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今天也不想负责！

　　黎雯清晨回到海市，几乎没给自己回家喘息的时间，便一头扎进了公司。

　　她像往常一样刷卡进门，却在踏入开放式办公区后，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目光悄悄投向勒克司的办公室。

　　百叶窗并未完全合拢，透过缝隙，能看到里面空无一人。

　　勒克司还没来。

　　婚礼走廊那场近乎摊牌的对话后，黎雯不确定，这位素来骄傲的上司会作何反应。

　　此刻的她，只能尽量降低存在感，将自己隐匿在工位里。耳朵却竖着，敏锐地捕捉任何与他相关的细微动静。

　　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同事间的低语，交织成熟悉的背景音。

　　唯独勒克司的办公室，始终空置，静默得令人不安。

　　上午十点多，黎雯正心不在焉地修改方案，余光瞥见邻座的伊森拿起了一个三明治，刚张开嘴要咬下去，动作却猛地顿住，随即飞快地、手忙脚乱地将三明治塞回包装纸，规规矩矩地放回桌面。

　　这个信号如同警报，瞬间拉响了黎雯脑中的弦。

　　——他来了。

　　黎雯没有立刻抬头，视线死死盯着屏幕上跳跃的光标，仿佛那是什么绝世难题。

　　几秒后，她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极其自然地、状似无意地，看向桌面上那面小小的、用来整理仪容的化妆镜。

　　镜面不大，却清晰地映照出来自入口方向的景象。

　　勒克司挺拔的身影，自光影交界处走来。

　　他穿着定制的深灰色衬衫，真丝与海岛棉混纺，光泽内敛。衣料精准地贴合胸膛，勾勒出常年锻炼形成的肌肉线条。袖口随意挽至肘间，露出的小臂肌肉结实而有力，铂金腕表下遒劲的青筋若隐若现。

　　勒克司是那种你看一眼就会明白，他生来就该坐在长桌首位的男人。

　　人们会不自觉地为他让路，为他斟酒，为他点烟，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因为他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强大的气场，不动声色的掠夺性。

　　而女人们欣赏他雕塑般的体格，却鲜少有人敢幻想与这样的男人共度余生。

　　毕竟，大多数女人都没有到「色令智昏」的地步。远离危险的雄性，是雌性刻在基因的本能。

　　黎雯正盯着镜子跑神。

　　然而下一秒，镜中的男人脚步似乎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毫无预兆地、直直投向了她这个方向。

　　镜面内外，视线仿佛在虚空中发生了一次无声的碰撞。

　　黎雯的呼吸屏住了，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明明知道他绝无可能发现，她在透过镜子观察他。

　　可他扫视过来的刹那，她还是像被灼伤般猛地垂首，视线慌乱地跌落在键盘上，手指也欲盖弥彰的胡乱敲打着。

　　直到心跳渐缓，她才看清自己刚才在文档里，敲下了一堆混乱的字句，而其中杂沓着勒克司的名字。

　　真是昏了头。

　　她又急忙修改格式、删除满屏乱码。

　　刚埋头工作了一会，勒克司的行政助理便走过来，「莉莉，」她如常通知，「陆总到了，咖啡。」

　　黎雯敲击键盘的动作停住，喉咙有点发紧。

　　他......还要她泡的咖啡？

　　这算是什么？一切照旧的信号？还是......？

　　「好的，马上。」她听到自己的应答声，维持着表面的平稳。

　　十分钟后，勒克司的咖啡准备好了。

　　无论这位上司一时兴起出什么牌，黎雯都恪守自己的角色：矜矜业业的打工人。

　　她像过去无数个早晨一样，专注于眼前的工作。哪怕只是给领导准备咖啡，也注意水温、粉量、注水的手势和速度......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到近乎刻板。

