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雨晚晴

　　医务室处在明雅中学的东南角，是一栋比较老旧的小楼，红砖绿漆，倒有一份古朴的气息。
　　由于地点偏僻，所以来往的人比较少，很适合生病的同学在此休养。

　　柳烟离开后，季攸宁就扭头望向了窗外，不过她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窗外的风景，而是那带插销的老式窗户。
　　时代进步，这种老式窗户已经不多见了，可季攸宁就是莫名喜欢，它那将窗外景色切割成好几份的小窗格，对别人来说，是阻碍，是破碎，但在她眼里，那是不同的小世界。
　　不同的窗格，不同的主角，很多会被忽略的事物，像是被圈重点一般显示了出来。

　　校医准备好了输液的所需物品，轻唤季攸宁：“同学，我要给你打针了哦，你别紧张，不会痛的。”

　　季攸宁没力气说话，尽力点了头。

　　这个校医技术还算不错，也可能是季攸宁血管比较明显，打针过程很顺利。
　　发现女生眼都没眨地看着自己动作，她笑道：“大部分女孩子打针都会有些怕，就算不怕疼，也是不敢盯着看的，你却不一样，很坚强哦。”

　　季攸宁花了一些力气抬眼，不为别的，她就是想看看校医的神色，想知道她是说真的，还是只是在安抚自己，至少她并不觉得不怕打针就可以被称为坚强了。

　　“好了哦，你接下来就好好休息，我把帘子给你拉一半，让你可以看看窗外的风景，如果困了那你就直接睡觉，点滴我会盯着的，不用担心啊。”
　　“嗯，谢谢您。”声音沙哑更甚。
　　“不用谢的，你好好休息吧，有事叫我哦。”
　　“嗯。”

　　季攸宁并没有立刻就睡去，她脑子昏昏沉沉的，身体动不了，只有右手逐渐变冷的感知明显。

　　窗外有一棵仅剩几片残叶的大树，此刻被白雪压着，叶片更是摇摇欲坠。
　　以季攸宁现在的状态，已经无法凝视了，可不管视线偏离多少次，她都会再次找到那片最脆弱的叶子，然后等着它飘落。

　　不过直到季攸宁再抵抗不住，闭眼入睡时，那片叶子还在晃着，连带着它身上的雪花，一起晃着。
　　入睡前一刻，她忍不住想：你又不是最后一片叶子，怎么也这么坚强呢？
　　对啊，你才是坚强的啊......

　　第一节课下课，季攸宁没有听到铃响，更别说窗外有人脚踩雪地的轻微咯吱声。
　　在那还在随风摇晃的树叶下，悄悄地就站了一个人，他双手插着兜，也没有进屋的打算，只是安静地立在树下，透过窗户看着室内那张睡脸......

　　.
　　办公室里，姜志成挂了电话后，一脸愁容地拿过保温杯，深叹了一口气。

　　隔壁的老师听到了他的叹息声，问道：“怎么了姜老师，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志成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努力努力压制着胸口的闷窒。

　　“倒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有些心疼我班里一同学。”
　　“谁啊，他怎么了？”
　　“一个女生，她今天发烧了，我去医务室看过，徐医生说她烧到近三十九度了，那不就是很严重了吗，所以我给她家长打了一个电话，想问问需不需要带孩子回家休息一下，结果你猜她说什么？”
　　“什么啊？”

　　其他老师也有些好奇，纷纷竖起了耳朵听着。
　　他们平常遇到的奇葩家长也不少，但能让姜志成看不过眼的却不多。

　　“那学生家长问我的第一个问题不是她孩子的身体情况，而是问我她孩子有没有缺课，我真是服了，我都已经和她说了孩子发烧的度数了，她居然...唉！”

　　姜志成很少在办公室里说学生家长的不是，但今天他是真被气到了。
　　偏他又不能对林琴说什么过分的话，所以现在同事们问了，他就顺势答了，实在是不吐不快。

　　“这种家长啊，说好听点叫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说难听点就是纯纯把自己孩子当工具人，什么都抵不过成绩重要，虽说大多数家长是希望自己孩子能有个好成绩的，但你得分轻重缓急啊，这个关头肯定是要先关心孩子身体的啊。”
　　“是这么说，那个家长是有点过分了，不算是个合格的家长。”

　　姜志成心里还是不好受，又说道：“你说孩子要是成绩不好，那家长可能还会着急一点，可那女生成绩很好的啊，入学以来就一直在进步，现在已经稳定在年级前十五了。”

　　一老师走到饮水机处灌了水回来，直接就靠在了姜志成工位上。
　　她双手捧着杯子暖手，闻言说道：“这孩子成绩这么好啊，那就可以理解了。”
　　姜志成当即拔高了声调：“可以理解？”
　　“不是不是，这个可以理解不是说我可以接受啊，我的意思是像他们这种成绩好的学生，家长的确是会更担心他们退步的，毕竟他们的竞争对手都是最上层的人才。”
　　说完那老师还在自己头顶比划了一下。

　　姜志成卸了力，往后靠上了椅背。
　　“再怎么样，孩子身体应该是第一位的吧，反正我是绝对不能理解那位家长的想法的。”
　　“那那个家长最后怎么说啊，就让孩子自己熬过去？”
　　“倒也不是，她就是说让孩子配点药，尽量不要输液，那太浪费时间，还说让孩子尽量不要缺课，作业也不能不做，说什么她了解自己的孩子，抵抗力强，以往生病都是一天就会好的，所以没什么要紧的。”

