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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城暗涌生异志
朔风如刀,卷着细碎的雪沫,呼啸着刮过鹿城高耸却略显残破的城垣。
太守府邸的后院,一方小小的水榭临着结了一层薄冰的池塘。水榭四面垂着厚重的深青色棉帘,勉强抵挡着刺骨的寒意。
帘内独孤逸少斜倚在铺着厚厚雪貂皮的软榻上。他身上裹着一件价值连城的银狐裘,领口镶着温润的玉扣,越发衬得那张脸俊美得近乎妖异。
鹿城的苦寒,部下的怨怼,蔡琛若有似无的窥探,甚至赫连泽那远在天盛却依旧如影随形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阴影……都未能在那双眼中激起半点波澜。
“大人,”一个低沉恭敬的声音打破了水榭内的死寂。亲卫队长阿勒坦,一个面容坚毅、眼神锐利如鹰的鲜卑汉子,无声地出现在帘外。“蔡校尉……又在城西营房那边宴请几位都尉和队正。”
独孤逸少把玩狼首佩饰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没有回头,只从喉间溢出一个极轻、极淡的鼻音:“嗯。” 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阿勒坦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明显的忧虑:“大人,蔡琛此人……心怀叵测,近来频频邀约军中将领,尤其是那些……思乡心切、对现状不满的鲜卑旧部。末将担心……”
“由他去。” 独孤逸少终于开口,声音清冽如碎玉相击。“人心思归,人之常情。强留……徒增怨怼罢了。”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谈论天气,而非一场正在眼皮底下酝酿的风暴。
阿勒坦看着自家王子那近乎认命的平静侧脸,胸口如同堵了一块巨石,闷得发慌。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默默退到一旁,手始终紧握着腰间的刀柄,如同最忠诚的磐石。
城西营房,一间相对宽敞、却依旧弥漫着汗味、酒气和劣质烟草味的土屋内,气氛与太守府水榭的死寂截然相反。
屋内燃着几个烧得通红的炭盆,驱散了寒意,却也熏得空气燥热浑浊。七八个穿着北国军服、却明显带着鲜卑人粗犷特征的军官围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桌旁。
桌上摆满了烤得焦黑的羊肉、大盆的炖菜,以及一坛坛烈性的烧刀子。酒气蒸腾,火光跳跃,映照着每一张被酒精和某种压抑情绪烧红的脸庞。
坐在主位的正是蔡琛。他穿着一身北国中级军官的制式皮甲,却故意未系紧,露出里面鲜卑传统的右衽内衬。
他面容不算出众,但一双狭长的眼睛却异常灵活,闪烁着精明的、带着煽动性的光芒。他端起一只粗瓷海碗,碗中浑浊的酒液晃荡着。
“兄弟们!干了这碗!” 蔡琛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粗豪的亲热劲,“这鬼天气,冻死个人!也就这烧刀子,能暖暖身子,暖暖咱们这些离乡背井、有家难回的……心!”
他刻意在“离乡背井”、“有家难回”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干!” “干了!” 几个年轻的军官情绪立刻被点燃,红着眼睛,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也灼烧着他们本就躁动的心。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名叫巴图尔的壮硕都尉,重重地将空碗顿在桌上,碗底发出一声闷响。
他抹了一把络腮胡上沾的酒渍,眼中喷着怒火和不甘:“蔡校尉说得对!这他娘的算什么日子?!咱们鲜卑的勇士,在草原上追风逐月,弯弓射雕,何等快意!如今呢?被圈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城里!”
他越说越激动,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震得碗碟乱跳,“老子受够了!”
“就是!” 另一个瘦高个、眼神阴鸷的队正乌恩接口道,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毒,“咱们的王子……那可是长生天庇佑的雄鹰!是草原上最尊贵的血脉!如今却被那赫连泽……当成个玩意儿锁在深宫里!丢尽了咱们鲜卑儿郎的脸面!现在倒好,被发配到这苦寒之地,说是太守,谁不知道……哼!”
蔡琛狭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放下酒碗,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营造出一种推心置腹的氛围:“巴图尔兄弟,乌恩兄弟,还有各位兄弟,你们说的……句句戳在哥哥我的心窝子上!”
他脸上露出沉痛的表情,手指用力地点着自己的胸口,“咱们的王子,那是何等人物?金枝玉叶!天潢贵胄!若非……若非那赫连泽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王子何至于受此奇耻大辱?!又何至于被流放到这苦寒之地,受这窝囊气?!”
