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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南柯(7)
唐智安打开了船长室里,那扇曾经被她打碎去救人的窗户。
不似丹戎不碌港口的喧哗与繁忙,马累港口停靠着不少的载客游轮与供人租赁的豪华游艇,即便是进出口的货运船,也比悠哉上不少。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唐智安自嘲地笑了笑,穷乡僻壤也总是爱出贱命。
两声悠扬长鸣后,风暴中心号稳稳当当地停靠在了码头附近。
江逐浪的声音自广播里响起,他说,尊敬的各位乘客,下午好,这将是我最后一次用高分贝的广播叨扰您。请您带好所有的行李,在甲板处集合。
唐智安不用遵循这广播里的指示,免费的网络,珍贵的假发,一路升舱直至船长室,唐智安这一路上的旅程,始终伴随着船长的特权。
这是她从前的人生不曾有过的。饭桌上的大鸡腿,高薪的岗位,旅游的机会,这些得来的富贵,要么花了钱,要么拼了命。
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喜欢接受别人的馈赠。
小姜给她送礼物,她定会第一时间再送回去;下属为她跑了腿,回来的时候就能喝到她摆在桌上的奶茶。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心安理得地接受馈赠也是一种能力。
一种接受爱人,也接受被人爱的能力。
也许一早就接到了通知,乘客们拎着大包小包,很快就出现在了甲板上。
很快江逐浪也来了。从唐智安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看到江逐浪的侧脸。
远远地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撕裂的伤口有没有重新包扎,不知道被血水浸透的衣服有没有换一件。她不该在他要离开的时候同他说那么一大串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耽误了时间。
“非常抱歉,我们的旅程不得不在这里中止。在这短短的二十五天里,风暴中心号上发生了许多令人不愉快的事情。这是我的失职,我在这里向大家道歉。”
江逐浪说着,摘下了船长帽子,对着游客们浅浅鞠了一个躬。
“我已经将各位已支付的费用,包括在游轮上的附加开销,退还到了相应的交易账户中,电子回单也已经送达,烦请查收。”
没有人打开手机查收。也许是在这二十五天的相处当中,已经对这位船长产生了足够的信任;也许是对于他们来说,这笔小钱换个信任的人情也值得。
“另外还有一笔从马累回到S市的头等舱机票费用,也已一并拨至退款账户中,您可以随时搭乘飞机回国。”
正常来说,江逐浪没有做到这种程度的必要,但为了给唐智安的安全加码,花再多的钱都是必要的。
“如果在你们当中,还有身上带着不得不完成的任务的——”
江逐浪平视着面前的七位游客,七个人的微表情各异,有迷茫的,有无动于衷的,有好奇的。
这些都不能作为排除嫌疑的根据,他吃过亏。
不管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对杀手一事掉以轻心。他曾以为扫清了障碍,还是在马六甲下了不少人去。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事实上,他在和唐智安交底后也曾怀疑过她。但那时的他想的是,栽在她手上,也很好。
“请就此收手吧。那笔机票钱足够你们飞往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船票的退款也足够帮助你们在别的国度落地生根了。”
“什么任务?是我错过了什么活动吗?我怎么听不懂?”叶月澜问。
江逐浪笑了笑,没有回答她说的话。
“我只有一个请求。”他敛了笑容,露出了在游客前少有的严肃表情,“请你们在往后的任何时候,都不要提及这艘船上发生的事,遇见的人。”
叶月澜仍是一副不解的模样,她还想问些什么,只见江逐浪闭上了双眼,将双手合十。
屈肘的动作撕扯着伤口,他强忍下了这份蚀骨的疼痛,高抬起肩膀,将并拢的指尖轻触在眉心上。
然后鞠了一个无比虔诚的躬。
我一定是疯了才想着要感化凶手。江逐浪心想,但没关系,为了她,疯一点也可以。
她的苦痛持续了半年之久,他不可以连这点痛和委屈都受不了。
江逐浪没有正经看过僧人,或者有其他相同礼仪的人做过这样的手势,行这样的礼。但本能让他做了出来,兴许是人在心怀虔诚的时候,都是相似的。
是那位穿着英式,带着圆顶礼帽的佝偻老人先起的头。他照着江逐浪的样子合上了双手,鞠了一躬。
然后是那对双胞胎姐妹和中年夫妇,也学着两个人的模样,回了一个礼。
最后是不明情况的叶月澜和白星泊,在众人的带动下,也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微微鞠躬。
唐智安在船长室里,虽然听不清江逐浪说了些什么,但亲眼看到了合十礼的整个过程。
她的身子有些站不住了,把几乎所有的重量压在窗沿之上。
一半是因为病症,另一半则是因为她早已泪流满面,哭得几乎不能自已。
送别了游客,江逐浪回到船长室的时候,唐智安趴在床沿睡得安详。
