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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是心非
埋在树下多年的酒，醇香清冽，阿玉坐在竹屋廊下抱着酒坛子喝了一口又一口，不一会儿酒坛子就见了底，萧珩看着她通红的脸颊皱起了眉：“你少喝点吧，我怕你醉了。”
“我不要。”阿玉摇摇头，抱紧酒坛子，生怕别人抢似的，“我今天很高兴，想要多喝一点。”
“你会醉。”
“不会的，我现在很清醒。”阿玉蹭的站起来，说：“你不信的话我现在就给你背一段《桃花源记》……”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
背到这里，她突然卡住了，一张脸又红又热。
萧珩见状，想要拉着她的袖子让她坐下来：“好了，你喝多了，坐下吧。”
“我不要。”阿玉甩开他的手，突然把剩下的酒全部灌进了嘴里，速度之快，萧珩想拦都没拦住。
只见阿玉打了一个酒嗝，唇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她接着背道：“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
背完整首诗后，阿玉得意极了，她迈着虚浮的步子想重新回到萧珩身旁坐下，可走了没两步，脚底一个趔趄，直直冲着台阶倒下去！
“阿玉！”萧珩见状连忙起身去扶她，阿玉看着那个朝她伸出手的人笑了笑，蓦地，张开手臂，重重跌在了他的怀里！
熟悉的檀香扑鼻而来，阿玉在他胸前蹭了蹭，仰起脑袋，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哥哥，我背的对不对？”
“……”萧珩完全说不出话来。
怀里的人又软又热，更重要的是她胸前的那两处柔软就紧紧贴着他。
萧珩的身子完全僵了，这对于一个从未和女子有过亲密接触的人来说，实在是陌生又刺激，羞愧又紧张。
可偏偏怀里的那个人还在不断撩拨，带有酒香的热气喷在他敏感的皮肤上。
“哥哥，我背的对吗，背的好不好，好的话你能不能夸夸我？”
“……”
萧珩拍了拍她的头，结巴道：“你……你喝醉了……我带你，带你出去。”
“不要！我没醉！哥哥，你还没检查我的课业呢！”
“先，先回去再检查。”
“真的？”
“真的。”
阿玉又在他胸前蹭了蹭，软软的道：“好，那我听哥哥的。我们走吧。”她说着就想要站起来往前面走，可腿还没迈出去整个人就软的往前扑。
萧珩叹了口气，将她背在了背上。
阿玉顺势环住他的脖颈，轻轻蹭了蹭，轻声道：“哥哥，我们回家。”
萧珩背着她慢慢往外面走。
周边静谧，层层叠叠的樱桃花开到颓靡。
忽然，夜里起了风，纷纷扬扬，下了一场花雨。
萧珩背着阿玉，就这样慢慢穿行在林中，任由花瓣落满全身。
突然——
呕——呕——
动静之大，惊飞数只寒鸦。
阿玉没忍住，吐了萧珩全身。
吐完后，她浑然不觉，靠在萧珩背上又昏睡了过去。
萧珩看着自己雪白袍子上那刺目的污秽，额头青筋直跳。
半晌后，他重重叹了口气，似无奈，似宠溺：“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骗子……”
*
阿玉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莫名熟悉的床上，等看清周边的摆设时，她猛地坐了起来！
这里是萧珩的房间！
她怔愣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萧珩端着碗走了进来：“你醒了？”
阿玉呆滞的点头。
“醒了就把解酒汤喝了吧，刘伯特意做的。”
“萧大人，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你喝多了。”
“那我……那我是不是你……”
“是卫昶背你回来的。”
“啊？”
萧珩一本正经的瞎扯：“你喝多了，我让卫昶把你背回来的。”
“可我记得是你背我回来的，而且我，我还吐了你一身……”她说着就不由自主地往萧珩干净的白袍上瞟。
萧珩嘴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继续鬼扯：“是，没错，你确实吐了不过是吐了卫昶一身。”
“真的？”阿玉狐疑。
萧珩面不改色：“真的。”
阿玉眨了眨眼睛：“那好吧，等会儿我去给他赔个不是。”
“不用，他不介意。”
“那我多不好意思啊，总归要说一声的。”
“不用说，他是我的人，我会和他说的。”
“那好吧。”
阿玉往上拉了拉萧珩的被子，盖住了半张脸，她仔细嗅着上面属于萧珩的味道，默默翻了个白眼。
心想：“萧珩这人，在这蒙她呢，她是喝多了但也没喝到什么都记不得的地步，她还记得萧珩叫了她一声小骗子，小骗子谁？谁是小骗子，她什么时候骗他了？”
阿玉看着在旁边倒水的人想，如果她问萧珩为什么要叫她小骗子，他肯定不会和她说实话，这叫什么？
口是心非！
阿玉感到豁然开朗，心道：对！就是口是心非！
她曾经在春夏的话本子上看到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对夫妻非常恩爱，可是妻子是个极害羞的娘子，每当她的夫君问她，“娘子，今日可同我一起出门游玩？”
小娘子就会面含羞怯的拒绝他：“哎呀！人家不想和你一起去的啦。”夫君起初不懂，便独自一人去了，可事后小娘子却独自生了很久的闷气。
有一日，夫君又问他的小娘子：“娘子，这个发钗很适合你，你要吗？”小娘子再次面含羞怯的拒绝他：“人家不要。”
于是夫君很体贴的把发钗放下了。久而久之，小娘子觉得她的夫君不爱她，开始掉眼泪，和他发脾气。
夫君不理解自己哪里不爱她，直到有次小娘子气得跑到了友人家，他去接她时，小娘子的闺中好友才偷偷把实情告诉他，他这才明白，他的小娘子为什么生气。
从此以后，面对他小娘子的口是心非他都是直接去做，不会再问她的意思了，两个人也越来越恩爱。
阿玉刚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不太能理解，喜欢为什么要不承认呢，春夏说有的人因为害羞，有的人因为自卑还有的人因为迫不得已。
