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余生欢

　　顾昭也流着泪：不管曾经那些岁月里有多少的误解，至少此时一个父亲思念女儿以及看到那封迟来的家书时候的悲痛是真实的。
　　谢杨抹了一把泪，看着顾昭说：“外祖父那个时候一直在外，还不曾顾得上看过你，谁知道你竟然长得和你娘亲一个样子。这一路来累坏了吧，是外祖父老糊涂了，竟然连杯茶也不曾让人送上来，你且先先歇歇，吃食已经命人去准备了，等会儿就会送上来。”
　　顾昭忙说：“路上再远，看到外祖父的时候就已经好了。何必再如此麻烦呢？”
　　推辞间，外头传来嘈杂声，有一股特殊的奶香味飘进来，谢杨便说：“送进来！”
　　紧接着，几个手捧碗具的小兵进来，依次摆好后就出去了。
　　谢杨捧起一盏还冒着热气的淡黄色液体说：“这是边疆这边人爱吃的，本是胡人喜爱吃的奶茶，我尝过以后觉得驱寒最是不错，你先尝尝，若是不喜欢，这边还有京城送来的茶叶。”
　　顾昭也不扭捏，端过来就搭在唇边，却意外地说：“竟是咸的？”
　　谢杨便说：“是啊，这地界的奶茶是咸的，在京城里倒是常有酥酪这样的美食，都是甜口。你可还吃得惯，若是不然，就还是换茶叶。”
　　顾昭初尝时候觉得颇为意外，可是回味却的确如外祖父所言一样：这奶茶入腹只觉周身温暖，赶路的疲惫也消去了大半。
　　“既是到了这地方，自然还是尝尝这不一样的滋味好。这就很好，无需再上茶水来了。”顾昭捧着碗盏，小口地喝着，倒是惹得老将军大笑：“哈哈哈，不错，像你娘小的时候。老夫还记得，你娘那个时候不过是个奶娃娃的年纪，那时候天下还是前梁的，只是已到末世四处战乱。那个时候传言说将有匪徒来犯我谢家，老夫带着谢家上下披挂甲胄静候，谁知道你娘亲也拖着一杆小小的木枪，跑出来也说要并肩作战！”
　　听这些陈年旧事，顾昭也不免失神。
　　谢杨说罢又有些伤感地说：“可惜那一次以后，虽然谢家打退了那些来犯匪徒，却因此被前梁的狗官盯上了。将我发配到军中。从此谢家就留下了她们孤儿寡母，若不是因此，她们孤儿寡母也不会担惊受怕，以至于老夫的发妻早逝，柔儿性情有变啊！”
　　这话说出来气氛霎时变得伤感。顾昭想要劝说：“世事多变，岂是凡夫俗子一人之力能扭转的？外祖父你也不知道啊！”
　　谢杨却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样：“让老夫说完！谁知道老夫的发妻早逝，家中爹娘又给续娶了一房。那个时候，老夫哪里知道天下之人虽都是女子，可是性情却天差万别呢？老夫的嫡妻温柔敦厚，知书达理，善待家中上下。老夫当时虽然不忍心对不起发妻，可是却也想着老夫在外，谢家事宜无人操持，再加上还有柔儿年幼，不可没有母亲教导。这才同意，谁知道后来那许多是非啊！”
　　谢杨没再说那具体的桩桩件件，顾昭心里却明白一二：当时那继室进门，起初两年也是做低伏小的，可是等到生下谢雨亭以后，就自诩为谢家诞下男孙，从此便扬眉吐气起来。不仅霸占了母后娘亲的遗物，还对着母后也冷嘲热讽起来。又假意打着谢杨的旗号作威作福，使得母后与外祖父的心结越来越深，后来那继室更是打算将母后嫁给一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
　　眼看着八字都换了，这婚事马上就要立书，母后迫于无奈，这才铤而走险和父皇违背礼数了一把。
　　这事又被那继室添油加醋告诉了谢杨，外祖父难以接受自己娇养长大的女儿竟然与男人私定终身，惊愕之下，寄回来的家书言辞激动，从此父女就再无往来。
　　反倒是父皇，常常写信给外祖父谈谈近况。
　　谢杨沉默良久，突然开口说：“阿昭，外祖父对不起你娘亲也对不起你。你这次前来有何事，直接言明。外祖父必定照办。”
　　顾昭没想到这个口倒是谢杨先开了，也不再扭捏，直接将京城的局势都说了。
　　谢杨点头：“这个忠亲王顾役虽然有些将才，可是其人却是心胸狭隘，而且毫无城府。我谢某已经是顾家臣子，自然是匡扶顾家正统血脉。此事别无旁贷。你今日且住上一夜，待我安排好军中事务，点兵十万就随你回去。”
