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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道(七)
“……”文仲景目光移走,虚望向旁边,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半晌,他说,“……你的确很了解我。”
“今夜,是我失言。”他的声音重回往日的平静。
文仲景侧头展颜,莞尔道,“……去休息吧。”
荀南烟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他又恢复了荀南烟最熟悉的模样。
文仲景站起身,双手插在袖中,袂角轻动,荀南烟看着他的身影,心中违和感更甚,“你要回去了吗?”
“嗯。”文仲景又是一笑,“……回去吧。”
说完脸色忽凝,抬袖呕心呕肺般用力咳嗽起来。
眼中的身影忽然倒下,荀南烟瞳孔一缩,眼疾手快扶住他。
“——文仲景?”
……
“他又干什么了?”
天素生诊脉的手一顿,眉毛蹙起,“……心魔重成这样,嘶——”
“医仙,”荀南烟急忙出声,“我师尊他……”
“别急。”天素生脸色像是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你让我再看看。”
荀南烟闭上嘴,等着天素生。
搭脉的手指轻动,连续换了好几个点,“不对啊——”
“他这心魔郁结成这样……”天素生望向荀南烟,“他最近干什么去了?”
“这个……”荀南烟低下头。
她没法说。
天素生看她这表情,就知道问不出什么。
“你师尊当年失忆时,便有心魔。”天素生犹豫着开口,“只是当年一直我姐负责给他诊治,我姐也只是说他接受不了自己灵台破碎,才生出了心魔。”
“郁结成这样……”他顿了一下,“这种脉象我只在道心破碎的人身上见过。”
荀南烟微怔,“……道心破碎?”
“结丹以后的修士,通常会寻找自己的道,‘何为吾道’,若是能找到自己的答案,便是立道,这也就是顿悟,确立道心的人,修行速度会明显提升。尤其是重剑意的剑修,几乎是结丹之后就会尝试立道。”
“这却有个问题,如果日后的经历与道心相违,心魔横生,便会道心破碎,修为境界大跌。所以除了意志坚定的剑修,很少会有人冒着这种风险立道。”
“道心破碎和灵台破碎有点像,”天素生道,“两者皆是体内真气无法长时间在灵台凝聚,只是前者病症是因为心魔,心脉郁结明显。”
“灵台破碎,尚能通过用药或者是其他外力缓解,若是有朝一日遇到合适的机缘,也能够修复。”
“但若是道心破碎……”天素生思索一下,“除了他自己破掉心魔,没人能救。”
“我师尊……”荀南烟忽然想起文仲景先前的异常,“会不会其实是道心破碎?”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天素生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所以我说不对劲啊。”
“你师尊当年失踪前是金丹期,后来被人找到的时候修为在元婴。当时我姐推测,他是在天墟里先受到邪祟围攻,灵气凝聚之时突破,恰好受到攻击、灵台就此破碎。”
“道心破碎……按理来说修为会大跌几个境界,就算是大乘期,也难逃倒跌境界的命运。”
他就没见过道心破碎后还能突破境界的。
“你师尊现在的脉象,的确有点像道心破碎后的情况。”天素生沉吟片刻,“……但是境界对不上。”
“也有可能……”他有些不确定,“是刚好心魔爆发,脉象不稳?”
天素生其实一直觉得文仲景脉象有点问题,心脉郁结太狠了,他曾经想破脑袋都没想出来一个失忆的人怎么做到郁结成这样的。
但是文仲景灵台破碎的前三十年一直是天还菱在诊治,她一口咬定是生出心魔导致的。
他姐医术在他之上,如果文仲景是道心破碎,没道理看不出来。
而且境界确实对不上。
“道心破碎……境界一定会倒跌吗?”荀南烟怀疑道,“会不会……”
“绝无可能。”天素生立马否认,“否则天底下选择立道心的修士就不会那么少。”
“何况你师尊当年还没来得及立道,应当只是心魔郁结。”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最近别刺激他。”
再刺激就真的神仙难救了。
“我回头再问问我姐。”
……
“看我做甚?”文仲景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的荀南烟。
“你真的没事了?”荀南烟眉心纠在一起。
“嗯。”
荀南烟狐疑地打量眼前的人,眉眼盈盈,似乎确实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她松了一口气。
“昨夜……”文仲景轻声询问,“没吓到你吧?”