　　只是在最后拉花的环节，她没有画上笑脸，而是中规中矩地画了枚树叶。

　　那个笑脸是黎雯某次发现勒克司心情糟糕时，出于讨好而心血来潮画上的，勒克司看见后，果然笑了笑，后来她就每天画笑脸。

　　现在变成了最初的树叶，也意味着她坚持扮演下属的角色，且是绝不会再有任何越位的下属。

　　因此，当她端着托盘，将那杯咖啡放在勒克司的桌子上时，勒克司看了一眼咖啡后，便没有再抬头看她。

　　「陆总，您的咖啡。」黎雯说完，也做出后退的姿势。

　　勒克司盯着屏幕应了一声「嗯」，音调平直，没有任何起伏。

　　随机似想起什么，吩咐道，「上周和法国分部对接的会议纪要，中午之前整理好发我。另外，梨花溪项目重启的初步市场反馈数据，下午三点，我要看到初步分析报告。」

　　黎雯怔了一下，立刻垂眸应道：「好的，陆总。」

　　她几乎是逃也似地退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门，后背竟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悬空的不真实感。

　　勒克司表现得......太正常了。

　　正常到让她所有预设的防御都扑了空，心里那根绷紧的弦失去了弹力，莫名空荡荡的。

　　这种无声的忐忑，像潮湿的雾气，弥漫了她整个上午。

　　直到伊森滑着椅子凑过来，脸上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才稍稍打破了这种凝滞。

　　「宝贝儿！快掐我一下，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眼底满是不可思议，「勒克司！刚才项目进度会，居然没有骂人！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黎雯停住了手头的工作。

　　伊森继续啧啧称奇，「虽然还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提的问题依旧一个比一个刁钻，恨不得把项目底裤都扒下来看，但居然全程心平气和！最多就是皱皱眉，‘这里重新测算’，‘这个逻辑不通’.....天呐，他上次出国是被什么高等外星文明抓去改造了吗？还是你早晨给他送的咖啡里加了降火药？」

　　黎雯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心里那根弦，似乎因为这番话而消失了。

　　或许......他是真的不在意了。

　　对于勒克司这样目标明确、效率至上的人来说，时间和精力才是最大的成本，浪费在一个已经明确拒绝了他的、无足轻重的下属身上，确实不划算，也不符合他的风格。

　　「可能......陆总今天心情比较好吧。」她含糊地应和，试图将这个结论植入自己的认知。

　　伊森却话锋一转，精准地瞄准了她，挤眉弄眼道，「上午一直担心项目汇报，怕被勒克司骂，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跟万总......什么时候暗度陈仓的？藏得够深啊你！怪不得他之前总让我带甜点给同事吃，我还以为是自己魅力无边，合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白瞎我那些自作多情了！」

　　黎雯脸上微热，拿起手边的文件夹虚拍了他一下，「忙都忙死了，你午休时间也不让人清静！」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伊森笑着躲开，「万总可是我们甲方爸爸，你这突然成了甲方女友，不得表示表示？」

　　同组聚在一起闲聊的同事们，也跟着笑起来，「就是，莉莉，你这脱单了都不请客，是想留着奶茶钱发家致富吗？」

　　黎雯无奈地摇头，「想喝什么？我请客。」

　　她手指已经点开了外卖软件，还不忘交待一句，「不过不是因为脱单，我和万总还只是普通朋友，大家不要乱开玩笑，对万总影响不好。请大家喝奶茶，是感谢在公司这么久，大家对我的照顾。」

