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唇

　　沈簇近视了。

　　这是秦沨孑观察沈簇接水时的动作和距离发现的。

　　“需要去检查，亲爱的。”秦沨孑站在沈簇身后，轻轻蒙住他的双眼。

　　沈簇咽下水，顺力靠在秦沨孑的肩上“可能是这一阵用眼过度了，过段时间就好了。”

　　Ancy将灯光调暗，秦沨孑穿着黑色的修身薄毛衣，和沈簇短暂地在客厅的饮水机面前温存。

　　秦沨孑嗅着沈簇的信息素，垂着眼，被蒙住双眼的沈簇看不见秦沨孑此时眼里久久无法化开的思绪。

　　等到秦沨孑再睁眼时，身边的床单上已经没有余温了。

　　他看到了床头柜上的卡片，他捻过来，上面是沈簇清秀的字迹。

　　【今天有一台加急的实验手术，我先走了，记得吃早饭】

　　落款是一个小小的爱心。

　　秦沨孑轻轻闻卡片上的油墨味，抚摸字迹。他坐在窗边，感觉比幼时更汹涌的寂寞攀咬着他。

　　沈簇很优秀，比所有人预料的都优秀得出格。

　　保送硕士，研究专利，在ABO腺体精神医学领域内进步飞速，大四已经和名医一起进行实验手术。

　　秦沨孑永远无法忘记沈簇第一台实验手术成功后的眼神。

　　光彩，耀眼，自信，迷人，同时也自由，幸福。

　　秦沨孑为沈簇欣喜，欣慰。可内心也悄然苦闷。

　　他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在孤儿院树下等待的日子，一切在沈簇没有到来的时候了无生趣。

　　但沈簇是不一样的，沈簇的世界缤纷色呈。

　　可他能够感觉到，沈簇的世界里人事物越来越多，留给他的位置就越来越少。

　　他仍然记得自己在孤儿院门口那块大理石墩子上面等待的日子。

　　他错了，他其实没有成长，也没有学会成长，他依然无法找到除了沈簇以外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意义。

　　“你真的不是秦壑亲生的吗？”心理医生路易斯坐在另一边，手里写下了评估表。

　　“爸妈应该不会丢孩子或者遗弃孩子。”秦沨孑躺着，看着灰色的天花板。

　　路易斯“你说得对，只不过，你的认知障碍和秦壑的简直一模一样，我只能说，除了遗传学能做到这样，就只剩下...中国人常说的..缘分了。”

　　“认知障碍？”秦沨孑转过头“这是你第一次给我诊断结果。”

　　路易斯翘着二郎腿，黑色圆珠笔不耐烦地敲着桌面“这是你找我治疗的第二次好吗？”

　　“不过，的确，上一次是纪墅带你来的，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我知道你有问题，但是并不能下结论。”

　　“现在可以了？”

　　“当然。”路易斯扬了扬眉“你和秦壑一样，是先天性的高功能障碍患者，我和秦认识很多年了，但是我是在他爱上纪墅的时候才确定了他的状况，你也一样，小秦。”

　　“一个人是不知道爱悲哀，还是不会爱悲哀？这是你们一直要面对的问题。”

　　秦沨孑举起手，看着右手的订婚戒指“我爱他，我知道我爱他。”

　　路易斯拍了拍秦沨孑的肩膀“小秦，只有知道爱的存在，才知道自己是不会爱的。有些爱注定是和痛苦纠缠在一起的，你需要面对或许不是我，而是这戒指的另一个主人。”

　　“可我不能这样面对他，我做不到剥夺他的自由和骄傲。”

　　路易斯怔了一瞬，而后才莞尔一笑“好吧，我收回我的话，你和秦壑不一样，纪墅和这位沈簇带给你很多体验。”

　　“但是小秦，你要明白，占据是你精神和生理的本能，是你的一部分。如果你像对待怪物一样对待它们，总有一天你会被反噬的。”

　　“它们的确是怪物。”秦沨孑摇了摇头“我不应该伤害他，即便我爱他。”

　　路易斯叹了口气“秦，或许对他而言，这些只是你的爱，而不是伤害。他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样脆弱。”

　　这场治疗诊问最后无疾而终。

　　秦沨孑恢复两点一线的生活。

　　傍晚等着沈簇回家，度过片刻的夜晚，而后一个人在床上醒来，又期盼着下一个傍晚。

　　是秦沨孑主动取消去实验室门口接送沈簇的。

　　因为他总是在看到有人靠近沈簇，将胳膊搭在沈簇身上，看着沈簇被众人拥着离开他时一次次濒临失控。

　　他只能退缩。

　　夜晚惊然而醒，秦沨孑摸向身侧，床铺一片冰冷空荡。

　　巨大的恐慌席卷了他，秦沨孑赤脚掀开被子，不管不顾地甩开门，黑夜中窒息着寻找沈簇的身影。

　　终于，在一口客厅看到了正开线上会议的沈簇。

　　一口气就这样重新喘回。秦沨孑看着沈簇的身影，没有上前。

　　漆黑的墙角，秦沨孑无力的顺着墙壁坐在地上，抓着凌乱的头发，要被折磨焚身。

　　直到下个周日。

　　【有个紧急出差，来不及告知你，醒来联系】

　　手机屏幕上的信息成为最后一根稻草，荧屏散发的光映照在秦沨孑冰冷的脸上，他目眦欲裂，将手机狠狠握碎。

　　打开备用手机，秦沨孑看着上面不断闪烁的定位。

　　“Ancy，解锁地下室。”

