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写旧梦

　　只可惜，这个寒假，宋伊恩的拍摄行程忙碌，宋珠影又像看犯人一样看着他，实在没有太多机会见俞景坤。
　　就这样无比珍贵的约会时间，还有一半都被拿来吵架了。

　　见面第一天，俞景坤在质问下耐心解释，他并不是有意包庇弟弟犯罪，而是此事波及万连香港子公司，担心此案的连锁反应会殃及万千员工、甚至损害本国企业在国际的形象……

　　越大的企业就面临越重的社会责任，他们考虑的并非俞允天的利益，而是无数职员的生计，国家的利益和形象。如果这个案件被西方媒体大肆渲染报道，对海外华人本就狭窄的生存空间也无疑是雪上加霜。

　　在这方面，俞景坤认为俞父的考量是完全正当的，所以才出手相助。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错误已经发生，设法将损失降到最低远比一味地服从规则要更理智。

　　一家企业的影响力远远超乎宋伊恩的想象，他直接听傻了。在他看来不过是犯法就该坐牢的简单道理，俞景坤却说不能把任何事都想得那么非黑即白。

　　于是宋伊恩换了个更简单的问题：“那被你弟害了的普通人会怎么样？”

　　俞景坤这才解释，称俞允天非法转移的资产是他卖出国内房产的钱，不是通过迫害平民百姓得来的。但俞允天急于一次性汇款到位，也不想付税，所以把钱走私了出去。

　　搞明白这一切，宋伊恩松了口气。
　　可没过几天，他又发现——俞允天居然就是那个害人堕胎，还把人新男友菊花给爆了的混蛋万连之子！

　　为什么这样的人居然是俞景坤的家人？
　　为什么俞景坤会包庇一个这么可恶的人？
　　一怒之下，宋伊恩又打电话去质问俞景坤。

　　那会儿俞景坤正和几个央行官员共进晚餐，气氛如履薄冰。于是他默默将手探到口袋里，按掉了电话。
　　紧接着，手机孜孜不倦地震动起来。
　　俞景坤干脆将手机关机。

　　然而不出所料，等到饭局结束再拨回电话，宋伊恩已是怒火中烧。
　　俞景坤粗略地翻了一下宋伊恩发来的消息轰炸，大概是在讲俞允天混乱的私生活以及暴行。

　　老实说，那几页的微信消息几乎都是情绪宣泄，没多少有效信息，俞景坤甚至没看懂宋伊恩在说什么。

　　电话接通后，俞景坤先是解释刚才为什么挂电话——即便在饭局开始前，他早就和宋伊恩打过招呼，还拍了报备照片。
　　然后就轮到‘俞允天事件’清算了。
　　听着宋伊恩的质问，俞景坤恍惚间差点以为他口中那个作恶多端的人不是俞允天，而是他俞景坤。

　　“我们为什么总是要因为别人的事吵架呢？伊恩。”俞景坤无奈地说。

　　宋伊恩却被这淡然的态度所激怒。
　　其实他一开始也不是来吵架的，他只是费解，为什么俞景坤能对如此暴行感到无所谓？为什么俞景坤的反应总是出乎他的意料？为什么俞景坤对他的家庭知根知底，而他却对俞景坤一无所知？

　　“你这是什么意思？”宋伊恩不可置信道，“那、难道你觉得你弟这样很对吗？你说他没有害人，没有害人，你为什么每次都替他说话？”

　　俞景坤那头传来一声叹息，“唉……你在说什么我都不知道。”

　　宋伊恩有点气懵了，“你不知道？你听不懂中文吗？我说了那么久，你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意思是，你说的这件事我不知情……这件事本身也是你朋友道听途说来的。你们能确定这件事的真实性吗？”俞景坤低沉而缓慢地说。

　　宋伊恩噎住了。他的确没有任何证据，可赵亦恺说了，这件事是碍于俞家的势力才没将证据流出。
　　况且这么丢人的事，受害者何必大肆传播，就为了造俞允天的谣呢？

　　通话就此沉寂了一会儿。

　　俞景坤揉揉眉心，道：“宝贝……我理解你有正义的心，但你也要学会辨别。好吗？不要在你不确定的事上浪费时间、情绪、精力。至于我弟，唉，我不是他的监护人，我们一年到头也不怎么联系。就算你和我说的这件事是真的，我没有立场去教育他。至于上次的事，我在伦敦、上海都和你解释过了，你也答应我，翻篇了，对不对？”

　　“那就算不说上次的事，那、那这件事你就一点也不生气吗？”宋伊恩愤道，“你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你觉得他很对吗难道？”
　　“我没有觉得他做得对。”俞景坤平静地说。
　　“那你一点反应也没有！你一点态度也没有！”
　　“……”

