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夜逐光

　　他身后跟着的全是正装凛然的技术人员，现在正是下班的时间节点，所有的工作也差不多都进行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
　　但江从邦却没有要回家的想法。
　　他这三年来浑浑噩噩，被人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实验室培养，意识时有时无···直到感受到了她的气息。
　　那一刻，江从邦拼尽了全力，冲出桎梏。
　　可是意义又何在呢···
　　唯一的那一点渺茫的火星也被现实浇灭。
　　十年了···原来一直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江从邦抬头扶额，眼底尽是冷色。他麻木地勾起嘴角，自嘲自己。
　　江从邦当即调整好状态，步伐干练坦率继续向前走。他低头翻动着手上的记录夹册，身后一群带着工牌，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抬颌陪笑，恭敬听候着他的吩咐。
　　他不带情绪地开口嘱咐，“实验数据记得再核实一遍，明天交给我。”语气平淡到，像是机器在发布指令。
　　“好的，请您放心。”属下的人即刻恭敬回应。
　　他步伐果断，率领着一众工作人员继续向前走去，到了一层的时候，角落里传来熟悉的气息。
　　江从邦转头望去，他不会认错。
　　即使只看到背影。
　　虞雨眠坐在民事局一层待客的高脚座上，和玻璃高脚桌对过的两位工作人员正说着什么。
　　“C301···”
　　她很快回应，“没有问题。”
　　“C457···”
　　虞雨眠低头看着手上的记录表格，另一只手圈画着数值，这一切都显得心应手，悠闲自如地再次回应，“过。”
　　头顶的灯微微映出了影子，虞雨眠眼眸微转。虽然没有感觉到他的信息素，但她认出了来者。
　　她之前早有猜测，既然他已经回来了，自己却没有感知到他的信息素，说明是他在故意隐藏自己。
　　她想，江从邦并不想见自己。
　　虞雨眠坐在椅子上，微微向后靠。她垂下的长睫半掩着深邃的眸子，喉咙就像被堵住了般，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可就是落不到嘴边。
　　时间好像凝冻住了，定格了一刻。
　　到最后，她扭头朝着那个正在看着他的人，相视一笑。青冥蓝幽色的瞳中，繁星映月般璀璨温柔。
　　“久违了，江从邦，欢迎回家···”她的声音很轻。两个人却都能听得清。
　　江从邦感觉什么在微微震颤，顿时别过了头。他的指尖掐握进掌中，骨节都泛起了白。
　　气氛在沉默中凝冻成冰。
　　“砰——”地一声爆炸的闷响传来，接着是破门而出的实验人员，还有一股黑烟。
　　“咳咳咳咳…”杨淙风风火火从二楼跑下来，白色的实验服还被烤焦了一角，他捂着口鼻咳嗽，脸侧也被熏黑了。
　　“噗呲—”虞雨眠没忍住笑了出来，当即调侃，“杨老哥，半天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Sexy了！”
　　“真是实验室的蒙娜丽莎，太性感了！哈哈哈…”
　　杨淙狼狈地整了整仪表，本来实验发生了意外，心情跌到了极点，听见她这话却被逗笑了，“你这一天到晚，怎么就这么欠儿…”
　　虞雨眠安慰道，“没关系的，干实验室的怎么着也得炸上一回…你比我厉害多了…”
　　杨淙拿着纸巾擦了把脸，“这话倒是没错。你挺有自知之明…”
　　旋即他又问道：“档案归档前的信息核实好了，记得拿给我，我盖章签字。”
　　虞雨眠将手中的信息表递给他，“已经弄好了。”
　　杨淙是民事局心理科的科长，是中州大学心理专业的毕业生，和虞雨眠是同一位导师，算是她的师兄。
　　虞雨眠现在还在读硕士，经由导师引荐，才来到了民事局担任心理科副科长，审讯师和画像师一职。
　　杨淙翻看了一眼她递过来的记录表，摆了摆手，“你可以下班了…”
　　虞雨眠不怀好意地一笑，“哦…不着急，再等等。”
　　前处的江从邦蹙起眉头，他闭了闭眼，两指揉了揉眉心。
　　一旁的工作人员注意到了他的脸色，“江博士，您是太累了吗？这一层有最大，功能最全的休息处，您要不去休息一下吧…”
　　江从邦正好也不想待在这里，“走…”
　　正当他移步向休息处时，民事局门口处进来一个穿着正装，还通着电话的高层人士。
　　“这婚到底还离不离？！今天科研院的工作，民事局的工作，我都推了···你赶紧给我来民事局！”那人一脸怨气地怼着自己电话另一头的老婆，往前走了几步抬头间才发现目光犀利的江从邦。
　　“江···江博士···”他歉疚且尴尬地一笑，嘴角都在抽搐。
　　“不好意思啊···我这两天请假没来···我这···家里的事···”
