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不驻晴天

　　药效似乎开始缓慢作用，左眼的剧痛逐渐转变为一种沉闷的、持续的钝痛，像背景噪音一样提醒着它的存在，但至少不再尖锐到让人无法思考。林溪依旧蜷缩在地毯上，靠着沙发，苏阳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两人之间隔着一步之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而脆弱的平静。

　　林溪的抽噎声已经停止，只剩下偶尔控制不住的、细微的吸气声。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毯上细密的绒毛，不敢去看苏阳。刚才那场情绪崩溃般的坦白，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撕掉了她最后一点伪装。此刻暴露在苏阳目光下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狼狈不堪的真实灵魂，这让她感到一种近乎赤裸的羞耻和不安。

　　苏阳也没有说话。她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林溪低垂的、被纱布覆盖了半边的侧脸上，眼神复杂。愤怒的火苗依旧在她心底燃烧，针对林辉的恨意因为得知这骇人听闻的真相而更加炽烈。但看着眼前这个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林溪，那怒火又被一种更沉重的、带着痛惜的责任感所压制。

　　她需要重新评估一切。林溪不仅仅是她复仇路上的一个变量，一个潜在的棋子，她更是一个活生生的、遭受了巨大创伤的受害者，是她曾经发誓要保护的人。利用她？苏阳发现，当林溪以如此真实的痛苦姿态出现在面前时，那个冰冷的选项变得异常艰难。

　　“还疼得厉害吗？”最终，苏阳打破了沉默，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溪轻轻摇了摇头，又立刻停住，怕牵动伤口。“好……好一些了。”她的声音依旧很小，带着浓重的鼻音。

　　“陈医生开的药？”苏阳看向放在一旁的药袋。

　　“嗯。”

　　“按时吃。伤口不要碰水。”苏阳嘱咐道，语气带着律师式的条理，却又透着一丝超越职业范畴的关切。她站起身，“我去给你倒点水。”

　　她走到厨房，重新接了一杯温水。看着水流注入杯中，苏阳的思绪却飞速运转。林溪的坦白，证实了她最坏的猜想，也带来了新的问题。林辉能将亲生女儿“改造”成儿子，其手段之狠辣，掌控欲之变态，远超常人想象。与这样的对手为敌，任何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而林溪……她现在情绪极不稳定，既是弱点，也可能成为突破口。如何既能保护她，又能从她这里获取足以扳倒林辉的信息？这其中的分寸，需要极其精准的拿捏。

　　她端着水杯走回来，递给林溪。“慢点喝。”

　　林溪接过杯子，指尖依旧冰凉，但比刚才稳定了一些。她小口啜饮着温水，温暖的液体似乎稍稍驱散了一些体内的寒意。她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苏阳一眼。苏阳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审视，也没有了刚才爆发时的愤怒，而是一种……沉静的、带着思考的凝重。这种表情，让林溪感到一丝陌生，却又奇异地安心。至少，苏阳没有因为她刚才的崩溃而厌恶或轻视她。

　　“苏阳……”林溪放下水杯，鼓起勇气，声音依旧微弱，“你……你刚才说……会帮我……”她需要确认，这不是绝望中的幻听。

　　苏阳迎上她带着期盼和怯懦的目光，点了点头，眼神坚定：“是，我会帮你。”但她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而冷静，“但是林溪，你要明白，我们要面对的是林辉。他权势滔天，手段狠辣。帮你，不等于莽撞地冲上去和他硬碰硬，那只会让我们都粉身碎骨。”

　　林溪的心微微一沉，但苏阳接下来的话又让她燃起希望。

　　“我们需要计划。”苏阳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密谋般的郑重，“你需要先保护好自己。在他面前，你必须是‘林希’，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像今天这样的‘失误’，要尽量避免。”她指了指林溪的眼睛，“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害，更是警告。”

　　林溪用力点头，唯一的右眼里流露出认真的神色。“我……我知道。我会更小心的。”

　　“其次，”苏阳继续道，目光锐利，“你要开始留意。留意林辉的行为，留意辉耀集团的运作，留意任何可能……不合规，或者更严重的事情。但记住，只是留意，不要主动去打探，不要引起任何怀疑。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林溪明白了苏阳的意思。苏阳需要信息，需要证据。而她，作为离林辉最近的人之一，是最有可能接触到这些的人。这很危险，但……这是她们目前唯一能看到的，可能挣脱牢笼的途径。

　　“我……我会留意的。”她轻声承诺，感觉肩上仿佛压下了千斤重担，却又因为这担子是与苏阳共同背负的，而少了几分孤独的恐惧。

　　“还有，”苏阳看着她，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柔软，“在我这里，你可以不做‘林希’。如果……如果觉得撑不下去了，可以来找我。就像今天一样。”她指了指这间公寓，“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这句话，像是一道赦令，瞬间击溃了林溪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一点镇定。泪水再次涌上眼眶，但她拼命忍住了。她用力点头，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苏阳看着她又想哭又拼命忍住的样子，心里那处柔软的地方又被轻轻触动了。她叹了口气，伸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林溪眼角即将滑落的泪珠。“别哭了，对伤口不好。”

　　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体温的触碰，让林溪浑身一颤。那指尖的温暖，与她记忆中的冰凉截然不同，却同样让她心悸。她怔怔地看着苏阳，右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苏阳也似乎意识到这个动作有些越界，迅速收回了手，表情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太久不回去，会引起怀疑。”

　　林溪恍然惊醒，是啊，她还是“林希”，还必须回到那个冰冷的牢笼里去。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久坐和情绪波动而有些腿软。

　　苏阳伸手扶了她一把。她的手稳定而有力，支撑着林溪站稳。

　　“我……我走了。”林溪低着头，不敢再看苏阳，声音细弱。

　　“嗯。路上小心。”苏阳送她到门口，看着她有些踉跄地走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两人。

　　苏阳背靠着关闭的公寓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今晚发生的事情，信息量太大，情感冲击也太强。她需要时间消化，需要重新规划。

　　而电梯里，林溪靠着冰冷的轿厢壁，左眼的疼痛依旧，心里却仿佛照进了一丝微弱的光。苏阳没有抛弃她，甚至还承诺会帮她。虽然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至少，她不再是独自一人在黑暗中行走了。

　　她抬起手，轻轻碰触着左眼的纱布，那里还残留着苏阳指尖那短暂却真实的温度。

　　痛，依旧清晰。
　　但这一次，疼痛之中，似乎生出了一点名为“希望”的、渺茫却坚韧的幼芽。
　　她知道，从今晚起，一切都将不同。她和苏阳，这两个被命运残酷捉弄的灵魂，在断裂多年后，以这样一种扭曲而痛苦的方式，重新连接在了一起。未来是携手冲破黑暗，还是被这黑暗一同吞噬？答案，隐藏在未知的、步步惊心的前路之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