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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肤木
季秋兰将韩景妍和谈潜光打扮了一番,方和他们一起去旁边的旅馆。
——如何打扮的?自然是换上道姑帔,戴一个小莲花冠,季秋兰拿拂尘,韩景妍戴流珠,谈潜光持麈尾,像模像样装成三个女道士去旁边旅馆吃茶。
有道士这一层“方外”身份在,想来也不会有人指责她们抛头露面。
其实谈潜光觉得无所谓,就穿着这一身常服出去也行,但见韩景妍对扮道姑很感兴趣,便笑着同意和她们一起“扮家家酒”般当女道士。
那旅馆专门开辟了戏台和茶坊,曲水经廊下蜿蜒而过,水边花木扶疏,水榭铺着氍毹,此刻演着一出才子家佳人戏,台上蝶沾絮雪,水袖低徊。
店主人有些迷信,也知道此地木槿花妖的传闻,盘下这里后,再没让演过《岐下歌》之类的剧目。
男人其实从来都知道,什么样的内容会冒犯女人。
而因这里地处各县通衢,人口繁多,酒水茶点走的都是一个薄利多销,韩景妍她们在这儿找了个桌子坐着吃茶、嗑瓜子儿、吃点心也没花费多少。
周围热热闹闹,座位又挨得近,很容易听到邻座在谈什么。
他们谈的最多的便是今年的盐价。
“噫?今年的盐价又涨了。”谈潜光听了一耳朵,诧异道。
季秋兰是个方外之人,韩景妍是个吃公家饭的,自然没有注意过这细小的差别。
“有什么特殊的吗?”韩景妍问。
她来这边也大半年了,自然知道胤朝虽盐铁专营,但为了防止盐荒,实际上是用“开中法”卖盐,也即盐商们输纳军粮、马匹等军资,换取盐引,凭盐引领盐售卖。
盐铁专营虽说相当于把百姓的命脉都攥在手里了,但也有一样好处,便是一般没有战事时,不会涨得特别夸张。
边关无战乱,豫州瘟疫也已清,难道粮价不降反升?
谈潜光再细细听了,皱眉道:“居然涨到每斤四分银!”
要知道,两淮自古是盐区,一半由扬州布政使司管辖,一半分给徐州布政使司,哪有产地高价的道理?
“我们去豫州时,瘟疫横行,需要赈灾,朝廷便涨了一波盐税,后来时疫平息,扬州又爆发动乱,无数白银砸下去总算将暴乱平定,按理说盐该降价了才是,怎么反而比时疫和动乱时还要高呢?”
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道:“难怪派靖王世子来做巡盐御史,这个盐价确实高得不正常。”
“什么巡演?什么御史?”韩景妍摸不着头脑。
“你不知道吗?这次苏沂和我们一起去江宁就是赴任巡盐御史的。”
“御史?听起来好厉害。”
毕竟韩景妍对“御史”二字的印象还停留在初中学秦代三公“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不免惊讶。
“厉害什么呀?”季秋兰笑道,“巡盐御史往往由正七品都察院监察御史兼任,就是和他之前比,也算得上贬谪——只是都察院的人嘛,尤其是这种巡查地方的,地方官儿永远是怕的。”
“可我们御医也只是正八品。”谈潜光幽幽笑道。
韩景妍:……扎心了老姐。
她本以为,苏沂跟着他们一起兜兜转转,一路又有监视他们几个的任务在,顶多也就是个闲职,没想到竟是实职。
果然谁到了皇帝老登手底下,都得变身一人干数份工的纯牛马。
苏沂还不知道自己在韩景妍心中已沦为一手抓特工任务,一手抓盐运监督,一手抓骑射习武,一手抓地方吏治的八爪鱼形象。
此刻他和阿茗也到了茶坊这里。
如果忽略掉他身后还跟着王之贤、坐轮椅的秦晓霜以及朝廷配的参随的话。
若他知晓韩景妍那被秦晓霜灌输出来的想法,可能会无奈苦笑:到底是谁监视跟踪谁?
按理说,得是朝廷命官才有资格配参随,秦晓霜赋闲归家,照例是没有的,但苏清念及秦晓霜腿伤不便,特命陆家一位旧仆参随他左右。
苏沂习惯了独来独往,本来觉得带上秦晓霜这一大波人很麻烦,但想到他此次出来访查盐价,秦晓霜也许能帮上些忙,便也默认了。
于是,这一串儿人从茶坊的水榭边穿过时,不免有些引人注目。
比如季秋兰就眼尖地看见了:“诶,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那不是靖王世子和秦左庶子吗?他怎么来这儿了?”