窗户还开着,她的脸上还带着没有干涸的泪渍,大概是哭到体力耗尽,没来得及上床就被周公回了梦里,继续落着没有流完的眼泪。
江逐浪心疼极了,将她抱回了床上,掖好了被角。
他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张湿巾,替她细细地将泪水和鼻涕擦去,一张花脸逐渐复原成了不施粉黛的病容。
还是涕泗横流的模样好看些,江逐浪心道,那副模样,至少更有生气一些。
不知道她成日入眠,在梦里会不会无聊呢?周公啊,如果她真是去见你,请你好生陪陪她,替我在这段时间里,照顾照顾她,给她讲讲笑话。哦,不带颜色的那种,也不准说情话。
妈祖啊,求你原谅我还没还愿就要许愿,原谅我的贪得无厌。求你让我在她的身边,待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江逐浪在唐智安的眉角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床边。
船员们已经开始收拾起行囊,除了水手管家、工程师们和大副,沈半缘和其他的管家们就要在这里别过了。
两年转眼就过去,只有收拾东西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在这里留下了这么多生活的痕迹。
江逐浪打开衣柜,走到了阁楼上,托和Jasmina在一起的水手们的福,她的演出服都得以保留了下来,现在变成了他最珍贵的,遗产。
将衣架、假发头模和舞鞋悉数搬下了船,左手使不上劲,他搬东西的速度比想象中要慢得多。
他也不想再麻烦别的船员们,他们跟着他的这两年,已经足够仁至义尽。
联系上的寄存仓库的管理人已经派了车到了码头等候,江逐浪一次性支付了三年的寄存费用,希望到了那时,他还有能力,还有命数回来,把这些该属于自己的遗产带走。
派来的卡车没有那么干净,车上不知道装过什么东西,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臭味。等他来接的时候,定要带上上好的檀木,让这些舞裙恢复往日的气味。
装货员搬东西的手法粗.暴而随性,可这上上下下的,他能用的一只手也派不上用场。看不过他们用脏手随意揉抓着衣服和假发,江逐浪只能好言好语地递烟塞钱,然后不去想卸货之后的事。
沈半缘过得潇洒,没有他那般有牵挂,她的全部行李也不过一个轻巧的行李箱。
拎着箱子走下了舷梯,她回头淡淡地望了风暴中心号一眼,不打算道别一般,想转身直接离去。
“半缘。”江逐□□住了她。
“怎么?肉麻的话就别说了。”
“怕舍不得么?”
沈半缘沉默。
“你和徐先登……以后怎么办?还见么?”
沈半缘张了张口,说:“我和他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这回轮到江逐浪沉默了。
“那个小怂包,我才不喜欢。”说完,沈半缘招呼也不打,径自拖着行李离开了。
滚轮在碎石路上发出了刺耳的撞击声,就像不顾满身伤痕的她,他们,仍然昂着骄傲的脑袋,来对抗那命运写好的安排。
江逐浪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缘分上的事,说不清也道不明。
所幸的是,这两人不像他和唐智安,想要回头的话,随时都能回头。
他必须紧紧地牵着唐智安的手,一步也不能丢。
-
搭把手帮着厨师管家把酒水都搬了出来,大手一挥说拿去卖吧,卖了的钱都算你的。
“欧呦,拉倒吧,你嫌麻烦是不是?装这么大方干什么,安啦,我只贪一点,绝不多拿。”
“那你放着,净身出户吧。”
厨师管家:“……”
想起刚刚看到沈半缘拖着箱子走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厨师管家忍不住八卦道:“船长,沈半缘怎么自己走了,我的cp,be了?”
江逐浪:“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俩分手了?”
“嗯,没呢。放心吧。”
厨师管家听闻,高高兴兴地搬着酒走了。
没在一起就算不上分手吧?江逐浪心想,这是善意的实话,请不要扣他的阴德。
清洁管家们哼哧哼哧地把房间收拾好,床品拆个干净,往江逐浪面前一站,问道:“老板,我们卖什么?”
江逐浪挠了挠下巴:“余女的东西值钱吗?”
清洁管家们满意地走了。
当初为了确定余女还有没有留下违禁物品,把她的行李翻了个遍,结果却翻出了一条红宝石项链,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样子。
虽是不义之财,但也是余女不义在先。用来给生者造福,不算做坏事吧。
安保管家自知没能派上什么用场,倒是天天在厨房里偷些零嘴,于是没想着讨赏,只是同大家道了别,带着行李下船去。
正想着打个电话给老婆孩子报个平安,手机一开却是工资入账的信息。江逐浪多给他付了半年的工资,于是他回过头,对着风暴中心号深深鞠了一躬。
“大管家,你不收拾行李吗?”
“船长,这条船的交易还没有完全落成,我想最后为您再做一件事。”
“也好,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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