那么萧珩呢？他为什么要口是心非？
“赶紧把解酒汤喝了吧。”
阿玉看着他，若有所思。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谢谢萧大人。”阿玉一口气全喝了。
喝完之后她又在萧府吃了早饭才离开，明日便是他们一起出宫修缮河堤的日子，她还需要回去收拾行李。
第二日，一切准备妥当的阿玉在和萧珩一起出宫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
安乐公主。
自那日政变以后阿玉便再也没有见过她，如今在御道上相遇，两人皆是一愣。
安乐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眸子也不再明亮如昔，身后甚至跟着大批的侍卫，披甲带刀，像看守犯人一样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阿玉听说过皇帝关于这位公主的处置，终身监禁，每日到鼓楼跪省一个时辰，永远不许踏出皇宫半步。
这种惩治方式无疑是极具侮辱和折磨的。一朵凌霜而开的枝头花，却因无妄之灾被碾进泥里。
阿玉一时之间，百味杂陈。
可当她看见安乐朝他们走来时，她便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因为这朵枝头花并未因变故而衰败零落，她一如既往，傲雪而开，从未落于下风。
即使身后跟着一群监禁她的侍卫，可她依旧走的稳当端正，挺胸抬首，目视前方，丝毫没有失了礼仪。
一直走到他们跟前，安乐没有看萧珩，反而是盯着阿玉，那双眼睛平静无澜，可却有无形的压迫力。
阿玉顶着这样的目光向她行了礼：“下官梁歧玉见过公主。”
“是你？”
阿玉面不改色：“是我。”
安乐盯着她，上下扫视了一圈，说道：“你和从前很不一样了。”
阿玉笑了笑，没有应声。
安乐也不再看她，转头看向萧珩：“萧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萧珩看了阿玉一眼，随即点头。
朱瓦红墙下，萧珩和安乐相对而立。
“你的小侍女如今做了女官？”
萧珩颦眉：“她从来不是我的侍女。”
“那她是你什么人？”
“这与殿下无关。”
安乐冷笑了一声：“阿瑛，你喜欢她？”
萧珩不语。
安乐唇角落着的讥讽更深：“她即使再努力，也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女官，你和她，从来都不相配，也不会被世人认可，尤其是那帮世家大族……”
安乐向前走了两步，目如蛇蝎，淬出毒液般的光芒：“你知道的，‘士庶不婚’，你一旦打破了这个不成文的约定，必然要受到相应的惩罚，你，有辱门风，她，不知廉耻，你与她，你们两个定会受尽世人嘲讽与唾骂。”
萧珩默然不语，静了一瞬后，他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怎么知道阿玉的，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安乐眼里闪过一丝被刺痛的怨恨，但很快又被她掩于眸底：“这个，你不如直接去问她。”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安乐。”萧珩叫她。
安乐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
萧珩的声音就在耳后，不轻不重的响起：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但这个世上还有人爱你，在乎你，你不妨看看身边的人。”
“爱我？”安乐仰头看向远处，“从我父亲被砍头而我被监禁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在乎什么爱不爱的了。”
“从前，我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你，我想求一份至死不渝的爱情，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更遑论什么爱与不爱。现下，我的心里只有无尽的怨恨，萧珩，我告诉你，我恨你，恨所有的人，她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贱民的身份，你和她，永远不会有好的下场，我等着！我等着！”
“她的努力从来不是为了我，如果你觉得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配得上我那你未免看轻了她也看轻了你自己。”
“安乐，你只是被人言蒙了心，你不妨好好想想，你以前喜欢的人究竟是我还是世人口中的那个我，我和你从来没有过多的交际，甚至薛仲怀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都比我多，你好好想一想吧，这一生还很长，不要被困住了。”
安乐身子颤了颤，忽的抬头看向鼓楼上的风铃。
“十四岁那年，我偷跑出宫游玩，在上元佳节第一次听说你的名号，人人都说神仙公子当配人间第一绝色，我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当的起神仙公子四字，直到我遇见了你，那天，你捡起了我的发钗，告诉我你叫萧珩，那个时候我就想这世间只有我配得上你。如今再想，不过荒唐一梦罢了。”
檐下风铃摆动，安乐身影渐渐远去。
萧珩回来的时候脸色也不太好，阿玉也没有多问，两人彼此心照不宣，上了马车后一路往洛州刺史杨文明的府衙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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