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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冰冷。并非是外界寒潭水汽的阴冷,而是源自五脏六腑、仿佛连血液都要冻结成冰碴的深寒。顾凛之的意识在这无边的冰寒中艰难维系,如同暴风雪中最后一星微弱的火苗,每一次闪烁都牵扯着神魂俱裂的剧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来自寒潭深处、名为“冰魄”的恐怖阴寒之力,正顺着肋下被幽冥掌力彻底轰开的伤口,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疯狂地钻入他的经脉,与原本肆虐的“鸩羽红”、“蓝蛛涎”剧毒激烈地冲突、纠缠、融合,最终化作一种更加霸道、更加毁灭性的全新寒毒,正一寸寸地蚕食冻结他的生机。
视野是一片模糊的、不断晃动的黑暗,偶尔有破碎的光影掠过,像是摇晃的灯笼,又像是…一双冰冷得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倒映着自己濒死模样的灰色眼眸。
苏婉婉…
是幻觉吗?还是濒死前的走马灯?
身体被移动着,颠簸着。似乎是被拖行在粗糙的地面上,后背传来火辣辣的摩擦痛感,与体内的极致冰寒形成诡异的对比。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以及…一个苍老而平稳的呼吸声。
是老艄公。他又一次“救”了他。从寒潭边,从那条苏醒的寒螭口中。
为什么?那句“受人之托”,所托之人究竟是谁?目的又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让他这个“钥匙”或者“祭品”不至于提前报废吗?
无数的疑问被冰封在僵滞的思维里,无法深入思考。唯有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残存的意志,对抗着那无孔不入的、冻结一切的寒意。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停止了。他被放在了一个相对平坦的地方,身下依旧是冰冷的岩石,但似乎比外面温暖少许。
一股极其辛辣、灼热的液体被强行灌入他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口中。那液体如同烧红的烙铁,顺着喉咙一路灼烧而下,瞬间在他冰封的体内引发了一场剧烈的“战争”!热力与寒毒疯狂冲突,带来的痛苦远超之前任何一种伤势,仿佛有无数冰刃和火针在血脉中绞杀!
“呃啊啊——!”顾凛之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如同离水的鱼般疯狂扭动!
一只冰冷而稳定的手死死按住了他。是老艄公。他似乎对顾凛之的反应毫不意外,只是用那浑浊的眼睛冷漠地观察着,如同看着实验皿中挣扎的虫子。
剧烈的冲突持续了不知多久,顾凛之几乎要再次昏死过去。那灼热的药力似乎稍稍占据了上风,将肆虐的寒毒暂时逼退了几分,让他获得了一丝短暂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清醒。
他艰难地睁开眼。
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更加宽阔、显然经过人工修葺的地下洞窟之中。洞壁上有开凿的痕迹,甚至还嵌着几盏长明灯,散发出昏黄微弱却持久的光晕,照亮了洞内的景象。
而眼前的景象,让顾凛之即便处于濒死状态,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
洞窟中央,并非预想中的祭坛或密室,而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洞!坑洞边缘用巨大的青石垒砌,散发着古老沧桑的气息。坑洞之中,并非漆黑一片,而是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如同极地夜空般的幽蓝光芒!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流转、涌动,如同有生命的液体,散发出比寒潭更加纯粹、更加恐怖的极致寒意!
冰魄!这就是冰魄?!并非实物,而是一种凝聚到极致的地脉阴寒能量?!
更让顾凛之头皮发麻的是,在那幽蓝光芒笼罩的坑洞底部,隐约可见密密麻麻、如同蜂窝般排列的、被冰封的事物!那似乎是…一具具人类的尸骸!男女老幼皆有,姿态各异,却都被永恒地冻结在幽蓝的寒冰之中,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惊恐与绝望!有些尸骸的穿着甚至能看出是数百年前的样式!
这就是壁画上描绘的“生人祀潭”?!数百上千年的祭祀,无数的生命,就被冰封在这坑洞之底,成为了这“冰魄”能量的一部分?!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恶寒,瞬间压过了□□的痛苦!
而在坑洞的四周,洞壁之上,刻满了更加密集、更加复杂的图案和铭文!不同于外面寒潭岩壁上的古朴,这里的刻痕明显分属不同的时代,层层叠加,有古老的殄文,有篆体,甚至还有近代的楷书注释!内容似乎围绕着这“冰魄”坑洞,记录着观测、研究、甚至…试图控制和利用它的种种尝试!
