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夫

　　感情要像数学公式那样经过完全合理的解析才能得出答案吗？

　　好音不知道。

　　“到了。”长久的沉默之后，情绪从云端再次跌入泥潭的蒋维则竭力维持云淡风轻的样子，轻声提醒低头发呆，努力求解的怀好音。

　　“哦。”

　　好音推门下车，想起包忘在座椅上，又迅速打开门，俯身拿起落在车上的挎包，目光离开车内的一瞬间，视线偷偷掠过蒋维则侧脸。

　　还是一样的漠然冷静，车窗滑落细密雨滴，他坐在那里，又好像不在那里，周遭的鸣笛声飞驰声踩点快走的脚步声，一下子全都寂静了。

　　好音心中闪过一丝丝难言的情绪，她很想牵他的手，告诉他，她真的喜欢他，虽然不知道喜欢他哪一点，可是心疼的感觉，确实毋庸置疑存在着。

　　“晚上再说，好不好？”好音温柔微笑。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不适合谈一些牵扯不清的感情话题。

　　“嗯。”蒋维则轻声短促回应。

　　公司新签约了几部童书版权，上午开会商讨故事内核确定设计理念，定位画作风格，下午又马不停蹄出一批构思与草图，Rachel连点奶茶续命的时间都没有，时不时脑袋撞桌，发出无力的哀嚎，好音揉着干涩发痒的眼睛，说：“四方哥，Rachel，喝咖啡吗？”

　　陈四方手飞快的翻阅手中的童书，这本书他已经看了十多遍，有些段落都可以背出来，听见好音的询问，扭过头说：“我已经订了，你俩还是少苦多甜，荔枝冻冻哈。”

　　Rachel竖起大拇指，“知我者，四方也。”

　　好音跟着笑起来。

　　忙乱烦闷的气氛稍稍缓和下来。

　　快下班的时候，第一版风格样稿完成了三分之二，Rachel把样图扫描进电脑，发给编辑部组长以及内容总监杨玉琪，没一会儿，杨玉琪发了一条信息，让好音过去一趟。

　　Rachel警惕说：“干嘛叫你过去，她又在想什么坏事？”

　　好音只是插画助理，如果是样稿问题，肯定要找她这个主笔商讨修改。

　　过了一会儿，好音神情恹恹走了回来，告诉她，“今晚王总和杨经理要参加什么出版社和印刷公司的酒席，要我一起过去。”

　　“……”Rachel沉默一瞬，很认真说：“少喝酒，跟在杨经理身旁，别离王总太近。”

　　“你也去过吗？”好音问。

　　Rachel将废纸团成球，用力扔进垃圾篓，下班时间一到，周边的同事都在收拾东西，匆匆离开座位，她等人走得寥寥无几时，小声说：“去过几次，很恶心，王总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次杨经理一起的话，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反正你记住，最好别喝酒，约好时间，让你男友在酒店门口等着你。”

　　好音被她说得心里发毛，“我看，我还是不要去了。”她印象中，公司的王总看起来彬彬有礼，说话也是和风细雨，井井有条，从来没和下属发过脾气，要不是Rachel直白说出他不是好人，好音如何也不能去怀疑他的品格。

　　Rachel点点头，“能拒绝一定要拒绝。”过了一会儿，若有所思说：“你应该不是很需要这份工作吧。”质疑的话语，肯定的语气。

　　好音惊讶的微微瞪大眼睛，“啊，还好吧。”
　　说不出答案的问题，她习惯似是而非的蒙混过去。

　　“我前个星期看过一篇人物专访，”Rachel莫名其妙丢出这句话，好音静静看着她，像在问：怎么了？

　　“那上面的男人长得很像你男友，在长海市最权威的财经日报上，头版头条，整整一页的内容，有半页在说他的财富成就，”她嘿嘿笑了一声，“我看完后，脑子里就一个想法，这人得有钱成什么样啊！”

　　好音想起之前佳莹采访蒋维则的事情，恍然啊了一声，坦然承认，慢吞吞说：“其实也不是我男友，是我丈夫，但是他的钱，并不是我的钱，所以我需要这份工作。”

　　因为要把这些靠自己努力赚来的钱，捐给乌泥村的孩子们，自己会觉得安心些。

　　Rachel露出非常不解的表情。

　　好音垂下眼眸，讷讷说：“以后再和你说吧……”

　　听说有些嫁入豪门的女人，因为出身不高，结婚前都会签订专门的财产协议，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不过是有钱人家生儿养女的工具，绝不可能有权支配甚至触碰丈夫的财产。

　　豪门太太对普通人来说，就是幸福又痛苦的枷锁啊，Rachel渐渐明了，拍拍好音失落垂下的肩膀，“行了行了，能嫁入豪门已经很厉害了，要是你需要这份工作，就去参加酒席，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让他们把你当开胃的小菜，时不时说几句混蛋话，占下口头便宜。”

