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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水
三月十八。
万姝丹按平时的时间起了床,她刚挂好床帷,寻夏就端着铜盆进来了。
“王妃晨安,殿下已候在正堂了。”
万姝丹撩水的手略一停顿,“这么早?他说有什么事了吗?”
宁熙明显站在隔断处,听见了万姝丹的话,他就自己回答了:“阿姝你怎么出去一趟什么都忘了?你还要带我晨练呢。”
万姝丹一阵无言。
“阿姝你换好衣服没有?”
宁熙没打算放过她,开始自说自话。
“你换好了,我就进去了。”
寻夏端着铜盆往外走去。
“寻夏,王妃好了吗?”
寻夏行礼说:“殿下若是想进去,还是要问王妃的。”
宁熙复又开嗓,“阿姝——”
“进来!”
宁熙进来时,万姝丹正坐在镜前。她从镜子里看见宁熙一身劲装,正想将头发绑起来,发丝却先落入另一双手中。
宁熙拿起妆奁中的象牙梳,看着镜中的万姝丹,“我替你梳如何?”
万姝丹对上镜子里宁熙的视线,“你?会给别人梳头?”
宁熙熟练地用象牙梳梳理万姝丹的长发,“我会得不止于此,日后一一告诉你。”
不得不说,宁熙的手法很到位,既没有扯到万姝丹的头皮,也不曾拉下任何一缕发丝。将发带缠好后,他又用玉梳斜斜地理了理她的鬓角。
“怎么样?”
万姝丹从他手里拿回玉梳,放进妆奁,“殿下确实有些伺候人的手段,是我小瞧了你。真是人不可貌相,还以为你这般的郎君只会那些风雅物呢。”
二人结束晨练后,简单吃了点粥糜。
宁熙状似不经意问:“你今日要出府吗?”
万姝丹说:“要进宫。”
“你从宫里出来后,到弦湖边找我。”
“你今天不上值?”
宁熙摇摇头,“今日休沐。另有点事情,想邀你一同去看看。”
紫宸殿内。
万姝丹跪在地上,她穿了一条玉色线掐罗纱挑的金抽银黄银条纱裙子,头梳灵蛇髻,只插了一支步摇。
武帝今日心情尚好,见了万姝丹,先赏了她,“苏尚,去内库取五匹单丝罗送到安王府上。”
万姝丹磕了个头,“可兰谢阿公赏。”
武帝说:“起来说话吧。此行可还顺利?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万姝丹起身,“回阿公,可兰也想早些回来,实在是出了些意外。三月初十日暮,我与谢御史到了顺天,结果被告知刘文一家已是人去楼空。本想着十一那天就返京,结果万年县来了消息,说是刘文死在了万年县外。还没等谢御史查明白,我们又得知了刘文的二夫人许灿死在了洛州泉县。”
武帝听罢没什么表示,只问:“那你可有什么发现?”
万姝丹羞愧地低下头,“可兰有愧于阿公的信任。”
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万姝丹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她不知道谢青是否已然入宫面见过武帝了,但她可以肯定,谢青绝对不会把顺天县外城隍庙下那个砖室的事情告诉武帝,因为这毕竟会将她牵扯进去。而铁铸钱,是武帝最为敏感的事情,风险过大。谢青答应过慕青,要照拂万姝丹,就决计不会在这个时候将此事说出。
所以她也不能提砖室的事情,不过也不能显得她此行一事无成。
武帝终于开口了,“罢了,刘文已死,这也不在你的预料之中。还有别的事吗?”
万姝丹露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是有一事,只是不知……”
“讲。”
万姝丹好奇地问:“御史台每月月俸有多少呀?”
“你问这个做什么?”
万姝丹把嘴撅起来,“那谢青太过分了,我本来在刘文尸体附近发现了一枚铜钱,就一枚铜钱而已。谢青见了之后竟然二话不说将它夺去了,他怎么这么抠门啊!到现在都没有还给我,明明是我先发现的!”
武帝忽然笑了,“苏尚你瞧这丫头,为了一枚铜钱都要到朕面前争个高低。你再去取两支金钗,一并送过去吧。”
万姝丹又喜又忧,“阿公,可兰什么都没能查出,平白辜负阿公的托付,如何能再领赏呢?”
“给你你就拿着。”
苏尚小声说:“谢恩呐。”
万姝丹欣喜地就要再跪下。
武帝不耐烦地挥挥手,“免了免了,你下去吧。”
出了宫城,万姝丹坐上马车,一路奔至弦湖。
“看见殿下了吗?”
颜宥津回说:“没……哎……殿……”
正说着,宁熙掀开车帘,打断了颜宥津的话。他将万姝丹打量一番,赞许地点点头。
万姝丹不解,“你在做什么?”
