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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大家好,我是吴寒清,男,六十四周岁,籍贯A省A市,爱人叶婆娑,女儿叶遇青。
乖宝在我身边去世的时候,我没哭,只是胸口闷闷的,难过于他在临终前没有感受到樱花雨。
我通知亲朋好友的时候,我也没哭,像是往常的闲聊一样。
在葬礼上,我依旧没哭。他躺在小小的棺材之中,还是那样的安静,还是那样的让人安心平静,像是做了一个普通的梦。
当乖宝被火化的前一刻,我还是没哭,我只是伸手摸着他垂在两侧的手,还是那么的冰凉,像昨晚,也像他成人礼那天,我怎么捂都捂不热的冰凉。
在他去世的第四天,我拿着死亡证明到派出所办理销户,面色平静,没有一丝丝的悲伤。我隔着电脑屏幕与乖宝对视,看见他笑我也笑了出来。坐在身旁的警察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我是第一个笑出来的人吧,不过我很开心能再次见到乖宝。
我记得我是爱哭的人,自从在乖宝面前落泪会得到他的心软后就更加爱哭,但现在的我,好像并没有眼泪,是没有还是流不出,我不清楚。我迫切地想哭出来,因为我的心脏里堵住了一块石头。
乖宝已经去世一个月了,我仍没有哭泣的能力。我开始质疑我自己,质疑自己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不能哭一场,哪怕是红了眼眶也好。
乖宝去世的第三个月,我把花草都给养死了。我很笨,乖宝教我的事情我总是学不会,不会编织、不会养花也不会爱。枯萎的花,在热烈的夏季宣告了死亡,我抱着最后一盆垂丝茉莉,乖宝的遗物又少了一件。
我没有动花盆,任由枯萎的花腐败,连着树枝一起烂在土里,我还是和往常一样浇水施肥,我乞求在下一个春天能活过来,我不能再让乖宝的遗物再少一件,可我也忘记了春天是一个生病的季节。
今天是我和乖宝的婚礼纪念日,我又拿出当年的视频开始看。在喜庆氛围的烘托下,乖宝的悲愤竟然如此的隐蔽,以至于时隔三十四年后才被发觉。其实,即使我看不出来,早在三十四年前我就明白当时的婚礼是一种逼迫。
宝宝也看出来了,她并不是第一次看这个录像带,她告诉我,她幼时调皮翻出录像带一遍遍看着直到乖宝回家。
她说,那时家里一片漆黑,房间里只发出屏幕的亮光,那时她不明白乖宝为什么会呆滞之后的掩面哭泣。
她说,她现在懂得了乖宝当时的哭泣。
宝宝总说自己很笨,实则不然,她比我聪明太多太多,又比我敏锐太多太多,一眼看出本质。说实话我是慌张的,也带着一丝的犹豫,犹豫要不要告诉宝宝真相,告诉她,她的小爸爸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畜生。
但我不能告诉,这个家庭里不能再多一个痛苦的人,我也不能违背和乖宝的约定。当时,乖宝亲吻我的嘴唇让我答应他不能让宝宝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必须扮演着恩爱的夫夫,所以每当宝宝询问起我们的故事时,总是在隐去乖宝的痛苦,扩大我的幸福。
乖宝真的没有说错,上天太偏爱我,我的人生太得意了,连□□都要包装成爱情欺骗众人。在过往的三十二年中,乖宝连正视痛苦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还没有想好措辞,宝宝却先开了口。她说,乖宝临终前告诉她,他爱我。
他说,我们相识的太早,又面临着巨大的差距,前些年一直都是他在赌气,赌气太早结婚。
乖宝说他爱我。
当我听到时,我以为我会感动,会幸福,会喜极而泣,也会沾沾自喜。可是这些并没有,并没有,因为我太清楚了,他是恨我,恨相识得太早。但我并没有准备好听到这句话,也没有想到乖宝能够为了宝宝竟然说了爱。
我和乖宝两个人到死都没有从原生家庭的阴霾下走出来,所以才极力地掩盖、粉饰,甚至说起了爱。这场大雨持续地太久了,以至于有了宝宝我们才知道我们已经成为大雨的一部分,也明白其中的痛苦,所以不惜说爱来打散宝宝头顶上的乌云。
于是,我也熟练地扯了谎,说我们俩多么的相爱,从相识开始说起。
你们或许认为我们相识于乖宝的十八岁,但实际上我和他的第一面是在他的十七周岁,再过一个多月才是他的十八岁。
当时他在餐厅里兼职服务员,我远远地看着他,他正对着别人笑,我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老公。我那时候才出院不久,手腕上还缠着纱布,一看到乖宝,里面直连心脏的动脉疯狂地跳动,扯得伤口也在心动,迸发出新的生命力,连旁边的谈话也听得迷糊,简单的词语在脑中自动形成结婚的字眼。
这是我守了半辈子的秘密,不敢让乖宝知道。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畜生、变态以及神经病,在他还不知道什么是爱的年纪,引诱不成就强迫欺辱。或许十岁的年龄差并不是问题,可最大的问题是当时的乖宝太小了,我不仅没有保护甚至还利用了年龄差将他推入深渊。
真该死啊。所以当他摸索到爱的含义的时候,他才会一次次的逃离又逃离,直至认命、妥协。
时间过得真快,恍惚间都已经过去了半年。我时常觉得乖宝去世还是在昨天,在上一秒,在说恨我的时候。历经半年,我仍没有哭出来,或许是真的狠心吧。
