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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已
程观最后还是趁着给张华许侍疾的机会,偷拿走了一枚药丸。
他吩咐下人,有时候也自己翻墙出府,去城南鱼龙混杂之地的小药堂询问,看更多的医书,温故知新,独自剖析这药的成分与效果。
他对孙大夫存疑,那日探他药箱,孙常的反应更是疑点重重,程观心里不安,却也不敢同他人说。
……程珩更不行了,张华许是他的生母,怎么能贸贸然告诉兄长说,你娘的病好像是人毒害的,哥哥会怎么想呢?
程观只能抱着矛盾的心,独自承受未知的结果,他谨慎地嗅闻每一种药材,翻阅透着墨香的书纸,跟哥哥撒娇说自己长大了,要一个人睡,其实翻查药经到深夜……
有几回忍不住,翻完医经,困得眼皮打架,却坚持爬下床,抱着胳膊跨越小院,没惊动侍女,到了玉鸣轩,朱禾发现他,这才把冰凉凉的程观送进睡眼惺忪的程珩怀里。
窝在哥哥怀中,几次想把自己做的事情全盘拖出,却生生闭住嘴,咽下话,只留自己在泡沫般的温暖里徘徊前进挣扎。
“白芍……镇痛麻醉之效,调理经期?……”程观只偷拿了一颗药丸,草药包也没拿过,和城南那些半吊子医师讨论也讨论不出什么,正进入瓶颈焦躁不安。
张华许的身子越来越差了,现在基本已经看不出她从前是多么健康美好的体态,只剩消瘦的手腕与脸颊了。
张华许曾经可以一只手抱起白挽,另一只手抱起虞氏,虽然那时虞氏的尖叫连连,不过好在还是没摔。
想到这,程珩不知是哭是笑,闷在被子里笑了两声,蓦然无声地哭泣起来。
上天不眷,为何如此对待母亲。
看着张华许略显毛燥的发尾,程珩抬手摸了摸母亲的手。
“……娘。”一滴泪从程珩脸侧滑落,濡湿了一小块被褥。
程观与白挽进门,程珩背对他们,不动声色地抹去泪水,回头对白挽说:“母亲下午未曾醒来过,挽夫人……”
话音未止,便与白挽发红的眼睛对视,两人一时无言,程观没哭,眼下却有青黑,疲惫至极。
程观默默走到程珩身边,抬起手摸摸程珩还有些潮湿的脸颊:“珩珩,不哭。”
“……”程珩却忍不住,一颗晶莹的水珠“啪嗒”一声砸在程观手上,程观被灼了一下似的,哆嗦一下,没将手拿开。
“……小观来了?小挽?”张华许这时候醒了,气若游丝道。
她现在只有咳嗽的时候最是有气力,仿佛要把五脏六腑一齐吐出来,布巾上总是沾了血迹。
白挽顿时上前:“姐姐——我在这。”
她抓住张华许瘦削的手,贴在自己脸侧,两眼泛红地盯着她说话。
程珩与程观便在略微靠边的地方,程珩也抓住程观原本放在他脸上的手,捏在手心里。
白挽一直在说话,仿佛与张华许有说不完的话与嘱咐。
萤竺安静忧伤地侍立在一旁,眼含不忍地看着眼前人。
众人都心知肚明,张华许大概活不久了。
程观总在焦急什么,可以感觉到有风从指间划过,留下的却不是凉凉的感觉,而是莫名的湿热……
原来从指缝间流走的是时间和生命。
张华许病了大半年,身子日渐消瘦,死前甚至已经骨瘦嶙峋,一把可以捏到骨头般。
白挽整日以泪洗面,虞氏陈氏也日日守在张华许床头,不忍直视她皮包骨的样子。
寻遍名医却仍无力回天,早该知道的,毕竟孙常已经是技艺高超的御医世家子弟。
不知道张华许是不是感知到什么,话也变少了些,总在沉默的发呆,失去眼神的聚焦。
程珩曾小心翼翼地询问:“娘?在想什么,要不要喝水?”