韩景妍强行逼迫自己忽略掉这个世界观下为什么会有“曹操”存在——对于这个有完全不同历史的世界里,人们嘴里偶尔却冒出些她穿越前历史人物的怪现象,她已见怪不怪——顺着她拂尘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那一行人。
“谁知道呢?”韩景妍道,连自己也没察觉到语气中隐隐的不悦。
她曾经对苏沂有好印象,可那些印象早就在看他往尼姑庵里钻时破坏得一干二净。
她不该对这些浮浪子弟有所期待。
他爱来哪儿来哪儿,可别把苏清的小情人带坏了才是。
“也是,和我们没什么关系。”谈潜光笑了笑,招呼韩景妍和季秋兰继续聊天。
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方才靖王世子似乎向她们这边瞥了一眼。
“带坏秦晓霜”的苏沂只看了一眼二楼坐着的三位熟人,在店小二的引路下,走到临水的旱舫边。
“几位大人要找的人就在这儿了,可要我进去通传?”
“去吧。”
那小二在门前咚咚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应门。
苏沂和秦晓霜都觉出奇怪的氛围。
这大夏天,他们要见的人又特意选了临水的地方,自然是为了水殿风来,荷香清凉。
可为何这间旱舫不开门也不开窗?
店小二实在忍不住,狠狠推了一把,那门依旧丝毫也不动。
“奇怪,怎么里面锁上了?”他自言自语。
又大喊了几声,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心里不免生出不祥的预感。
他为难了片刻,请本在给秦晓霜推轮椅的参随和自己一起将门撞开。
两个人齐心协力,门咔哒一声撞开。
“哐噹。”
除了门被撞开的声音外,还有门闩断裂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里面的画面虽恐怖骇人,却又没那么出人意外。
——他们要见的都水司郎中,已吊死在房间内。
头面紫赤,眼微突,口微张,舌尖诡异地抵着上唇,身体微微晃荡。身上衣服鞋袜穿得齐整,只露出的手指已经发青发紫。
饶是已有房间里出事了的心理准备,这极具冲击力的画面还是吓到了店小二。
店小二来,店小二看见,店小二发出尖锐爆鸣!
一旁的参随和他一起撞开门,受到的冲击也不可谓不小,差点摔门槛上。
苏沂看着面无表情的秦晓霜,心想他倒还算镇定,不愧是挺过诏狱血腥的人,格外泰然些。
实际上和他想的不同:秦晓霜虽表面还镇定,人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店小二的尖叫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靠得近的几个小厮甚至已跑过来。
苏沂当即亮了自己牙牌,并将腰间佩刀一横:“不要过来!”
见那几个小厮停下脚步,他将几人拢在一处,低声道:“不要声张,房间里死了人——”
那几个小厮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们几个,你去找你们管事的,叫他立即来处理;你去报官;你去通知那几个门房,不要将院子里的人放走了。不要惊动了茶客。”
几人点点头。
“还有,”他回头看了看屋内已发紫的身体,心里觉得希望不大,但仍补充道,“去临水轩二楼,请那三个道姑打扮的姑娘过来一下。”
人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熟人,他很确定韩景妍和谈潜光这两个懂医术的在二楼。
店小二欲言又止地叫韩景妍几人下楼时,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会是……有命案需要她们这几个“道士”超度吧?不会这么倒霉吧?
她自认还没有名侦探柯北那种“走哪儿哪儿死人”体质吧。
走到旱舫边,竟看到是苏沂和秦晓霜一行人。
她正准备松口气时,却见苏沂将她拦住。
“韩御医,里面有人上吊,可能死了,也可能还有一口气,还想请你和谈御医在门外再看看他有无活理。”
他担心韩景妍等人受不了那画面的冲击,也为了防止有人破坏现场,故让参随将门阖上,自己则拦下韩景妍。
韩景妍:……
老天还真是将她当立本人柯北整。
“这儿不是还有一个医生吗?”
韩景妍指向王之贤。
“他方才远远看过,应该已经气绝。”
韩景妍:……那她俩还有什么看的必要?就算人还活着,等店小二上来喊人这段时间,也早就断气了吧!
她看起来像是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吗?
心里虽这样想着,手却毫不犹豫地推开门——
里面还是有点儿吓人的,但她别说死人,就是活人也剖过,没觉得特别害怕。
……死得是挺透的,惟一露在外面的手上都有尸斑了。
“气绝已久,没救了。”
韩景妍站在门槛前下了结论。
这个结论并不让苏沂意外,年少在军营里时见过绞死逃兵时的情形,因此他看到尸体的第一眼就知道,确实死去多时了,叫几个人反复看过,不过是再次确认有无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那就只有等官府的人来。”
不管是自缢还是他杀,保护现场都极为重要,因此韩景妍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走进屋子细看那个上吊官员的死状。
但她总觉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
即使一眼看去也能感知到的违和感。
思索良久,终无所获,于是她准备将门关上。
在门阖上之前,第一次时因害怕而没看清的秦晓霜,这次却认出了门里死者的相貌,惊讶道:
“李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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