宁熙笑弯了双眼,“看我夫人婵娟惊鸿影,教我魂牵梦萦。”
万姝丹将手倚头,“五郎一张巧嘴,简直比百花醴还要甜一分。”
宁熙伸出手,“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万姝丹脸上嫌弃,手却不得不搭上他的手,借着他的力下了马车。
“你叫我来这里,总不能是要在外面与我蜜里调油吧?”
宁熙托着她的胳膊,微微低下头,“自然不能,待回府再与你温存。现在确实有事要你来看看。”
二人相携进了辰云楼,上了二楼。宁熙挑了一间雅间,进去后就示意万姝丹往窗外看。
万姝丹微微探出头,只见下面一处池塘正在动工,“怎么了?”
宁熙与她说了这些日子的事情。
万姝丹惊愕,“京城也出现了铁钱?你怎么昨日没告诉我?”
“昨天见你心情不佳,就没让这些事来烦你。”宁熙无辜地眨眨眼,“你确信在顺天城隍庙下砖室里发现的都是铁钱?”
万姝丹说:“谢青是这么说的,我反正是瞧不出什么异样,又没有磁石作证。不过,你若是说京城也有了铁钱,只能说明那砖室里真的是铁钱,而且……”
“沈济之取走了一部分。”宁熙的手指点在窗框上,“他胆子真不是一般得大。只是为什么是辰云楼呢?”
万姝丹见他没了下文,她指了指自己,“你问我啊?”
“沈济之没告诉你?”
万姝丹如实回答:“我这些日子都在外,如何与二哥取得联系?而且身边跟着一个谢青谢御史,连许灿的死,我都是见了尸体之后才知道是二哥让人做的。”
她思来想去,一拍桌子,“别想了,一会儿去秋济坊问问。”
这时景煜在门帘外说:“殿下,有人求见。”
“是谁?”
一道声音响起,“是我。”
万姝丹诧异地说:“让他进来。”
来人有一双锐利的鹰眼。
“容权,你怎么来了?”
容权说:“五娘回来了,郎君不清楚五娘会不会去暗桩,就让我亲自走一趟,正巧今日五娘来了辰云楼,有些事要与五娘交代。”
万姝丹理了理思路,“这样,既然你来了。我先问你,押运马三白到御史台的那个晚上,你也在朱雀大街?”
“是的,容玑也在。那两枚暗器是我和容玑发出的,目的就是为了混淆视听。后来果然有人在暗中查京城的人口。然而五娘也知,京城的人口多年来一直混乱,犹以银杏街为主。本来我们还不能确定对方归属于谁。直到三月初九,他们撤走了大部分的人,因此郎君断定,对方是四殿下的人。许灿死后,三殿下离开京城,同时木霆风去了顺天县,所以木霆风目前听命于三殿下。”
“若云死在京兆府后,郎君就派人去了顺天县,正好赶上刘文举府搬迁。我们先是发现了刘文香料铺的那口井有蹊跷,顺着摸下去就发现了砖室。而后我跟着刘文到了万年县外,看着他们被一群戴着面罩的刺客所杀。我担心砖室会被他们搬空,五娘与谢郎君就不能发现铁钱了,所以就留了一枚铁钱在刘文耳侧的土里。”
“没想到五娘在他们搬空砖室前就赶了回来,那个晚上五娘也在河边吧?”
万姝丹点点头,“谢青也在。”
“那就好。郎君派人跟着那批钱了,一有消息会告知五娘的。许灿的死与三殿下的离京,让四殿下那边无暇顾及别的事情,因此我才会找上五娘。”
容权正了正神色,“今日来还有一件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市面上突然出现一批画,里面大部分都是仿作,造仿技术很好,已然骗过了一部分收藏家。本来郎君没在意此事,因为有市场,就会有赝品。其中有一副《山居秋月》是真迹,郎君将它买下后,却发现在灯光之下,它的透光度不对。将原画与覆背纸分离后,才发现在原画背后还有一层纸,较之原画要薄上许多。可是按理来说,不该有这层纸的存在。”
宁熙忽然问:“你们是在银杏街‘画寮’买的?”
“不错。所以郎君派人在‘丹青宴’上做了一场戏。那种宴会上参加都是勋贵,他们都喜古迹,对赝品极度厌恶,因而报到了京兆府衙。”
宁熙说:“那铁钱,是沈济之想让我在御史台之前得知此消息?”
容权微微一笑,“殿下十分警觉。钱币的流通还是需要京兆府衙,他们本来就管理京城的市场,比较方便。”
“那这辰云楼又是怎么回事?”万姝丹指了指窗外,“是与那边动土有关吗?”
容权沉吟,“我不知道,我也是今日来此才知道这里在动土。”
宁熙起身,“既然事情都串了起来,那就去问问好了。”
万姝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你自己去问吧,我去池塘那边看看。”
容权跟着也要起来,“五娘,可需……”
万姝丹将他按回坐席上,“出了这个门,你我互不认识,听清没?”