我已经不奢求我能哭泣了,我总觉得心中的石头已经蔓延到大脑,让我迟缓,让我痛苦,让我忘掉了很多东西,甚至会忘掉了某一时刻刻骨铭心的痛楚。
你们知道吗,乖宝是个小气鬼。他太小气了,我梦不到他,他也不愿意来看我。我很害怕争吵、鬼神、恐怖以及血腥,即使是乖宝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都是害怕的。
或许是破罐子破摔又或许是生气乖宝不肯见我,我买了神像在家里拱着,你们知道的,尤其是生意人难免信这些我不敢信,我托他们从海外买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神像是什么也不知道祂们是管什么的。
他们说遇见神像要虔诚,可我不懂,我跪在祂的身下,一边忏悔我的罪行,一边抱怨祂的不公,为什么要夺走的乖宝的生命,甚至还是如此的痛苦。什么狗屁的善有善报,为什么我还好端端的活在这里,为什么始作俑者会安然无恙。
乖宝说得对,上天对他太过于残忍,太过于残忍。
乖宝离世的第九个月,窗边就不再飘进树叶了,剩下的只有一根根的枯枝挂在萧条的枝干上。冬天,已经完完全全的来了,我也该收拾收拾家里,走出来了吧。
乖宝去世后到至今,家里的东西我一个也没动,丧葬的主事人让我将乖宝的遗物拿出来烧掉,我不愿意,继续让它们放在原本放的位置。
我已经很久没有整理这些东西了,说实话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或许是真的老了。我要好好的向你们介绍一下,这一排的玩偶和挂件是乖宝刚开始制作的作品,他并不满意自己的作品,所以我捡了个漏,把它们据为己有。
它们也经不起时间的打磨,虽然有些歪歪扭扭的,有些已经开了线,有些已经褪色了,但它们还是能将我拉到当时的情景,让我得到幻视又让我幸福。
这一排呢,是给狗狗织的衣服,它并不爱穿但喜欢咬,咬得线都开了,还留下了几个洞,哈哈,还留下几根洗不掉的狗毛,黑色和金黄。它倒是喜欢下一排给它织的玩偶和球,乖宝给它缝了好几次都被咬坏了,都是它的口水,即使洗过味道依旧流了下来,我是不敢闻的。
剩下的几排就是乖宝给宝宝织的,一开始衣服,后来是包,再大一点是宝宝喜欢的角色。宝宝买不到喜欢角色的谷子,哭丧着脸对着乖宝撒娇说自己追的是冷番,乖宝只是笑着摸着她的头。当晚,乖宝边看着角色图片边钩织,拆了勾勾了拆的,最后勾出来小小的角色,宝宝很开心视若珍宝,放进保护tao里面天天带着,拍照也要入镜的。当时的我就觉得乖宝是会魔法的,至今也是这么觉得,我很笨拙,也只是在前年才学会钩织小人。
如果你们问我当年乖宝给我做的兔子挂件去了哪里,可惜的是我太老了,身高变矮了,背也驼了已经够不到最顶层的保护罩了。
接下来是乖宝养的花草,基本上都在露台上,只有零散的几个在客厅和卧室,当然现在已经全部养死了,连万年青我也没有放过。或许乖宝是真的有魔法吧,我总是养不活这些,尽心尽力的,全力以赴的把它们全养死了,只剩下花盆了。乖宝要是知道了我肯定又挨训了,早些年他就说我是“辣手摧花”,没有一棵植物能从我的手中活下来,他也没有说错,无论是字面意思还是成语解释,我都符合辣手摧花。
唉,如果乖宝再骂骂我也好,我已经太久没有看见他了也太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视频里的他我都觉得不是他了,我好像快要忘记乖宝了。
外面好像下起了雪,明天我要带点糖炒栗子和糖葫芦去看乖宝,他肯定馋坏了吧,不知道另外一个世界有没有卖的,也有没有下起雪来。
我起了个大早,说实话,我并没有睡多少。你们知道的,我求了神像很久,乖宝还是不肯到我的梦里,以至于我的世界是一片漆黑,我最怕黑了,尽管里面什么都没有但仍旧是噩梦。
我走到衣帽间看着里面夹杂着乖宝的衣服,和乖宝在世时摆放的一致,我拿起一件灰色的毛衣穿在身上,在镜前照了照。乖宝去世时五十四岁,比我身量高大很多,以至于这件毛衣在我身上大了很多。我掀起衣角埋在其中,好像乖宝用温暖的双手抚摸我的脸庞,我感受到了乖宝最后的温存,我无意识地蹭着毛衣就像以前一样蹭着他的脖颈。
我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乖宝离世后我就不再染发了,滋生了很多白发,已经是彻头彻尾的老头了,我走近一步看着苍老的脸庞,又拿起笔,在自己的眼尾上、脸颊上点图老人斑。为什么还没长老年斑,乖宝说要等着我们都长了老年斑要一起数一数谁的更多。
可是,乖宝是谁啊?
我好像已经忘记乖宝了,我已经记不起来了,我已经记不起他的脸庞了。
镜中的人又是谁啊?为什么这么老。
我看见镜中人跪在地上撺着毛衣,掉眼泪,一颗一颗地掉着,最后是嚎啕大哭。不过请原谅我没去安慰镜中人,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我要去街上买糖炒栗子和糖葫芦,放在一棵苹果树下,然后再堆一个雪人。
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我也不清楚苹果树在哪里,但我必须去。
但我必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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