　　Ancy机械的声音响起“是的主人。”

　　私人飞机升空，秦沨孑看着窗外，黑寂的夜空和他的眼睛融为一体。

　　他苦苦挣扎，却也哀求至今，他很卑鄙，但是没有办法，他只想要沈簇多爱一点他。

　　下了飞机，冰冷的雨携着冷风吹过他的衣襟。

　　秦沨孑顾不得停留，像个无头的苍蝇，一路追寻着闪烁的定位，再也无法冷静自持，甚至有时会原地转圈。

　　雨水打湿了他的脸，分不清有没有他流下的泪。

　　在黑沙滩的海浪的扑声中，定位忽然消失了。

　　秦沨孑的心也跟着重重的空了。

　　“秦沨孑。”

　　沈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直达他的耳边。

　　手机掉了，秦沨孑垂着头转过身，高大的身影在风雨中飘摇，像一条找不到家的恶犬。

　　“对不起。”秦沨孑攥着双拳颤抖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跟踪你的。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次，对不起......”

　　一个温热的拥抱打断了秦沨孑的话语。

　　沈簇紧紧拥抱秦沨孑，信息素亲昵依赖地蜿蜒而上。

　　“没关系。”

　　沈簇抬起头，和雨水一同落在他脸上的，是秦沨孑滚烫的泪。

　　他捧着秦沨孑冰冷的脸颊，轻轻吻秦沨孑失温的双唇。

　　“秦沨孑，看着我。”

　　“秦沨孑，我爱你，没关系。”

　　“秦沨孑，不要一个孤独，不要一个人痛苦，告诉我，我需要你，我爱你，跟踪也没关系，监视也没关系，窃听也没关系，我爱你，你没有错，没有伤害我。”

　　沈簇看着秦沨孑无助的脸也红了眼眶“秦沨孑，你要不理我？”

　　秦沨孑动了，他将沈簇揽入自己的怀抱，饥渴地嗅沈簇的信息素，干涸的灵魂一遍遍触碰生机。

　　“我也爱你，沈簇。”他终于说了出来。

　　“我很爱你，比我自己想象中还要爱你。”

　　“我忍受不了所有细微的忽略，忍受不了有人分走你的目光，我想侵占你的生活，把你困在我身边，但我不能这样做，你不喜欢，我知道。对不起。”

　　“我要疯了，我憎恨他们每一个人，憎恨得要疯了。”

　　沈簇推开了秦沨孑，在秦沨孑错愕的目光中，打开了另一边的小提琴包。

　　他拿出小提琴，架在肩上，在风雨中，稳稳地拉响。

　　手腕处的骨裂永久性地影响他拉奏时的准度与稳度。

　　但他依旧义无反顾地演奏着瑕疵遍布的乐曲。

　　是孤儿院时，033第一次听到沈簇拉小提琴时候的那首曲子。

　　秦沨孑怔怔地看着沈簇的身影，眼眶不断流出的泪打热他的身体。

　　一曲结束，沈簇在秦沨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又一把将小提琴放回了琴包，而后单膝下跪。

　　沈簇的膝盖就这样抵在粗粝的沙里，他拿出戒指盒，打开。

　　里面，一只满圈碎钻，翡翠荆棘纹路，内圈满是细小文字的戒指，在极夜的风雨下熠熠生辉。

　　“秦沨孑，不管贫穷还是富贵，不论生老还是病死，我都会对你坚贞如一，永不分离。”

　　“秦沨孑，我爱你。”

　　“秦沨孑，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这个几乎遗世独立的小岛上，不管是黑色的沙，极夜的天，还有此刻在他面前单膝下跪如此义无反顾的沈簇，一切都如此独特，如此震撼，深深刻进秦沨孑的灵魂里。

　　这本是他该做的。

　　应该他向沈簇求婚，就像订婚时一样。

　　可看着沈簇那双坚定生辉的双眼，秦沨孑又后知后觉。

　　沈簇早就看到了他的纠结，理解他的痛苦。

　　于是先一步，抢先一步，来包容他。

　　“我愿意。”

　　秦沨孑伸出手，颤抖的身体在他迈出步伐时跌落，他跪在了沈簇面前。

　　“我愿意。“

　　“我愿意！”

　　沈簇笑着，将他精心设计打造的戒指，缓缓推进秦沨孑的无名指。

　　“好，从今以后多多指教了，我的爱人，老公。”

　　“这内圈的纹路是什么？”

　　“一百种语言的我爱你。”

　　“所以你是因为它才用眼过度的。为什么是我爱你？”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并且时刻提醒你。”

　　“我知道你爱我。”

　　“不，你不知道。”

　　“秦沨孑，你优先于我的爱，我的自由，我的生活，还有我的生命。”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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