顾凛之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坑洞正对面、最为醒目的一处岩壁上。那里刻着一副相对较新的、线条清晰的图案:
图案中心,正是这个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坑洞。坑洞上方,悬浮着三样东西:一滴殷红的血珠、一块燃烧着火焰的奇异矿石(旁边标注着“阳炎石”)、还有一口样式古朴的…樟木箱!
而在图案下方,刻着几行清晰的楷书注解:
“…冰魄之力,至阴至寒,然物极必反,阴极阳生…欲控其力,非强力可镇压,需以至阴之血为引,至阳之石为基,辅以…承载无数亡魂执念之‘器’…方能…平衡调和…化为己用…”
“…然阳炎石渺茫难寻,终不可得…惜哉…”
“…另辟蹊径,或可以特定血脉为薪柴,强燃阴火,短暂驱策…然终非正道,饮鸩止渴,慎之…慎之…”
至阴之血?承载亡魂执念之器?特定血脉为薪柴?
顾凛之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贯通!
北狄和曹无伤寻找的,根本不是什么具体的物品“冰魄”,而是掌控这坑洞中恐怖阴寒能量的方法!他们需要“至阴之血”(或许就是自己的靖北顾氏血脉?)作为引子,需要那口承载了无数靖北军枉死执念的、编号为“柒”的樟木箱作为“器”,来尝试控制和利用这股力量!
而所谓的“冰魄苏醒”,很可能就是要用他的生命和那口箱子作为祭品,来强行“点燃”这股力量!苏婉婉临死前说的“要你的命换冰魄苏醒”,竟是这个意思!
那云泽会呢?他们留下的“阳炎石”注解,似乎是另一种更温和、更需要机缘的掌控方式?他们是在试图阻止北狄的疯狂计划?还是…仅仅因为找不到阳炎石,而不得不作壁上观?
自己从北境到江南,从朝堂到江湖,一路的追杀、阴谋、背叛…竟然都是为了这口深藏地底、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恐怖能量坑洞?!
就在顾凛之被这惊天真相震得心神失守、体内暂时被压制的寒毒再次蠢蠢欲动之际——
一直沉默站在坑洞边、如同石化般的老艄公,忽然动了。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浑浊的眼睛不再看顾凛之,而是望向了洞窟的另一侧入口,用那沙哑的声音,平静地开口道:“你来了。”
顾凛之心头猛地一凛!强撑着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那黑暗的入口处,一个身影缓缓步出。
来人同样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袍,脸上却并未戴面具。惨淡的长明灯光映照下,露出一张顾凛之绝对没有想到、却又在某种程度上“意料之中”的脸!
那张脸苍白而阴鸷,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种刻骨的冷漠,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仿佛对世间万物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最引人注目的是,在他左侧眉梢的位置,有一道深刻的、旧年的疤痕——正是龙王庙中,那张被顾凛之击碎的半截面具下露出的疤痕!
竟然是他?!当朝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曹无伤!
他竟然亲自来了这云梦泽深处的绝密之地!
曹无伤的目光先是极其淡漠地扫过地上奄奄一息的顾凛之,那眼神如同看着一件即将完成的工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随即,他看向那老艄公,微微颔首,声音阴柔而平静,听不出喜怒:“辛苦先生了。‘钥匙’可还安好?”
老艄公(或许现在该称他为“先生”)浑浊的眼睛看着曹无伤,并没有回答关于“钥匙”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要的东西,带来了?”
曹无伤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自然。”他轻轻拍了拍手。
身后黑暗中,两名眼神空洞、动作僵硬的黑衣死士,抬着一口沉重的、式样古朴的樟木箱,缓缓走了出来。箱角处,一个清晰的数字烙印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刺目地映入顾凛之眼中——
“柒”!
第七口樟木箱!里面装着靖北军左卫前锋营乙字哨阵亡将士名录的箱子!承载着无数枉死英灵执念的“器”!
他们竟然真的找到了!还是在顾凛之之前!
死士将箱子重重放在坑洞边缘,那幽蓝的光芒似乎受到某种牵引,微微波动了一下。
曹无伤满意地看着那口箱子,又看向坑洞中那恐怖的幽蓝能量和无数冰封的尸骸,眼中终于流露出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狂热的贪婪和渴望。
“至阴之血…承载执念之器…皆已齐备。”他喃喃自语,声音因兴奋而微微颤抖,“数百年的等待…无数代的谋划…终于…终于到了这一刻!‘冰魄’之力…终将为我所用!”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毒蛇般再次锁定顾凛之,阴柔地笑道:“顾贤侄,说起来,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父亲当年固执己见,不肯合作,这靖北军的血脉和这口箱子,或许早已发挥它们应有的价值…何至于拖延至今,徒增这许多波折?”