　　江从邦居高临下，面容之下的神情令人琢磨不透，似是饶有兴趣，又似毫无波澜。他大方规矩地开口，“没关系，家里有事就先把家里的事料理清楚。”
　　“不着急。”
　　虞雨眠盯着那人笑了笑。
　　自己请假打算和老婆离婚，结果闹了一次又一次。来办理手续，结果却正巧碰上了自己的老板。
　　还有什么比这更尴尬的事情吗。
　　不过还没完。
　　虞雨眠从高脚座上起身，“张总，别来无恙啊···”
　　那人闻声当即转身问好，“虞副科长好啊···”
　　他见到虞雨眠更觉尴尬，只能拼尽全力详装镇定，“那个前几次···实在是不好意思啊···不过，这次正好，我这次离完婚，把之前的帐都赔付清···”
　　虞雨眠会心一笑，应和着他的话茬，“噢···我正要和您说这事，张老板您又忙科研院的事，又要往民事局跑。为了让您省点事，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啊？”张老板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这话什么意思。
　　下一秒，虞雨眠就从身后的包里翻出来了一列账单，她解释了一下，“上次您和您太太来民事局闹起来，打碎了那扇窗···”虞雨眠指了指前面。
　　她继续，“还有上个星期，您来办理离婚手续，那个桌子叫您掀翻，还碎了一套茶具···这加起来···”
　　虞雨眠掰着手指头，装作很认真的样子，“不好意思啊，我这人数学很不好，不过没关系，我这还有道具···”说着，她拿出了计算器，一个数值一个数值地加着。
　　“五百二十六加七百三十八，加三百二十一，加一千零二十八···”
　　计算器没有静音，一直加加加个不停，叫她按的震天响。
　　虞雨眠在账单上写下最终的数目，“算出来了，您拿好，刷卡还是现金都可以的。”她脸上挂着笑，轻快的语气像是个等着客人刷卡买单的服务员。
　　更像个诡计多端的奸商。
　　“这···”那位姓张的老板目瞪口呆，“这怎么···这怎么还多出来几笔费用呢？”
　　“噢···”虞雨眠带笑解释道，“那个是路费，还有施工费···”
　　她掩饰着一脸的奸笑，“原本这样也就完了，可是···并不赶巧，那天负责来修理的工人不小心受伤了。这笔帐也得算在您头上。所以，账单上又多出了两项医药费和误工费。”
　　“这···”
　　虞雨眠继续盘问，“您可是个大老板，又是科研院的核心研究人员之一，像您这样的身份，肯定是不会赖账的，对吧？”
　　好一个戴高帽，再加赶鸭子上架。
　　杨淙视而不见，偷偷捂笑，做形式地说了她一句，“师妹！别总胡闹···”
　　张老板不接也得接了，他只得做出大方磊落的模样，“好好好···”
　　虞雨眠稍稍歪头，扬眉一笑，一副诡计得逞了的模样。
　　姓张的老板接下账单，灰落落地走向了办事处。
　　正值下班的时间，各方的工作人员陆陆续续地离开，余下的看完刚才那出闹剧也都渐渐散去。
　　虞雨眠上前一步。
　　全然不同于之前的自己，对江从邦避之不及。
　　她故意转着脸，想去看江从邦的表情。
　　江从邦表情肃然，眼神犀利地看着她，那审视的意味让人胆寒。他的眸子里天生就蛰伏着邪气和攻击性，此时再配上这副神情，是人见了都要敬而远之，退避三舍。
　　虞雨眠确实被他吓住了一瞬。
　　不过她反应得很快。
　　因为现在立于主动地位的并不是江从邦，而是自己。
　　“怎么？”她睁大眼睛，青冥深色的瞳眸，灵动深邃得无比吸引人，有着说不出的魔力，叫人看了，就想靠近，想着占有。
　　“那位张总天天和他老婆说离婚，来到民事局，哪次说离，哪次也没离···反倒是吵起来，回回把民事局砸个稀碎。叫他赔钱，本来也就理所应当啊···”
　　“为难你一个下属，你就觉得不开心了？你还有那么多下属呢···”
　　江从邦的眼神并没有客气，“你倒是有主意。”
　　虞雨眠轻哼一声，抿了抿唇，视线极其自然地躲避着他的震慑，“你要是生气的话···”
　　“那我，就给你一点补偿吧···”
　　说着，她哼笑一声，转身走到不远处门外的自行车前，从篮子里取出一个袋子，朝他走来，递到他面前。“给。”
　　“嗯···”见他不接，虞雨眠拿着袋子在她面前又晃了晃。
　　江从邦叹了口气，瞧起来无奈的样子，被迫接过了她递过来的东西。
　　掌心瞬间被温热感染。
　　那是两个包子，闻味道还是蟹肉包子。
　　“早巷包子铺的包子，请你了。”
　　说罢，她转身到门外骑到自行车上，“珍惜珍惜你自己的身体吧，江博士···”
　　虞雨眠骑着自行车扬长而去。
　　掌心的温度无法忽略，江从邦在原地看了一眼她扬长而去的背影，低头又凝视着手里的蟹肉包子，勾起嘴角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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