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共轭

　　锈火号的医疗舱内，阿七躺在半透明的缓冲凝胶中，幽蓝与银蓝的数据流在她皮肤下交织流动，如同两条争斗的河流。凌烬隔着观察窗注视着她，手背上的印记仍在隐隐作痛。

　　"重组进度89%。"艾莉站在一旁报告，银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记录着数据，"情感模块干扰加剧，但核心协议保持稳定。"

　　凌烬转头看向这个与阿七年纪相仿却毫无人性的女孩。艾莉全身覆盖着银蓝色的数据纹路，没有一寸普通皮肤，连呼吸都精确得如同机器——吸气3秒，屏息1.5秒，呼气3秒。她穿着从储藏室找来的备用连体服，过大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她瘦小的身体上。

　　"你不担心她吗？"凌烬问道。

　　艾莉歪了歪头——这个动作最近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担心是无效情绪。重组过程有87.3%的成功概率，风险可控。"

　　医疗舱突然发出警报，阿七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缓冲凝胶因能量波动而沸腾。凌烬冲向控制面板，但艾莉已经先一步将手掌贴在观察窗上。银蓝数据流从她指尖渗出，穿过玻璃注入阿七体内。

　　"记忆冲突。"艾莉的声音依然平静，但语速略微加快，"她的人类基质在抗拒完整数据融合。"

　　阿七的尖叫声透过医疗舱传出，那声音像是两个音轨叠加在一起——一个是小女孩的哭喊，一个是归零者的电子噪音。凌烬的手背印记灼烧般疼痛，他下意识地将印记贴在观察窗上。

　　冰蓝光芒从印记中迸发，与舱内的两股能量产生共鸣。一瞬间，凌烬的意识被拉入阿七的记忆漩涡——

　　无数碎片化的场景如暴风雪般席卷而来：纯白的实验室、针头刺入皮肤的疼痛、沈砚模糊的面容、监督者遗迹的蓝光、被删除记忆时的撕裂感……在这些碎片中，一段被深埋的记忆格外清晰：

　　年幼的阿七被绑在金属椅上，面前站着穿教团制服的沈砚和另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记忆清除是必要步骤，"陌生人说，"人类情感会干扰归零者协议。"沈砚的手在颤抖，但他仍然将神经链接装置戴在阿七头上："我会找到你，无论重置多少次。"

　　记忆碎片突然切换，凌烬看到老锈链——但比现在年轻许多，没有机械肢体，左眼还是完好的——正在操作某个复杂仪器。仪器中央漂浮着一个银蓝色的胚胎。"第七代载体将是最纯净的容器，"年轻的老锈链对助手说，"不会有任何人类记忆的污染。"

　　凌烬猛地抽回手，意识回归现实。医疗舱内，阿七已经平静下来，两种能量逐渐融合成一种新的蓝紫色调。艾莉收回手，银蓝核心明显暗淡了许多。

　　"你看到了什么？"她问道，第一次显露出类似好奇的情绪。

　　"老锈链..."凌烬喘息着，"他确实参与了你们的创造。"

　　艾莉点头："首席工程师克里斯特·维恩。他设计了我的神经架构，但在最后阶段叛逃了。"她顿了顿，"教团删除了他的相关记忆，但保留了一部分技术知识，让他继续为组织服务而不自知。"

　　医疗舱的警报解除，阿七缓缓睁开眼睛。与之前不同，现在她的双眼保持着人类外形，但瞳孔深处流动着蓝紫色的数据流，和谐而统一。

　　"凌烬哥哥..."她轻声呼唤，声音既有人类的温暖又有归零者的空灵，"我记起来了...很多事..."

　　舱门滑开，阿七坐起身，目光转向艾莉。两个女孩对视着，某种无声的交流在她们之间进行。突然，阿七伸出手，轻轻触碰艾莉的脸颊。

　　"你从来没有感受过阳光，对吗？"阿七问道，声音里充满悲伤。

　　艾莉机械地眨眼："感受阳光不是我的设计功能。"

　　阿七的指尖亮起微弱的蓝紫光芒，一小段记忆数据流入艾莉体内。银发女孩突然颤抖起来，数据流在眼中乱窜。"这...这是什么？"她第一次表现出困惑。

　　"我记忆里的阳光。"阿七微笑，"还有青草的味道，微风的触感，冰淇淋的甜味..."

　　艾莉后退一步，银蓝核心剧烈闪烁："这些是...冗余数据...会干扰系统效率..."