荀南烟诚实以对,“有点。”
“你……”她迟疑开口,“心魔怎么重成这样?”
文仲景垂眼,没有说话。
“其实,”荀南烟欲言又止,“……算了。”
“想说什么便说吧。”
她摇摇头,谨慎道,“算了,医仙让我别刺激你,我还是不说了。”
“你又如何知道一定会刺激到我?”文仲景被逗笑,“……说吧。”
“我无妨的。”
荀南烟抬眼,对方眼中尽是笑意,似乎真的不会轻易被刺激。
“那我可真说了?”
“嗯。”
“其实……”她斟酌片刻,“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荀南烟拉过旁边的椅子,坐在文仲景身前,对视他,“但我觉得,真的不能怪凌霄君。”
文仲景静静望她许久,“……说说看。”
“师长老曾经问过我,怎么看凌霄君。”荀南烟略显局促,低着头,“我说,我不觉得如今的情况全怪凌霄君。”
她深呼吸口气,语气逐渐坚定,“造成如今局面的,其实是天阙。风氏怕十三宗、怕升仙门、怕凌霄君,所以才会尽力抹去凌霄君的存在。”
“包括您灵台……”荀南烟停顿一下,“也是因为风氏怕凌霄君,心生忌惮。”
“能问出昨夜那番话的人,不像你。”嘴角微动,“……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心魔郁积的缘故。”
文仲景轻笑,“所以我若是怨恨凌霄君,便是为师小心眼了?”
“没有!”荀南烟矢口否认,“我和师尊说这些,是希望……”
她认真道,“文仲景,如果这是你的心魔,我希望你不要再为此所困。”
“……你不该是为心魔所困的人。”
她上山的第一年,文仲景带她去了祭神节,他逆着流光璀璨,步入阴影,说——
“我向来比较随心。”
在荀南烟心中,他似乎是一直领着别人走出心魔的那个。
身若清风,言似泉浸。
“我认识的文仲景,向来分得清是非,辨得清黑白,”荀南烟声音清脆,“我不觉得他会是将自己苦难归结到凌霄君身上的人。”
“比起自己,他似乎更看不得别人有心结。”
“我一直觉得,你这人,很像生来就是为了——”
她郑重一字一顿道,“解他人之惑。”
文仲景是适合当师尊的,她想。
很难有人会忍住不向他吐露心事,凡事有所应,凡惑必有答。
“文仲景,我这人以前其实很不擅长和别人交流,”荀南烟话锋一转,“说话也没什么人在意,更别说让他人信服了。”
她忽然露出一个笑容,“你知不知道,我以前特别渴望别人能在意我,能信服我。”
“但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
“文仲景,我其实……很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瞥到对方眼中的微怔,荀南烟轻吐口气,“所以我想学着你,学你解我心魔那样。”
“我想试着解你的心魔。”
她鼓起勇气,将心中所想全部倾吐而出,“你要赶我走,我很生气。”
“……我们是师徒啊。”
“你说我可以随时来找你,来找你问我所惑。升仙门、一阳村、涅槃境,你帮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你。”
“你是我师尊,你觉得这是你理所应当的事情,我却不觉得。我说了,我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我不会走的,我也不会后悔。”
眼前的少女眉眼微弯,语气不轻不重,说出了一句似曾相识的话。
“文仲景,你不用把一切都告诉我,但……”
“你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我们是亲人,不是吗?”
荀南烟突然站起身,从椅子挪到了榻边,她缓缓侧身,在文仲景的目光下抬起手,放到他肩上,又逐渐俯身靠近,双手环过他脖颈。
——她抱住了他。
两人紧贴在一处,荀南烟感受到了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从对方胸膛处传来。绕到背后的手轻轻抬起,笨拙地向下抚摸。
察觉到她在做什么,怀里的人身体微颤,喟叹从耳后传来,背后抱上一双手。
文仲景闷笑,“我又何需……”
“师尊,”荀南烟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待我好,所以我也想待你好。”
从涅槃境出来后,她一直在想文仲景灵台破碎的事情。
她反正一直想揍天阙,一个想法自然而然生了出来。
“昨夜问你真假,是想……如果那人说的、关于你的事全是真的……”
荀南烟抱着文仲景,道:
“——我会尽我所能,帮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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