把命赔给我好不好？”
他本以为报完仇，他们就会放过自己，可是当男人被他一剑刺穿扔入熔浆之中，感受到的却是无限凄凉。
再怎么报仇也无用，失去的也不会再回来。
从那以后，死去的男人永远抓着妹妹，站在不远处笑着问他:“你选择自己活还是让你妹妹活？”
——让我死吧，谁活着都可以。
直到他来到另一个世界，再也没有那个世界的身影，幻象成了另一个人。
可现在，那个男人的脸就站在窗外，携裹着自己妹妹，有着和当年一样的笑意。
“放弃吧，无论是小时候的你还是现在的你，你都无能为力，你只会牺牲别人换取自己活下去，你这个自私至极的混蛋。”
对，我确实是个自私的混蛋。
但是这一次，我还得活着去见一个人。
......
监控室内，所有人沉默又震撼地望着监控画面，耳边是一位男生不停重复相同的两个字，像是一种祈求的魔咒。
监控上的绑匪脸已经贴上车窗，不少人似乎不忍心看这一幕，闭上眼睛。
哗啦——
砰——
车窗碎裂声和枪声同时响起，随后是一阵皮肉撞击声，子弹打在车上不知哪个部分，发出铿锵巨鸣。
几乎同时，一道男子愤怒的吼声闯入监控室众人耳朵，车门哐当发出沉闷撞击声，像是什么肉块砸在车窗上。
“我□□个瘟！老子，啊！”
绑匪一声痛呼，再也发不出任何脏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众人一惊，试探着睁开眼，有些难以置信怔在原地。
绑匪整个头都伸入车窗，姿势怪异嵌在窗口上，陈澜见势不对，自己跌跌撞撞跑进武警大队，但绑匪居然一动不敢动。
车内没有摄像头，大家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什么情况？”徐警官最先出声，随即通过对讲机下达指令，“安置好人质，阻击手保持锁定，不要收枪，突击队缓慢接近车门，避开——”
就在这时，所有连接车内窃听器的人员，耳麦里传来一声冷淡的男声，明显区别于绑匪的公鸭嗓。
“如果扣下这里，你说，里面那个手指头大小的东西也会从你的脑袋里穿过去吗？”
徐警官沉默三秒，改换指令:“突击队不用缓了，直接上前控制住绑匪，over。”
声音带着无奈与放松，突击队速度很快，两名队友持续瞄准绑匪躯干，一名警员迅速逆向扭转对方肩膀，把人从车箱里扯出来，压在地上戴上手铐。
后车窗碎玻璃块黏在窗沿，鲜血滴在狭窄的玻璃导槽上，又分道纵横成好几道河流。
车内出现一个漆黑的枪口，后面是李炆那张冷冰冰的脸。
特警警员丝毫未敢松懈，对着车内人员道:“现在已经安全了，请放下手中枪支。”
李炆将枪一抛，丢给最近的警员，自己打开车门下车。
“医护人员在哪，把人带下去包扎！”有人看见他鲜血淋漓的右臂，紧急呼叫外围支援组。
但最先赶来的不是医护人员，而是一位身着繁复宫廷礼服的美艳女......不是，应该是美艳男子，穿过身姿挺拔的特警部队和繁忙的警员，一下子飘到了他跟前。
李炆眉眼弯了一下，伸开双臂，尽量柔和道:“不用担心，我没事。”
褚橙眼皮跳了一下，停在他身前，然后举起手。
啪！
李炆被这一巴掌打得猝不及防，脑袋偏向一旁，顿时懵得不行。
围观的群众顿时睁大眼睛，跟着一阵肉疼，不明白怎么“英雄”没有鲜花和亲吻，先挨上了一巴掌？
“为什么打我？”李炆摸着火辣辣的左脸，有些委屈。
褚橙呼吸声很大，显然还在气头上:“知不知道这个世界和你的世界不同，那东西真挨上一下，你现在得躺坟里跟我说话！”
李炆有些不解:“可是事实证明那东西不是我的对手，我现在好好的。”
褚橙戳着他流血的手臂，冷哼一声:“你这次只是运气好，下次你真能确定全身而退？”
李炆注视着他，脸上闪过几分迷茫:“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最能明白我这样做的人是你，如果我袖手旁观，陈澜现在就该跟着绑匪上车，接下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非得用这么冒险的方法吗？我们明明可以商量出更安全的的方法不是吗？！”
“就15分钟，从提钱到上车，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你能想出什么？”
李炆脸色沉得能挤水:“那时候你也不知道绑匪手上有那个东西，就算能想出让我安全近身的办法，那东西也不在你预料之中，对吗？”
褚橙沉默了。