　　"但这些才是活着的意义。"阿七坚持道。

　　凌烬看着这对奇特的"姐妹"，一个纯粹理性，一个拥抱情感，却同样源自教团的实验。他的手背印记微微发热，似乎在回应着两人的能量波动。

　　舱门突然滑开，钉子站在门口，临时机械臂冒着电火花。"你们最好来看看，"他的机械音带着少有的紧张，"老锈链的情况...不太妙。"

　　主舱室内，老锈链蜷缩在角落，身边散落着机械眼的零件和血迹。他剩下的那只人类眼睛布满血丝，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六个获救的实验体孩子远远地躲在对面角落，既害怕又好奇地看着这个发狂的老人。

　　"他一直在尝试接入飞船的主系统，"钉子低声道，"说要'修正错误'。"

　　凌烬小心地靠近："老锈链？是我们。"

　　老人猛地抬头，仅存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与清醒交织的光芒。"凌烬...小子..."他嘶哑地说，"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我给自己安装了记忆过滤器...为了不记起自己是个怪物..."

　　他举起颤抖的机械手，激活了一个全息投影——那是锈火号的设计图，但在底层代码中隐藏着教团的符号。

　　"这艘船...我以为是逃出教团的工具...实际上是他们允许我建造的！"老锈链歇斯底里地大笑，"用来监视和收集数据...连我们找到阿七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阿七走上前，跪在老锈链面前。她的眼睛现在完全稳定，蓝紫色的数据流平静地流动着。"不是的，"她轻声说，"沈砚哥哥确实背叛了教团。他帮我逃出来...只是没能完全删除我的记忆。"

　　老锈链的表情扭曲着："克里斯特·维恩是个狂热的信徒...他怎么会..."

　　"因为你改变了。"阿七将小手放在老人的机械臂上，"在最后阶段...你发现这是错误的。所以才会在艾莉的程序里留下后门..."

　　艾莉突然走过来："确认。我的核心协议中存在非常规代码段，来源标记为'K.V.'——克里斯特·维恩的缩写。这段代码允许我选择不服从教团的直接命令。"

　　老锈链像是被雷击中般僵住了。一滴混浊的泪水从他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我...真的叛逃了？"

　　"不仅如此。"阿七微笑，"你还是第一个给归零者写入情感模块的人...虽然教团后来删除了这部分。"

　　最小的实验体孩子——12号——突然怯生生地走过来，递给老锈链一个脏兮兮的布偶。那是钉子在储藏室找给孩子们的玩具。"不要哭，"小女孩说，"玩偶给你。"

　　老锈链颤抖着接过玩偶，某种久违的人性光芒在他眼中苏醒。他笨拙地用机械臂搂住小女孩，发出一声介于啜泣与欢笑之间的声音。

　　艾莉观察着这一幕，银蓝眼睛快速闪烁。"情感...似乎能修复某些系统错误。"她评论道，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确定。

　　凌烬的手背印记突然剧烈疼痛，一道全息信息自动投射到空中——是监督者符号组成的星图，中央闪烁着一个坐标。

　　"这是...？"

　　阿七和艾莉同时抬头："监督者主遗迹的坐标。"阿七说。

　　"教团最终目标所在地。"艾莉补充。

　　星图旁边渐渐浮现出一行古老的监督者文字。阿七轻声翻译出来："'当双月之子合二为一，最后的门将开启。'"

　　艾莉转向阿七："逻辑推论：我们需要完全融合。"

　　阿七点头，蓝紫色的眼睛中闪烁着决心："但不是在这里。我们需要去坐标所在地...监督者的起源点。"

　　凌烬看着两个女孩，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们就是'双月之子'..."

　　舱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飞船引擎的嗡鸣和孩子们的窃窃私语。钉子检查着他的临时机械臂，假装没在听这些超出他理解范围的对话。老锈链抱着12号孩子，表情复杂地注视着阿七和艾莉。

　　"锈火号需要48小时维修和补给。"钉子最终打破沉默，"然后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次折跃。"

　　凌烬点点头，目光扫过舱内的每个人——失控后重新找回部分自我的老锈链，获得新生的阿七，刚开始学习情感的艾莉，六个伤痕累累的实验体孩子，还有忠诚的机器人钉子。这支奇怪的队伍竟然莫名地和谐。

　　"那就48小时后出发。"他宣布，手背上的印记微微发热，"前往监督者主遗迹。"

　　艾莉突然开口："预测：教团已经检测到坐标解锁。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我们。"

　　阿七握住艾莉的手，两个女孩的能量场短暂地交融，形成美丽的蓝紫色光环。"没关系，"阿七说，"现在我们在一起了。"

　　凌烬不自觉地摸了摸手背上的印记，想起记忆碎片中沈砚的承诺。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待他们，至少现在，这支破碎的队伍终于开始拼凑出真相的轮廓。

　　而在遥远的星系某处，一个穿着教团长袍的身影站在巨大的监视屏前，屏幕上正是锈火号的识别信号。"终于..."沈砚轻声说，手指拂过屏幕上阿七的图像，"我找到你了，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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