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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沈望再次见到程诺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外头的雨下得很大,即使关紧了窗,闷闷的拍打声依旧透了进来。
沈望站在一旁,插着大衣的兜,见病床上的人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轻轻叹了口气,对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的许挽呈道。
“今晚我来守着吧,你先回去休息。”
许挽呈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头也不抬,“不用。”
沈望默了几秒,看着他眼底的青黑,不再坚持,许挽呈要是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动,他还不如省点力气。
沈望走到角落的休息沙发坐下,抬手脱掉衣摆处沾了点雨水的外衣。
窗外的雨还在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
自从那天将程诺从地下实验所带出来,进了重症监护室也大概有半个月,等病情稳定一些转入普通病房后,直到现在他都没醒过来。
赵青铭是主攻躁热症方向的顶尖专家,所以他也是这次程诺的主治医生。
对于病人什么时候能醒来,他的回答却是——不清楚,还得看病人身体的具体情况。
以往都是燥热症患者摄取高匹配者的血液用于缓解病情的发作,而匹配者被注入燥热患者的血液还是第一次。
赵青铭以前没碰到过这样的案例,虽然现在程诺的身体暂时稳定了下来,但他被注入血液的量不算少,那些存留在体内的燥热因子随时都有可能会再次爆发。
许挽呈的血液太强势,程诺是否能扛住谁也说不准,最坏的结果,很可能导致他再也无法醒来。
沈望看着不远处病床旁坐着的人,又想起程诺被送到医院的那晚。
他命人绑好许巍岷后,便匆匆赶到医院,急诊科室外的红灯亮着,刺眼又凝重。
许挽呈一个人坐在等候椅上,低垂着头,双手紧紧交握,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这个样子,他以前见过——许挽呈他妈死后,他也是这样坐在小区门口。
程诺会出事是他们都没想到的,他最近忙着处理秦越,根本没察觉到有任何异样。
本来从秦越的制药厂开车赶到许巍岷那,原先至少要一个半小时,但他们中途换了直升机。
虽然比预想的要快二十分钟,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没赶上。
现在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月了,程诺还是没醒过来,甚至医生也说不准他到底还能不能醒……
至于许巍岷,那天沈望把人带回来之后,发现他似乎是疯了。
即便被绑住手脚,束缚在病床上,许巍岷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想抓挠他的身体。
脸上被抓破的伤口,因为他的不停扭动,流出来的血全都被蹭到了枕头上。
像是发疯了一般,他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好烫,救我……”
等医生终于赶来,好不容易才从他体内抽出一管血液,拿去化验。
根据血液分析结果来看,应该是许巍岷在实验室从程诺身体抽取的那管血液里还混杂着许挽呈的血液导致的。
跟程诺的情况有些类似,许挽呈的燥热因子过于强势,并且对于许巍岷的血液极为排斥。
即使许巍岷摄入的量不算多,但体内原先的燥热因子却被瞬间激活,与许挽呈的那部分进行着激烈对抗。
时至今日,除了不停给他打镇定剂外,医生也找不到任何能够治疗的办法。
许巍岷就像个植物人似的,躺在病床上,眼神涣散,几乎没有头脑清醒的时候。
呲——
许挽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突然站起身来,用疲惫的眼神看向坐在另一边的人。
“帮我照顾会儿,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许挽呈说出去,实则只是想透透气而已。
他站在吸烟区,倚着墙壁,薄薄的烟雾向上弥漫,模糊了他的脸庞。
没抽两口他就摁灭了烟头,扔进一旁的桶里。
医院来往的人不多,许挽呈这里反倒显得更加寂静了些,他插着口袋,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到地面。
这一个月里,他把所有收集到的证据连同程诺发给他的那一份全都整理好,发给了联盟管理层。
虽然那边还没有下判处文书,但社会舆论已经炸了,许巍岷被革职是迟早的事。
似乎是又想到什么,许挽呈双手捂住脸,重重的叹息从指缝间泄出。
他快步走向不远处的卫生间,埋进池子里,迅速朝脸上泼了一捧水。
他直起身,正对着镜子里的那张脸透着浓浓的疲倦,额前细碎的头发被水浸湿,除了眼底泛起的青黑,苍白一片,再无其他血色。
他不该掉以轻心的。
在寓所外等程诺回来的那晚,他就发现了不对劲,他知道程诺去了光明联会,可程诺不愿意说,他只能等。
处理秦越那件事的期间,他给程诺打过一次电话,他问他在哪。
但程诺却对他撒谎了。
挂断电话后,他沉默地盯着定位系统——屏幕上显示的,与程诺所说根本不是一个位置。
那一刻,他开始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对于程诺来说,究竟算什么。
水珠顺着下颌线滴落,在洗手池里溅开细小的水花,许挽呈垂眸,静默了良久。
一道银光闪过,他注意到左手戴着的戒指。
抬手凝视了片刻。
下一秒,他便将那戒指摘下来,放进口袋,转身走了出去。
算了。
只要程诺不会离开,他怎样都无所谓。
-
没过几天,顾恬逸就找了过来。
自从那天她跟程诺在【Uki】见过面后,她发现她就再也联系不上程诺了,所有的消息和电话全都石沉大海,对面没有任何回电或答复。
一开始她想过要报警,可是后来她突然想起程诺还有个朋友,他们见过。
打电话知道程诺在医院后,她问了具体位置,就立马捞起包匆匆赶了过去。
现在,病房内。
顾恬逸端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对面的人低头用毛巾细致地擦拭着程诺的手。
本来打算要质问的话,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其实这段时间从网上报导的新闻来看,她大致能猜到程诺为什么会躺在这。
许巍岷拿活人做实验的事已经被曝光了,一些相关的实验视频也流了出来,光明联会里被“圈养”的救助者纷纷发声,控诉许巍岷吃人血的残忍行径。
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原来许巍岷几年前燥热症被根治的消息根本就是假的。
虽然联盟管理层还没有下最终的判处文书,只是给了他停职察看,但最近又有一些流言传了出来……
#许上将许巍岷疑似精神崩溃#
#爆!许巍岷假借慰问名义实则是在剥削!#
#亡妻之死真凶竟是他#
……
总之,许巍岷应该是彻底倒台了,他想翻身是绝不可能的事。
不过,程诺现在变成这样,其实说到底她也有责任……
顾恬逸揪着手,抿唇看了眼床上的程诺,又瞥了眼许挽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
许巍岷给程诺擦好手之后,淡淡扫了眼另一边坐立难安的人,收起毛巾,直起身。
赵青铭推门而入,视线从手中的资料抽离,抬头看了眼屋内一言不发沉默对坐的两人,虽然心里奇怪,但他没多问。
“新的检查结果出来了。”他快步走到病床旁,简单检查了一下营养液的流动是否正常后,才继续道。
“最新结果显示,患者体内的血液有逐渐融合的趋势,过不了多久,它们就会以一种特殊的形式彻底相溶,并留存在患者体内。”
“也就是说,现在程诺的所有体征都处于正常的波动范围内,已经完全脱离了生命威胁。”
闻言,顾恬逸有些担忧,“那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赵青铭看向她,“目前不敢保证,后续的情况还要继续观察才能下定论。”
“这样……”顾恬逸看着程诺没有生气的脸,缓缓点头。
旁边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人突然开口。
“还要多久他才能醒?”