宁熙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只能嘱咐一句,“注意安全。”
万姝丹嫌他啰嗦,“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忙你的,我忙我的。”
宁熙无奈摇摇头,对容权说:“阿姝这性子真是……郎君请便,我先下去了。”
辰云楼作为每年举办“弦湖宴”的地方,对京城的各路皇亲国戚、世家勋贵都了如指掌。
高雅君看到宁熙从楼上下来,径直走向自己,便上前问:“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宁熙笑着说:“确有一件事,前些日子九里园的‘丹青宴’想必高掌柜有所耳闻。只是宴会上出现了一副伪作,让宴会的主人格外生气,因而报到了京兆府衙。姚府尹效率高,很快就查到了仿作的来源,是在银杏街一家叫‘画寮’的书画坊流出的。这‘画寮’的店家呢,供出了辰云楼。此番我来,就是来问问高掌柜这是怎么一回事?”
高雅君闻言,将宁熙拉到旁侧,“如果殿下问伪画的来源,小人确实不知。若是殿下想要买画,小人倒是能给殿下推荐一个日子。”
宁熙见他话中有话,“一个日子?”
“不错。殿下不擅丹青,不知道这件事很正常。每月二十都会在辰云楼举办一场‘无声诗会’,到时候殿下亲自一观便知了。这是诗会请帖还有面具,请殿下收好,届时需要佩戴面具出席。”
宁熙似笑非笑,“‘无声诗会’?多谢高掌柜,当日我一定到场。”
突然一名仆从从后门匆匆进来,对高雅君说:“掌柜的,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什么?怎么回事?”高雅君刚迈出一步,又转回身,“殿下,后面出了点事,我去看看。恕小人招待不周了。”
宁熙听到“落水”一词时,眉心微不可查抖了一下,他脸上挂着笑,对高雅君说:“请便。”实则心里焦急起来,一定是万姝丹干的,只是不知落水的是谁?
他跟着高雅君一同走到曲水湾。
池塘边果然聚集了一些人群,其中一人穿着天青色的衣袍,就站在池塘最边缘处,往池塘里看去。
高雅君赶过去,“怎么回事?谁落水了?人救上来没有?”
谢青对高雅君说:“是在下,方才四娘与我起了争执,仓皇间她竟然没站稳掉了下去。”
“还不快下水救人!”高雅君训斥仆从,“不知是谁家四娘?”
宁熙的声音在高雅君身后幽幽响起,“应当是秦家四娘。”
“哪个秦家?”
“秦静秦家四娘,秦可兰。不巧,正是我的夫人。”
高雅君顿时变了变色,“五王妃?”
池塘中“哗啦”一声,冒出了几个脑袋。
宁熙脱下自己的外衫,将万姝丹罩在其中,对高雅君说:“高掌柜,我们先走了。”
高雅君匆忙行礼,“殿下慢走。”
宁熙搂着万姝丹,把她直接塞进马车里,然后回身对跟在后面的谢青说:“谢悠之。”
谢青哪儿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五殿下声音里那寒意都能凝水为冰了。他摆了摆手,“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殿下不要拿我是问。”
宁熙冷着脸,“你也由她胡来!”
车厢壁被人敲了敲,万姝丹将车帘掀开一些,宁熙护着她的头,不让她被风吹了。
谢青可没那么怜香惜玉,万姝丹身强体壮,不要说掉进池塘里了,就是掉进江水里都不一定有事。他直接问:“有什么发现吗?”
万姝丹非但没有收到落水的影响,反而脸色红润,“没有,水虽然较清澈,但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谢青见宁熙脸色越来越难看,识趣地说:“十一那晚,亭卒可以确定那人没有同自己提起过京城之外的地名,他也没有说过任何地名,只有勘合上写着洛州。”
随后他对宁熙行礼道:“殿下,我还有事要回台里。”
宁熙坐上马车后,对万姝丹无可奈何,说也说不得,骂更是不可能了。他碰了碰她还在滴水的头发,捉住她的手,问:“水凉不凉?”
万姝丹正沉浸在抓住秦从小尾巴的喜悦之中,便任由宁熙捉着自己的手,“嗯?不凉。”
宁熙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胡说,手都凉了。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万姝丹嘴角的笑越来越大,“抓住了秦从的把柄。这人肯定……哎!你做什么!”
她忽然感觉到手背上一片柔软,转头一看吓了一跳,宁熙正在吻她的手背。就什么也顾不上,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听到一声轻叹,万姝丹才发现宁熙是用右手握住她的手。两相用力下,宁熙揉了揉手腕。
“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莫名其妙!”万姝丹乱七八糟说了一堆词,恨恨地将宁熙的手拉过来,按了按,问:“疼不疼?”
宁熙低低笑了起来,“是不是无论我做多过分的事情,阿姝都不会不管我?”
万姝丹见他没事,将他手一丢,“少说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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