“……没,没想什么,知道你父亲什么时候回府吗?”张华许回神,却直接忽略了小半句话。
“……父亲近日好像很忙,少在家中住。”
而且也是一个人在房中歇息,白挽和陈氏虞氏更不曾与他交谈过。
自从张华许告病以来,程御史不知为何便越来越忙,也不怎么来看望她。
倒是孙常,日日来此照看,不过最近这个月也少来了。
一开始程珩还以为是母亲终于要好转痊愈了,原来恰恰相反。
那天清晨,张华许一早精神就格外好,粥也能喝进去了,靠坐在床头,笑脸盈盈的,甚至还想去院子里走走。
白挽面上高兴,心却沉到了谷底。
午时后,张华许榻边围了一圈人,程御史昨日回府一趟之后今天还未回来。
程珩与程束雪在最内围,程束雪平日沉稳又不失气度,这时强笑着红了眼圈,程珩沉默着,张华许把手放在他头上轻轻摸。
“……珩珩,束雪。小观他们呢,都过来呀,娘亲都有话要说的,咳咳……”她又拿着帕子咳嗽,白挽把虞氏和陈氏都叫出门,自己也出去了,给张华许与孩子们一个空间。
“靠近一点吧,没关系,我都把你们视作己出,不过是交代些事情,没什么好难过的,好了好了。”她伸手抹去程微眼角留下的泪,程绵只看着她,眼睛都不眨,干涩地流不出泪水。
“嗯……这时候都不知从何开口了,这算是说遗言吗,夫君都不在身边……还好有妹妹有孩子,不然算是凄凉吧……我爹娘都还未到京城,娘亲也想爹娘了……”张华许也流了眼泪,攥紧帕子又开始咳。
她碎碎念般说道:“反正就跟着你们娘亲便好,你们几个可怜孩子,母亲死了都不回家,父亲定是个没用的……”她半开玩笑半说着。
过了一会,白挽她们进来,程珩他们出去了。
张华许撑了撑身子:“……再不说我都困了……”
虞氏一下没忍住,眼泪“啪”地打在地上,她跪在张华许榻边与她交握双手,抽泣着。
“小挽最大了,我要是走了,多听听小挽的话……咱们虽非闺中相识,却实为密友吧,我想,小虞你也不是真心爱老爷的,若是不想在这府里待了,就带些钱出去自谋生路也好,我有些铺子和嫁妆都放在小挽那,小陈也有,莫说没给你……你年纪尚小,莫要困在这四方地了……自找她要便是。”
张华许喘着气,却依旧喋喋不休:“小挽……莫要难过,要我说,这程霄实非良人,嫁入程府,也就遇见你们最是好事,早些自立门户吧,不知是不是将死之人得了天兆,带着孩子逃吧,不然总有种不详的预感萦绕心头……”
哪有什么天兆不详,只不过是张华许临死才意识到,害死自己的居然是相伴近十五个年头的夫君。
想到自己初嫁入府,也不过是二八年华藏不住心事的少女,凭着一腔真爱远嫁入京。
白、陈、虞三人先后入府,陈虞两人其实本就不爱程霄,迫于生活嫁人生子,幸识张华许,几人才在寥寥寂寞中抱团取暖。
张华许不知是对程霄残余的爱慕作祟还是别的什么,没有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只一个劲说程霄非是良人,莫要再辜负自己。
张华许说“天兆不详”时,唇边带上些半玩笑的弧度,又听见她说程霄,虞氏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只以为张华许难过,弥留之际思念夫君。
白挽也捏着他手,说道:“嗯,那铺子地契,待谁要走,我便给她,待束雪大些了,我便全给她,自己用,打点人或是作嫁妆,束雪聪明得很,交由她自己处置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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