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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晨曦微露,朝霞如绡,又是一个晴天日,丫鬟们都已开始各就各位忙活开了,一向清静的西院这时传来娇叱声,伴随着呼呼风声,似是有人在院内耍大刀般。
但却不是耍大刀,而是一杆黑沉沉的铁枪,枪身约莫仗长,枪头乌黑,古朴而又锋利,这么一杆沉笨的长枪却在一双白皙柔嫩的手中挥舞开来,只见枪影重重,罡风阵阵,把初露的霞光都吓白了半张脸,而耍枪的人却比那霞光更俏,只见她身如游龙,点若惊鸿,起似清风,立如岩松,黛眉之下眼亮如星,朱颜之上神韵姣姣。这世间能人枪合一至既悍烈又柔美的也怕唯有此女——杜韫毓。
一套枪法练完,杜韫毓已浑身汗湿,娇喘连连,忧奴忙拿了手帕给她拭汗,听她苦笑道:“许久不练了,才练这么两下气息便全乱了。”
忧奴很高兴姑娘又开始拿枪了,自前日打猎回来,姑娘是一会神思一会长叹,一会又笑一会又哭的,把她吓坏了,她去找主人,主人却说就让姑娘自己想一想,忧奴只好守在身边不去打搅,到今早,姑娘却忽然就拿起屋中那杆已有些生锈的铁枪,到了院中,忽然就舞动开来。忧奴一开始还怕着,怕姑娘伤着自己,小心翼翼看着,想着稍有不对便出手阻止,可看了下来,她只觉得惭愧,若姑娘真有意以这种方式伤害自己,凭她那点浅薄的武艺是无论如何也拦不住的。
“姑娘大病初愈,能练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忧奴一个好好的人,都做不到如此呢。”
杜韫毓笑了下,“你若想学,以后我可以教你,只是练枪与别的武技不一样,要苦得多。”
一听苦得多,忧奴忙摇了摇头,“那我还是就练主子教的小飞箭好了,忧奴从小已经吃够苦了。”
杜韫毓听她这么说,就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头,“我们收拾一下,去厨房找乌干儿,我想吃百合莲子羹了。”
忧奴欢欣道:“好诶!”
二人收拾后,就出了西院,路上所遇丫鬟皆露出讶色,因她们来府上这许多时日,鲜少见这位传闻颇多的姑娘露面的,就是露面,也始终都是恹恹不振的,更别说像这般特意梳妆后神完气足的样子,但立马她们就明白过来,姑娘身体痊愈了,个个不由都感到高兴,也都亲切地道:“姑娘好。”
一路下来,杜韫毓已不知听了多少句‘姑娘好’,到了厨房,见了乌干儿,这位更是喜极而泣,弄得杜韫毓也红了眼,她是既感动于这些女儿们的善良与友爱,又庆幸自己还活着。
听说杜韫毓想吃百合莲子羹,这有何难,不多时,一碗香甜的百合莲子羹已端到了杜韫毓面前,杜韫毓尝了一口便笑了,“这百合莲子羹也只有乌干儿能做出此等滋味了。”
乌干儿欢喜道:“姑娘爱吃就多吃一些,锅里还有呢。”
杜韫毓道:“给公子也送一些去。”
乌干儿哪用她操心,已送去了。
主仆三人正有说有笑,就有丫鬟来说,宁不归来了,乌干儿知杜韫毓不爱见他,便对那丫鬟道:“主子在书房呢。”
那丫鬟回道:“宁掌柜是给姑娘送药来的。”
杜韫毓慢慢喝着莲子羹,没什么表情。乌干儿对那丫鬟道:“你去把药接了,就说姑娘还未起。”
那丫鬟领了话要去,杜韫毓却忽然喊住她,想了想吩咐道:“你将宁掌柜领去迎风亭,备上好茶,我这就去。”
那丫鬟看了乌干儿一眼,乌干儿与忧奴互望一眼,都有些拿不准,就见杜韫毓笑道:“我早该见他的,毕竟还有恩情未谢。”
乌干儿点了点头,那丫鬟才去了。杜韫毓也跟着起身,不让二人跟着,待来到迎风亭,宁不归已在那丫鬟引领下坐等了,远远地,二人相望一眼,一个欣喜中带着慌乱,一个却整了整思绪,已坦然了。
宁不归从未在任何一个女子面前自惭自卑过,他本来就是‘摘花郎’,自有俘获女子芳心的手段,那些女子在他小施伎俩下,莫不是投怀送抱甘愿沉沦,也是因此,他才栽在公振手里,本是判了死罪,已上了断头台,也算是他命大,正巧宋翾经过,听闻了他的事迹,说他罪不至死,便出面将他保下,让他做了红馆掌柜,然后便结识了杜韫毓。
宁不归第一次见杜韫毓是在射场,他在角落里,杜韫毓在马背上,他还是头一次见一个女子箭术那般精妙的,后来宋翾引荐,当时杜韫毓那大方豪迈的一句‘幸会’直烙进了他的心里,他当时便惭愧不已。
此后,他一直在杜韫毓面前都难以镇定,总显得无措与慌乱,面对这样的女子,他惭愧、自卑,而他万想不到,这样的女子会与他有那样的一晚。
那晚对杜韫毓来说是不堪的,是耻辱的,是情非得已的,可于他来说是上天恩赐,是可夜夜回味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宁掌柜,好久不见了。”杜韫毓在他对面坐下,仿若初见那般落落大方,豪不拘谨,一个将门虎女的风范尽显无疑。
宁不归一怔,这才直视杜韫毓,见她已大不一样,欣喜道:“你身体好了?”