病房内倏然陷入沉寂。
许挽呈面上看着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只是轻轻摩挲着程诺压在被褥上的手。
顾恬逸也带着期盼等待赵青铭的回答。
不过很可惜的是——赵青铭也给不出他们答案。
在顾恬逸的目光下,他合起资料夹,伸手扶了扶镜框,“抱歉。”
话落,他注意到许挽呈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静了会儿,随即转身从病房出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程诺的所有身体数值都显示正常,但他的意识却陷入了深度沉睡当中。
与普通睡眠状态不同,他的这种沉睡状况更类似于被“抽离”,患者无法将精神层面与□□相联系起来,处于一种神游模式。
所以,程诺什么时候能醒来,他也说不准。
病房里,顾恬逸已经离开了。
许挽呈把手上的毛巾攀到侧边扶手,身子向后仰,完全靠在椅背上。
他闭上双眼,手搭在眼皮上,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随着叹息呼出。
刚刚顾恬逸走之前说的话,还在脑海里重复。
“以前刚认识程诺的时候,只是觉得他这人很内敛,不太爱说话。后来相处久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感觉他好像变了很多,变得心事重重的。”
“有时候他看着我,我总觉得他仿佛在透过我看着谁。我没问,想着他可能就是太累了而已。”
……
“我知道你们一直有在调查秦越,所以一个月前,我跟程诺见面,就跟他提了那段时间秦越购买大批药物的事。”
“现在仔细一想,要不是我当时多嘴,程诺他或许……”
后半句话顾恬逸没有说完,她紧紧攥着手腕,喉咙像是塞了块海绵,瞬间干涩得说不出话。
静谧的空气中,许挽呈抬起左手,睁开眼,对着天花板,盯着他空落落的指根。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他就放下了。
所以说,程诺早就猜到了许巍岷开始下一阶段实验的时间。
即使许巍岷没有找他,他也会自己送上门。
-
今年的雪下得似乎有点晚,临近跨年的这天,才渐渐飘起雪粒。
【沈望:待会我忙完就过去,需要我带什么东西吗?】
医院附近的地铁出站口,许挽呈撑着伞,看见沈望发来的消息,单手敲字回复。
【不用。】
发完消息,他就把手机揣进了外套兜里,看着下雪天还在外面卖花的老奶奶,上前买下了里边开得最盛的几枝花。
回医院的时候,他没撑伞,头发和肩膀上都落了些雪,他没在意,看了眼手里的花,就赶紧坐电梯上去了。
电梯里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女人看见他手里的花,忍不住惊叹,“你这花哪买的啊?开得真漂亮。是要送给你爱人的吗?”
兴许是听到某个字眼,许挽呈浅浅笑了笑,看着手里的花。
“嗯,送给我爱人的。”
在快抵达楼层的时候,电梯里的灯莫名闪烁了几下,好在最后恢复了,没有出现任何故障。
许挽呈刚出电梯,就正好碰上走在他前边的两名护士。
“刚刚差点就出大事了,吓死我了。”
“就是啊,说来也奇怪,我们医院还是第一次停电,按理说我们医院不是有应急电源吗,刚刚怎么会突然停电呢?”
“谁知道呢,见鬼了……”
“不过幸好只停了五分钟不到,要是再久一点,那可就惨了……”
脚步声在走廊岔口分开,她们的交谈声也随之远去,渐渐隐没在另一端。
刚刚......停电了?
许挽呈身形一顿,忍不住抱紧手里的花,加快脚步。
离病房越近,胸口渐渐被海水淹没的窒息感就变得越重。
两分钟后。
许挽呈猛地推开门。
像是为了印证他心里的猜想。
病房里,一片死寂。
窗户依旧紧紧关闭着,微弱的光亮照进来。
很冷。
仪器全都停止了运作,针头的营养液缓缓漏出,弄湿了被子的一角。
许挽呈立在原地,肩膀上的雪已经悄无声息消融,无知无觉地浸湿了他的衣服。
12月31日,他真的离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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