　　「原来这是封口费啊，」另一个男同事笑着打趣，「你告诉万总，只要好处给得多，我们不仅能照顾好你，还能照顾好他。」

　　伊森察觉到黎雯神色不太自然，立刻掏出手机打圆场：「来来来，我建个群，要喝的直接在群里接龙。莉莉难得请客，咱们得好好宰她一顿！」

　　「我要芝芝莓莓，加双倍芝士！」
　　「给我来杯满杯红柚，少冰。」
　　「听说他们家新出的牛油果系列不错......」

　　办公室里顿时热闹起来，几个同事围在一起讨论着菜单，午休的困倦被这份突如其来的福利驱散。

　　黎雯看着群里不断刷新的订单，无奈地笑了笑。

　　这时手机震动起来，「我接个电话」，她拿着手机快步走向安全通道。

　　楼道里很安静，能听到电话那头万禹宁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忙？」

　　「午休时间，在给同事们点奶茶。」她靠在墙边，语气放松下来，「他们非要我请客，说是我脱单了。早知道那天介绍你是男朋友，会带来更多的麻烦，我当时就不图省事了。」

　　她当时就是觉得说「朋友」会引来更多追问，且带着朋友参加同事婚礼也说不过去，索性就介绍为男朋友，忽略了万禹宁的身份，可能会引发的高关注。

　　「谢谢你同事们的祝福，」万禹宁听完黎雯的抱怨，反而心情愉悦，「你告诉他们，如果我真的成功上位，他们下半辈子的奶茶，我都包圆了。」

　　「唉，你什么意思？」黎雯嗔怪道，「我不是在开玩笑，我们现在关系没确认。而且，传出去对你不会有影响吗？」

　　万禹宁收起笑意，语气变得温和而认真：「你不用担心对我有任何影响。万盛自从我妈妈去世后，就明令禁止拿公司高层做营销宣传。市面上任何关于我的私人消息，集团的公关团队都会在第一时间处理。」

　　「那就好，」黎雯放下心来，轻吁了一口气。

　　「累吗？」万禹宁感知到她细微的动作，关心地问，「刚下飞机就直奔公司，都没怎么好好睡。」

　　黎雯倚在消防栓旁的墙壁上，水泥的凉意透过薄薄衬衫渗进来。

　　「在飞机上睡得很沉。倒是奇怪，引擎的嗡鸣声反而让人安心，像躺在海浪上似的。」

　　「看来你入错行了。」万禹宁低低笑起来，带着熨帖的暖意，「你该去当飞行员才对。」

　　「要是我去开飞机，你敢坐吗？」她顺着话头打趣，不敢相信一个听到飞机嗡鸣就会打瞌睡的飞行员，会有多恐怖。

　　「敢。」他答得毫不犹豫，背景里传来钢笔搁在桌面的轻响，「你开飞机，我就把办公室搬到头等舱去。」

　　黎雯听着这话，反倒不敢随意应承。他总是这样，明明是玩笑话，却总带着让人不敢轻慢的认真。

　　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见他自然地接了下去：

　　「晚上有空吗？想请你吃个饭，就当是庆祝我们这次旅行圆满结束。」

　　黎雯忍不住笑他，「你这个人，怎么总有这么多庆祝的理由？在丽贝岛庆祝第一次结伴旅行，庆祝第一次潜水，现在连平安回来都要庆祝。难道在你这里，每天都是值得庆祝的日子吗？」

　　「是啊。」万禹宁回答得理所当然，「我妈妈离开前对我说，要好好庆祝活着的每一天。我是真的觉得开心，想和你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好吧，」黎雯本来还觉得他事事庆祝有些荒谬，但想起他母亲是因癌症去世的，心头不禁泛起一丝酸涩的柔软。

　　「如果不加班的话，我们就一起吃晚饭吧。」

　　两人又聊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黎雯回到办公区时，外卖袋已经空空如也，同事们正人手一杯奶茶聊得热闹。

　　伊森眼尖地看见她，立刻举着最后一杯茶饮递给她：

　　「给你留的，四季春，少糖。」

　　「谢谢。」黎雯接过冰凉的杯子，目光落在伊森另一只手上，那分明是杯咖啡。

　　「你不是点的杨枝甘露吗？怎么......」

　　「唉，别提了。」伊森垮下肩膀，「这是给勒克司的。我看他今天破天荒没发脾气，想着帮你刷个存在感......」

　　黎雯一听到「刷存在感」四个字，顿时觉得手里的奶茶都不甜了，额角青筋直跳。

　　「你跟他说了什么？」

　　伊森撇了撇嘴，「我就说莉莉脱单了，请大家喝奶茶。」

　　黎雯：「他说什么？」

　　伊森：「他说滚。」

　　黎雯扶住额头，一阵头晕眼花。

　　「以后别这样了。我不需要在他面前刷什么存在感了。」

　　即便黎雯努力表现的风轻云淡，心里也是压不住地恐慌与惊惧。

　　这个行为，简直就是将勒克司的尊严，按在地板上摩擦。

　　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也是。」伊森不知道勒克司告白的事情，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有小万总那么温柔的男朋友，谁还要在在勒克司手底下受折磨？」

　　黎雯不知为什么，有一种死期将近的预感，好像死亡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她头顶。

　　她下意识回头，看见勒克司正黑着脸，站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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