　　其他老师相顾无言，同样无语。

　　.
　　出了医务室，冷气扑面，季攸宁照旧闭眼深呼吸，清明了几分。
　　握紧手中柳烟中途送来的暖手袋和刚配的药，她迈步离开了。

　　回去的路和来时相比，没有多大变化，可能只是地上多了几层脚印，积雪化了几粒，太阳偏移了几分，都不太能引起关注。

　　校医建议季攸宁回宿舍休息一下，既因她现在身体不适，也要避免把病毒传染给同学们，总之她短时间内不能回教室了。

　　只是无所事事的时光于季攸宁而言太难熬了。
　　好不容易等到放学铃响，她在镜子前确认了一番自己的装扮，确定口鼻都包起来了，这才出了宿舍。
　　她还是得回一趟教室，拿些作业回来。
　　如果只待几分钟，应该没关系的吧，她想。

　　到了教室门口，季攸宁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探头往里面看了眼，想要确认一下教室里的同学多不多，不过......

　　“真的假的，季攸宁这么惨啊。”
　　“你确定老班说的是季攸宁吗，他提了名字？”
　　“没提名字，但指向已经很明确了，女生，成绩很好，最重要的是，今天发烧！咱班今天除了季攸宁，还有谁发烧啊。”
　　“所以季攸宁的家长真的过分得连老班这种老好人都开始吐槽了？”
　　“老班说她家长第一时间关心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问她有没有缺课，我的天，我爸妈平常骂我跟家常便饭一样，但我生病他们还是很关心我的啊。”
　　“不是吧。”一女生皱了脸，难以相信。
　　“就是这样，原话，而且她家长还不允许她去输液，觉得太浪费时间，说她配点药吃就可以了。”
　　“我去，季攸宁是亲生的嘛。”
　　“谁知道啊，不过要是我爸妈这么对我，我早就自暴自弃堕落了，结果她还这么拼命学习，我真是服了。”
　　“嘶，你们说她现在这么冷漠是不是跟她家庭环境有关啊，毕竟最亲近的人一点都不关心自己，她要怎么去关心别人啊。”
　　“那也不是吧，她其实人挺好的啊。”
　　“我也觉得她人挺好的，外冷内热，我之前有找她帮过忙，她二话不说就答应我了。”
　　“好像是这样，一般找她帮忙她都会答应的，除非她做不到。”
　　“那这事还是不要让季攸宁知道了吧，我们以后也别说了，自己家长都不关心自己，这也太悲惨了。”
　　“嗯。”
　　“是不要说比较好。”
　　......

　　季攸宁想过多种同学们对待自己的态度，却万万没想到会有同情。

　　本来用来防止病菌传播的全副武装，此刻成了委屈的最好掩饰，只要眼睛忍得住，就不会被人发现自己的痛苦难受。
　　可最难遮掩的，偏偏就是眼睛。

　　“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关切的问句，季攸宁不用抬头也能知道眼前的一双腿属于谁。

　　没等季攸宁回答，教室里又有人提到了她的名字。
　　于是眼前的双腿动了，往教室方向走去。

　　季攸宁拉住了他。

　　“进去吧，如果他们说了什么不好听的，那你就骂回去，如果他们是误会了什么，那就解释清楚......”
　　“他们没说我坏话，也没误会什么，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正常进去就是了。”

　　眼前女生一直低着头，声音又哑又闷，虽有生病的原因，但左其琛总觉得不只这么简单。

　　“是吗，那我们进去吧。”
　　“嗯。”

　　教室内有人看到左其琛的身影，及时提醒了其他人，他们就此散开了。

　　季攸宁迅速回到自己位子上整理东西，全程没有看任何人。
　　其实是她害怕别人看到自己的眼睛，那她的悲哀将无所遁形。

　　“你回来拿作业？”
　　左其琛没有回位子，站在过道处看着忙碌不停的季攸宁。
　　“嗯。”
　　“身体怎么样了，烧退了没？”
　　“已经没事了。”

　　季攸宁可以避开别人的视线，却无法不回应左其琛。
　　将书包收拾好后，她调整了一下表情，抬头看向他。
　　“昨天你给我的解题要点我都看过了，也都明白了，谢谢你，我不好在教室里待太久，就先回去了，如果还有问题我明天再问你。”

　　季攸宁的脸和眼睛都是红的，左其琛放不了心，却也只能劝。
　　“那你快回去吧，晚上不要学得太晚了，放心吧，偶尔休息一天成绩不会掉的。”
　　“嗯，谢谢。”

　　季攸宁离开了，左其琛却依旧站在原地。
　　他脑袋微垂，眼皮半阖，一副思索模样。

　　不过须臾，左其琛环顾教室一周，而后朝徐真走去，敲了敲其桌面。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徐真抬起头，无意识捏了捏手中的面包，有些紧张地回道：“没什么啊。”
　　“没什么？没什么怎么提到季攸宁了？”
　　“额...”徐真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周星乾，有些不知所措。

　　左其琛没放过徐真的眼神，顺着她的视线望向了周星乾的方向。
　　周星乾立刻站了起来。

　　“周星乾？你们刚才聊季攸宁什么事。”

　　周星乾是看过左其琛生气的，自知不敢惹他，便老实把他们之前聊的内容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不过，他说一句，左其琛脸色便差一分，搞得他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了。

　　“......我们已经说好不再提这件事了，怕季攸宁听到会难过。”

　　半晌，左其琛才有了反应，声音低沉，明显不悦。
　　“希望你们说到做到，这件事不要再提起了。”
　　“嗯嗯。”
　　周星乾忙不迭应下了，其他人也跟着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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