　　顾昭却摇头：“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我这一次乃是偷偷出来的，若是这样招摇的带着十万大军回去岂不是昭告天下了？而忠亲王见势不对也只会暂时蛰伏，反而留下隐患。还是赶在大婚前一日到的好。让忠亲王措手不及。”
　　谢杨却有些犹豫：“只是，若是随你一同回去，我这十万将士也是师出有名，若是到时候私自行动，违反军令啊！”
　　顾昭自怀中掏出了一卷明黄色的东西：“这是皇上的圣旨，宣召谢大将军进京城领赏。”
　　谢杨赶忙跪下、双手接过：“臣谢皇上隆恩！”
　　随后又喜道：“如此，便无后顾之忧了。”
　　随后脸上又是担忧之色：“皇上小小年纪，不曾想却如此的有手段。恐怕我那个孽障不孝子是个最眼里没王法的人，也不知是否有得罪过皇上啊。老夫实在惭愧，可是，却不得不说，即便那孽障再不成器，却终究是谢家子孙，老夫只求留得性命！”
　　顾昭赶忙说：“外祖父说的这是什么话？谢家家主不过是一心为谢家筹谋，更何况，谢家与皇上的关系，谢家家主何必冒那样大的风险？只要谢家家主不做那谋反之事，皇上怎会动怒？别的且不说，外祖父您辛苦戍守边疆，皇上也不能寒了您的心不是？”
　　谢杨却长叹一口气：“话虽如此，可是当初的那继室实在是心胸狭小，由着她教导出来的这个儿子满脑子歪门邪道，就连长孙谢尚也不成器。唯独那谢常，于城府算计上缺少天赋，反倒没受其害。等到大婚之后，便要他来边疆。”
　　“外祖父真是老糊涂了，竟忘记了那一日便是你的大婚之日！这！唉！”
　　谢杨背过身，顾昭看了心里不忍，便安慰说：“外祖父不必这样，这门婚事是父皇在世的时候定下的，那谢家三少爷虽然只是义子，却品貌堂堂。若说是大婚之日动手，外祖父，自古以来，公主食天下百姓供养，自然是要为天下百姓做事的。不过是大婚之日铲除了今后大乱的隐患，何须伤感？”
　　谢杨转过身来：“也不知道那个小孽障从哪里领出来这么一个义子。也不曾经过老夫的同意，就自作主张。那赐婚圣旨的消息传来后，老夫也曾特意着人回消息，谢府的人都说是那义子进了谢府很是安分守己。而画像我也看过了，的确称得上一句俊美！的确是比谢尚、谢常两个要好得多！老夫才放下心来。今日听你这么为他说话，你可是也对他有意？”
　　这最后一句话叫顾昭不好意思起来，她想起来那谢辉俊美的面容、几次见面说话时候的势均力敌，脸上发热心里也有了疑惑：有意？我对他有意吗？
　　谢杨见状一拍脑袋：“坏了，外祖父在这军营里和这些糙汉子待在一处，说话太粗野，竟然就这么问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实在是外祖父错了。外祖父认错。”
　　顾昭抬头看着谢杨发色变白，此时却一脸担惊受怕的样子看着自己，似乎是生怕自己生气，心里不由一酸——尽管和外祖父不曾联络，可是真的待在一起的时候，那血脉亲情的牵绊，叫她忍不住鼻酸。
　　而母后、父皇相继离世以后，她强作坚强，整日筹谋，被这样长辈的真挚一关怀，险些流泪。
　　“外祖父，”顾昭攀住谢杨的臂膀：“横竖他是谢家义子，若是他欺负了阿昭，还是要外祖父替阿昭出气才是！”
　　谢杨微微转过头，用手拍着顾昭的手臂：“是是是，外祖父当然要护着你。当年年轻气盛，只顾着体面，和你娘亲不往来，总想着等跟着先帝打完天下，自然有机会再和这个不孝女理论是非。可谁知道，她竟比我还去得早！造成了终身遗憾！现在她就留下你们姐弟两个，外祖父不护着你们还护着谁呢？柔儿毕竟是发妻所生，是老夫的第一个孩儿啊！”
　　顾昭又劝了半天，捡了些京城有趣的事儿来说给谢杨听，逗得老将军笑得胡子一颤一颤的。
　　直到暮色沉下来，顾昭才起身说：“外祖父，我要走了。”
　　谢杨忙说：“住上一夜再说！这会儿子天黑了，如何赶路？”
　　顾昭却坚定地说：“外祖父，阿昭相信您一定把军中治理的井井有条，可是到底这军中人多口杂，难保都是一条心。若是一夜留宿军中，此事就难成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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