杜韫毓点了点头,“多承宁掌柜照顾。”
宁不归苦笑道:“我这点医术我自己知道。”又问:“是那位萧神医出手的?”
杜韫毓嗯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又笑起来,“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宁不归一愕,又跟着笑道:“坊间相传他不似凡人,有机会定要结识一番。”
杜韫毓道:“他啊,不好与人结识的,就是与我,话也少得可怜。”
宁不归再度怔住,提起那位萧神医,杜韫毓神情语调很不一样,他有些迟疑地问:“你很欣赏他?”
杜韫毓摇了摇头,“我还不够资格去欣赏他,他……是这方天地养不出来的那种人。”怕宁不归不明白,又加了一句,“只怕普天之下也找不到第二个的。”
宁不归面色白了白,就听杜韫毓道:“其实,我该早些见你的,当初若不是你竭力帮我,我是熬不到现在的,我知道,光是凑齐那十几万两银子,用千辛万苦也不足以概括其艰难,是我狭隘,只顾自己,却视你的情义不见,在此,我向你赔罪了。”
宁不归见她起身长拜,也忙起身,想要扶她,却不敢触碰,一时站立难安。
杜韫毓拜完,温婉一笑,示意他坐下,二人复又坐下。杜韫毓给他倒上杯茶,自己也倒上一杯,接着道:“除了赔罪,我也还要向你致歉,这么久以来,承蒙你一直记挂我,我却无以为报,把你平白耽误了。”说罢端起茶盏,“此后,祝你好。”
宁不归心里头起起伏伏,到这时却只剩心头一惨,强颜笑回:“也祝你好。”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起身便走。
走了两步,仰天一叹,似是内心十分挣扎,但终于转身回来,对杜韫毓道:“那位萧神医,是有心之人给你家公子使的一出美人计,你,小心些。”然后在杜韫毓吃惊的目光中,渐次远去,再不回头。
宋翾正在为画着色,门忽被推开,淡青色的一笔便重了,但他没有着恼,因为敢这样推他房门的人只有一个。
“看你推门的这股子气力,想来是大好了。”宋翾朝来人看去,面带笑意问:“神色却不佳,宁不归惹着你了?”
杜韫毓平息了下内心的激动,在宋翾面前来回踱步,似是有难言之隐,宋翾却也不问,只等她自己开口,好一会,杜韫毓才道:“萧仙医还在与你置气吗?”
宋翾想了想,今早萧慕蔺进宫前一起用膳,虽不与他说话,出门前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有撩拨之意,便道:“在吧。”
杜韫毓顿了顿,忽直直盯着宋翾问:“公子,你对他有心意吗?”
宋翾不答反问,“你说呢?”
杜韫毓心头一慌,她知道自家公子的品性,别的极好,唯有好色,在杜韫毓看来,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因为公子睿智、理性,纵使好色,也不过都是图一时之乐,这么些年,他身边美人何其多,只怕大半都是美人计,也未见他着了道,也就一个孟遂,可也不曾因孟遂而失了原则,所以她从不担心公子在这上边栽跟头。
可,若那美人计中的美人是萧慕蔺,杜韫毓便不得不担忧了,那实在是一个不寻常的人,杜韫毓想起那几日的对弈与交谈,以往她所自苦的那些遭遇与不公、悲愤、绝望,从他口中分辨却另有一种生机和领悟,三两日下来,她的心结已解大半,这就是连公子也难办到的。
那实在是一个可怕的人,对,这时候杜韫毓将他看作一个可怕的人,因为他已不是人畜无害的萧仙医,而是美人计中的美人。
宋翾从画卷中抬头,见杜韫毓望着自己的眼神是那么的无奈和不忍,不由正色道:“到底何事?”
他二人自结识以来,还未有这样吞吐不快的时候,杜韫毓长叹一声,道:“方才宁不归告诉我,萧仙医是别人对你使的一出美人计,是真的吗?”
宋翾轻轻皱了下眉,“他为何告诉你这些?”
杜韫毓惊道:“竟是真的!而你知道?”
宋翾道:“我知道。”
“那你……那他……”杜韫毓思绪混乱,竟一时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怔了好一会,见宋翾似不在意般埋首画卷,便知大概公子心头已有了安排,稍稍放心的同时,又有些不安地问:“你会把他怎么样?会杀他吗?”
宋翾问:“你在担心他吗?”
“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所以,”宋翾道:“就为此一条,我都不会杀他。”
杜韫毓放下心来,又问:“那你准备怎么做?”
“不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
“我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杜韫毓道:“他对你有情。”
“所以这一出美人计必然失败。”宋翾吹干画卷上的墨迹,又从头到尾仔细检查,露出满意神色,颇为自得地道:“别人使得美人计,我就使不得吗?”
杜韫毓叹道:“他会伤心的。”
宋翾看向杜韫毓,有些惊喜道:“敏敏变了,是好事。”
杜韫毓苦笑,知他着急入宫,不再说什么,帮着他一起收拾画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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