　　“……”好音犹疑不定，如果被说几句，也不是不行，反正她从小到大，听过许多许多类似的调笑话语，即使是怀家的千金，当男性长辈见到她，还是会围绕她的长相，用看似友好的语气说一些让人听了不舒服的话。

　　“要录音，吃完饭就走，全程跟着杨经理。”Rachel觉得一顿正经的饭局，王总估计不会做出格的事情，嘱托完好音，就匆匆下班赶地铁去了。

　　吃饭的地点是一家中式园林餐厅，好音到了之后惊奇的发现，这是上次张宇鹏邀请她来品尝菜肴的那家餐厅。

　　惊讶之后，又慢慢放下心来，大概对这地方有点熟悉感。

　　她坐的是杨经理的车，路上给蒋维则发了加班的消息，那边发来一个嗯，就没再说什么。

　　服务员带着二人走在园林小景中，夜色中亮起颜色浅淡的日式灯笼，朦胧美丽，七拐八绕后，走到提前预好的包间，推开门，已经来了三位客人，都是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性。

　　杨经理绷着的严肃脸庞，奇妙地柔和下来，变成亲切热络的微笑，她快步上前，向他们一一握手，好音就木讷讷站在她身后，看她坐下后，自己也找了个位置坐下。

　　没一会儿，就感觉几道打量的视线在她脸上巡回，或装不经意，或直直不加掩饰。

　　好音嘴角挂着僵硬又客套的笑容。

　　王总过来时，正好碰上其他几位客人，谈笑声此起彼伏，包间的门被打开，也没有中止气氛刚好的聊天。

　　上菜前众人说起最近的行业风向，哪部绘本作品因为版权问题首印砍半、最近什么绘本纸质比较盛行、印刷厂翻单最高或者滞销的作品是哪几类……

　　几杯酒水下肚，酒场气氛更热。
　　一位坐在好音正对面的瘦高男人，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有些卷曲，举起酒杯，朝向好音，笑着说，“看着王总带来的大美人，真让人眼前一亮又一亮，这桌上哪一道菜，都不如这位小姐的美貌可口。”

　　“嗐，李作家就爱说些让美女脸红的事，非要把人家搞得心慌意乱哈哈哈哈哈，美女别见怪，他就嘴巴不老实，人还是很老实的，对了，王总，这位美女单身否？”

　　王辉还没回答，好音抢着说，“我结婚了。”

　　酒桌冷场一瞬，一个圆脸圆肚子的中年男人称赞桌上的干煸羊肉非常地道，有人接了一句话，对话一来一回几圈下去，气氛又慢慢热络起来。

　　好音安静的听着，偶尔抬头礼貌微笑，筷子没动几下，手边的手机震动几下，她拿到桌下，看了起来，是Rachel发来的，好音回复了个一切正常。

　　王总坐在她身旁，见她偷偷玩手机，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好音啊，去给几位老板拿瓶酒来。”

　　“王总，要喝什么酒？”好音把手机放到口袋中，偏过头，认真询问。

　　听见她的话，桌上几位客人呵呵笑了起来。

　　王总也和气的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看我们这些老总，值得多贵的酒啊，尽管去点就好。”

　　“哦。”好音起身，寻思他说得应该是越贵越好。

　　包间外，有一位服务人员站在一旁，等待传唤，好音走出去，关上包间门，喘了一口气，然后问服务员，“这里有没有贵的酒啊？”

　　服务人员愣了一下，他们这里的菜单都是根据客人消费水平专门定制而成，这间包厢的客人预定前，打好招呼，要的是五千以内的菜单，所以酒水的话，肯定是普通档，一瓶价格在500以内。

　　“白酒的话，推荐剑南春、汾酒青花，葡萄酒我们这里有张裕摩塞尔十五世干红、意大利安东尼庄园基安蒂，都是客人们比较推荐的品牌，您看，你需要什么呢？”

　　“啊？”都是好音从没听过的名字，她想着爸爸请客时，喜欢的一款红酒，“有罗曼尼康帝葡萄酒吗？”

　　服务人员与她面面相觑，然后微微一笑，说：“有的，黑皮诺葡萄酒是咱们这里的基础款，价格是一万九千四百八，或许会超出您的价格预期，请问您是否需要？”

　　两万的葡萄酒会好喝吗，好音思考一会儿，这应该是个加强合作关系的友情局，不存在商业谈判与利益分配，看桌上的菜，也没有上次张宇鹏请的菜肴精致，所以王总说的贵，是不是表示与这一桌菜相适应的贵。

　　“那就这款吧，谢谢。”她温声说。

　　“好的。”

　　好音不想进去等着，于是跟服务人员一起去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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