顾凛之死死盯着曹无伤,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仇恨!他想嘶吼,想扑上去将这个祸国殃民的阉贼碎尸万段,但身体被寒毒和重伤彻底禁锢,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充满血沫的破响。
“至于先生…”曹无伤又看向那老艄公,语气变得稍微客气,却依旧带着上位者的疏离,“阁下所属的‘云泽会’,世代守护此地的秘密,记录观测,却始终找不到那虚无缥缈的‘阳炎石’,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股力量沉睡于此…岂不可惜?不若与咱家合作,共享这惊天之力,岂不胜过在这沼泽深处了此残生?”
老艄公浑浊的眼睛低垂着,看着坑洞中流转的幽蓝光芒,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没有听到曹无伤的话,又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顾凛之心中却再次掀起巨浪!这老艄公,果然是云泽会的人!他们世代守护这里?记录观测?他们…并非北狄的同谋,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看守者”?
曹无伤见老艄公不答,也不在意,嘴角的讥诮更深:“先生默许咱家将‘钥匙’带来此地,想必…也是存了借此机会,验证贵会先人那些关于‘以血燃火、短暂驱策’的设想吧?毕竟,‘阳炎石’…呵呵,恐怕早已绝迹人间了。”
老艄公依旧沉默。
顾凛之却听得遍体生寒!原来自己不仅是曹无伤的目标,同样也是云泽会用来验证古籍记载的“实验品”!这老艄公数次“救”他,根本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确保他这个“关键材料”能活着被送到这实验场!
所有的“援手”,所有的“线索”,从一开始,就是将他引向最终祭坛的诱饵!
就在曹无伤志得意满、准备下令开始那邪恶仪式之时——
异变陡生!
“咻——!”
一道快得几乎看不见的乌光,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毫无征兆地从洞窟顶部一处隐蔽的裂缝中暴射而下!目标,并非曹无伤,也非老艄公,而是——那口被放在坑洞边缘的“柒号”樟木箱!
时机、角度、速度,都刁钻狠辣到了极致!
曹无伤脸色骤变!厉喝道:“拦住它!”
但那乌光太快!守在箱旁的两名死士刚有所动作,乌光已精准地击中了箱盖的锁扣之处!
“咔嚓!”
一声清脆的机括碎裂声!
那口沉重的樟木箱盖,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猛地震开了一道缝隙!
紧接着——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磅礴浩瀚、却又充满了无尽悲怆、愤怒与不甘的冰冷意念,如同沉睡了数百年的火山,猛地从那箱子的缝隙中喷涌而出!瞬间席卷了整个洞窟!
那不是声音,却比任何声音都更加震撼灵魂!那是无数靖北军枉死将士的执念!是冻毙冰谷的绝望!是血战到底的不屈!是忠魂蒙冤的滔天愤懑!
这股庞大的执念洪流,与坑洞中那至阴至寒的“冰魄”能量猛地碰撞在一起!
“轰——!!!”
整个洞窟剧烈地震动起来!坑洞中的幽蓝光芒如同沸腾般疯狂涌动!那些被冰封了不知多少年的尸骸,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不好!”曹无伤第一次露出了惊骇之色,“执念失控!会惊扰冰魄平衡!”
老艄公浑浊的眼中也猛地爆射出精光,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首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他死死盯着那沸腾的幽蓝光芒和震动的箱子,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急速计算推演着什么。
而首当其冲的顾凛之,在被这股同源同根的庞大执念冲击的瞬间,只觉得脑海中轰然巨响!父亲的身影、墨鸦的断臂、北境的风雪、七万将士冻饿而死的惨状…无数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最后的意识防线!
与此同时,他肋下那处伤口,那汇聚了多种剧毒和冰魄寒力的伤口,在这内外交攻的极致刺激下,猛地迸发出一股无法形容的、撕裂一切的剧痛和…一股诡异的、冰冷的吸力!
仿佛他整个人,都要被那沸腾的坑洞和震动的箱子,强行拉扯进去!
“啊——!!!”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痛苦的嘶嚎,眼前彻底被无尽的幽蓝和血红色彩吞没!
意识崩碎的最后一刹那,他似乎看到洞顶那道裂缝中,一个模糊的蒙面身影一闪而逝…
然后,便是永恒的、冰冷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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