不得不说这是最好的结局，陈澜被救下来没受一点伤害，绑匪也被缉拿归案，甚至没有重大人员伤亡。
这也是他所乐见的结果，但是就是心里有些不痛快，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但是他不想再见这个人再次遇到这种生死攸关的局面。
“那你总得考虑一下我，你死了我的任务怎么办......”他小声喃喃。
李炆听力很好，闻言叹了口气，眼神变得冰冷，仿佛变回了那个开始把褚橙堵在巷子里的李炆。
“原来一直被任务困住的人是你，你说过把那些人当成一本小说，我对你来说也只是小说中人物，也没真心把我当做一个真实的人来看。”
褚橙如鲠在喉，不知道怎么回答。
换做以前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回答:“对啊，不只是小说人物，世界上所有人对我来说都一样，毫无区别”。
但是现在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李炆冷漠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人群。
“你在怕什么？”楚江玉靠着半残的车，兴趣缺缺望着他。
褚橙瞥过他一眼，又缓慢收回视线。
各大媒体闻声赶来，警方早给陈澜戴上头套转移，绑匪也被押送上警车，暂时没取下他的伪装。
媒体扛着摄像头拿着话筒，什么也没问出来，转头去问其他警官，自然还有李炆。
之前媒体一直在外围，但是有些为了拿第一手消息总有自己的渠道。
“请问这位先生你是有英雄情节吗，为什么会想到如此铤而走险的方式和绑匪周旋呢？”
话筒都快怼李炆脸上了，他不满偏头，冷声道:“和你有关吗？”
媒体脸皮向来很厚，总能把话接下去:“人质和你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是你妹妹还是说女朋友呢？”
李炆剜了眼说话的记者，简单粗暴:“滚。”
“你这么生气是不是我们说中了什么呢？”
“小九，把车开过来！”徐警官插入两人之中，把李炆挡在身后，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各位不要着急，等我们这边调查完，会公开举行发布会，到时候什么问题大家都可以问，我们保证在有限范围内都会回答。”
他朝众人微微弯腰:“现在我们得带我们英雄回警局，各位麻烦过一下。”
徐警官他们都认识，人话都说这份上，面子不能不给。
没多久果然让出一条路，他让李炆先上车，然后自己过去把褚橙带上了。
一路上两人互相不理对方，等分开做笔录两人更是没交集。
褚橙不沾亲不带故，也没有直接参与行动，是最快做完笔录出来的。
其实他可以直接走，但他靠在休息室眯了会儿，等再醒来，休息室走进两个急匆匆的中年人，拉着警官就问:“警官你好，我们是陈澜的父母，现在孩子怎么样了？”
警察耐心和他们俩解释来龙去脉，拉过褚橙道:“这位也是救下你女儿的男生的朋友，也是他最先提议报警，并推出绑匪大概位置的。”
陈澜妈妈看清褚橙的脸时，愣了下握住他的手，给他递过去一张自己名片:“澜澜的事非常感谢你，以后有需要随时联系我，无论是学业上还是其他的什么。”
褚橙看着名片上写着京烨大学教授，底下是一连串头衔，指粗略瞥过，没接。
这时，休息室的玻璃门向内推开，女警陪着陈澜进来，身后跟着李炆。
两位中年人顿时扑过去，将自己家宝贝女儿夹在中间，看来看去有没有受什么伤害。
褚橙和李炆则站在两头，孤孤零零，谁也不看谁，各成世界。
该做的事已经做完，家庭和睦的剧情他也看了，实在没有留下的必要。
他越过三人，从李炆身边穿过，身子不住紧绷，担心对方会突然抓住自己。
但明显他想太多，他已经走出警署大门，李炆都没动一下。
混蛋......
褚橙握紧拳头往后望了一眼，陈澜爸妈一左一右站着，正在和那个混蛋说着什么。
还能是什么，李炆长得那么像李炆，陈思城和他除了道谢，还会说什么？
无外乎“来当我的男主角吧，我定让你飞黄腾达”。
可惜，这人当不了这个世界的男主角，他迟早会回自己的世界。
褚橙转身离开，李炆也没再回到出租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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