他环视着在座军官们越来越激愤的脸,声音带着一种煽动性的蛊惑:“你们想想!王子在赫连泽身边,那过的是什么日子?那是囚笼!是地狱!他是在用自己的屈辱,替咱们这些被俘的鲜卑兄弟,在赫连泽的屠刀下,硬生生挣出了一条活路啊!”
他刻意将独孤逸少的隐忍美化成了牺牲,瞬间点燃了军官们心中对赫连泽的仇恨和对王子的同情。
“王子……受苦了!” 一个年轻的军官眼圈发红,声音哽咽。
“可恨那赫连狗贼!” 巴图尔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蔡琛见火候已到,眼中精光一闪,图穷匕见:“所以!兄弟们!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子继续受苦!更不能让咱们鲜卑最尊贵的血脉,永远做那皇帝的禁脔!咱们得为王子做点什么!”
他猛地站起身,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鹿城虽小,却是边关重镇!咱们手里有兵!有刀!这北疆天高皇帝远,只要咱们兄弟齐心……”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毒蛇般扫过每一张被酒精和愤怒烧红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众人心中:
“杀了那些朝廷派来的监军狗官!占了这鹿城!放出咱们的王子!然后……咱们护着王子,打回草原去!重振我鲜卑雄风!让长生天的旗帜,重新飘扬在咱们祖先驰骋的土地上!”
“打回草原去!” 乌恩第一个嘶吼起来,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
“重振雄风!” “杀了监军狗官!” 年轻的军官们被彻底点燃,热血冲头,纷纷跟着叫嚷起来,粗粝的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可是……”一个年纪稍长、面容沉稳些的都尉犹豫着开口,眼中带着一丝忧虑,“王子他……会同意吗?咱们这样做,会不会反而害了王子?”
蔡琛立刻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糊涂!王子那是被赫连泽吓怕了!被这屈辱的日子磨平了棱角!咱们做臣子的,不能看着主子在泥潭里沉沦!咱们得替他下这个决心!这叫‘清君侧’!是为王子好!
等咱们占了鹿城,王子自然明白咱们的苦心!到时候,他就是咱们鲜卑复国的希望!是带领咱们杀回草原的雄主!”
他那句“清君侧”和“为王子好”,彻底打消了最后一丝顾虑。那老成都尉眼中的犹豫也被狂热的火焰取代。
“蔡校尉说得对!”
“为了王子!为了鲜卑!”
“干了!”
群情激奋!蔡琛看着眼前一张张被野心和仇恨扭曲的脸庞,心中冷笑连连。他端起酒碗,高举过头:“好!为了王子!为了鲜卑!干了这碗同心酒!三日后子时,听我号令!事成之后,荣华富贵,草原牧场,唾手可得!”
“干!”
粗瓷海碗重重地碰撞在一起,浑浊的酒液飞溅。浓烈的酒气和更加浓烈的、名为“反叛”的毒焰,在这间燥热的土屋内熊熊燃烧起来。
巴图尔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猛地将手中的空碗狠狠掼在地上!
“啪嚓——!”
粗瓷碎裂的刺耳声响,如同一个血腥的、无法回头的信号,在这鹿城萧瑟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太守府邸,水榭内。
独孤逸少依旧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摩挲着那枚冰凉的狼首佩饰。炭盆里的火苗跳跃着,在他俊美而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突然,他摩挲佩饰的手指猛地一顿!
窗外,风雪似乎更大了。呜咽的风声穿过城垣的缝隙,如同无数怨魂在哭泣。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沉甸甸地笼罩了整个太守府邸。
子时刚过,鹿城死寂的冬夜便被骤然撕裂三日的期限,如同悬在鹿城头顶的、淬了剧毒的利刃。
阴谋在风雪与酒气的发酵中,在蔡琛如毒蛇吐信般的蛊惑下,终于挣脱了所有伪装的束缚,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杀——!!!”
“救出王子!!”
“打回草原——!!!”
如同地狱之门洞开,无数混杂着鲜卑语的狂野嘶吼,从城西营房的方向轰然爆发!火光冲天而起,瞬间映红了鹿城铅灰色的天空!
刀兵碰撞的刺耳锐响、垂死者的惨嚎、房屋被点燃的噼啪爆裂声……汇成一片混乱而血腥的交响!
叛乱,以最猝不及防、也最狂暴的方式,骤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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