　　俞景坤自认为说得非常清楚。他一开始就听出来宋伊恩对自己的怀疑，即便不悦，他还是耐心向宋伊恩重复，他和俞允天的兄弟关系很淡薄，这件事他不知情，与他无关。
　　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怎么样呢？

　　他回想着自己的18、19岁，也许再早一点，15、16岁，他试图理解宋伊恩的思路，只可惜无解。
　　他真的不懂宋伊恩。
　　宋伊恩究竟想怎么样？

　　“你又不说话！”宋伊恩带着哭腔说，“你又不说话了！又不说话了！！”
　　俞景坤深吸一口气，“那你想听什么呢？我去把我弟揍一顿，你才能解气，嗯？”

　　宋伊恩像被迎面泼了一盆冰水，愣住了。
　　“我没——”

　　“那我说话你有没有好好听呢？”俞景坤道，“下午四点多，我就和你说，我今天晚上要见政府的人，等饭局结束了我再给你发消息，是不是？”

　　良久，宋伊恩那头传来微弱地反驳：“你没说。”

　　俞景坤深深叹气，随即笑了一声。

　　宋伊恩不甘地翻着聊天记录，截图发过去，哽咽道：“你说、你说你和央行的人吃饭，你没有说，是政府的人，你就说是饭局而已。以前你会接电话，我才打给你的。你又没说，我不能打给你。为什么怪我？”

　　俞景坤无言以对。

　　“明明就是你自己没说清楚……”宋伊恩委屈极了，“你自己不说清楚，还要凶我。”
　　沉思了几秒，俞景坤缓和道：“好，那我下次会说得更详细一点。”
　　“……嗯。”
　　“你看，这些无非就是一些信息差导致的小误会，我弟的事也是一样，对不对？”俞景坤循循善诱地说。
　　宋伊恩没有回答。
　　“一点小事，不要抓着不放，说清楚了就得翻篇了，好吗？”

　　宋伊恩粗重地呼吸着，沉默了几秒，低沉道：“我不觉得是小事。”
　　“……”
　　“难道你觉得你弟做的是小事吗？”

　　“伊恩。”俞景坤也压低嗓音，“首先这件事你不知道真假，我也不知道。我和我弟没有什么交集，上次去伦敦是受我爸的委托，仅此而已。其次，世界上到处都有你不认可的人、你不喜欢的事。可怜人哪里都有，坏人也哪里都有，每一个你都要身临其境地替别人愤怒、痛苦，你觉得这样是正义，但这样对你好吗？你每天生气难过要浪费多少精力？你得学会接受，这世上就是不可能每个人都按照你认同的那套规则去生活的。不能别人不如你的意，你就生气，发脾气。这样不好，对你自己不好。”

　　宋伊恩被训得一愣一愣的，人都呆滞了。
　　他非常讨厌俞景坤像这样摆出长者姿态，居高临下地告诉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宋伊恩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像俞允天这样的恶人凭什么做坏事不用付出代价？他又凭什么要接受？

　　做坏事受制裁，恶人有恶报，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俞景坤为什么可以这么冷漠？

　　“你就是跟他一样的人，你也是坏人，你要接受你去接受，我就是不接受。”宋伊恩愤怒地朝手机大喊：“我就是不接受！！”
　　说完，他立刻把电话挂了。

　　那之后他们冷战了几天，宋伊恩每日以泪洗面，拍摄上镜的脸都是肉眼可见的水肿。
　　无数次，宋伊恩想找俞景坤说个明白，可满腔的怒火和委屈，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述。

　　宋伊恩心里五味杂陈。
　　他也有罪恶感，那天打扰了俞景坤的重要饭局，他心里过意不去，只是气头上拉不下脸来道歉。
　　骂俞景坤是坏人，纯属是气话。他希望俞景坤可以承认错误，谁能想到电话挂了以后，俞景坤直接就不来找他了。

　　他们在一起快满一年。
　　一开始，宋伊恩知道俞景坤富有，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但他不在乎。他想，他就努力追上俞景坤的脚步好了。
　　俞景坤很忙，他便也让自己更忙一点，努力拍摄、学习、经营账号。

　　最初他的确是被俞景坤英俊的外貌所吸引。
　　那时的宋伊恩不曾进入时尚圈，还没见过眼花缭乱的俊男美女，俞景坤是他在生活中能遇到的、最亮眼的男人了。

　　开始做模特之后，宋伊恩见了数不清的惊为天人的帅哥。俞景坤的长相对他来说早就没了什么冲击力。
　　可就是从这个节点开始，宋伊恩意识到，真正令他着迷的无关外貌和表象。

　　他欣赏俞景坤在工作上的专注力，他学着像俞景坤一样保持运动和健身的习惯，他试着读俞景坤书架上的书……
　　他时常感到惭愧和羞耻，为什么他满脑子就只有谈恋爱呢？为什么他只爱看漫画，只爱刷时尚资讯呢？

　　遇见俞景坤之前，宋伊恩身边都是和他一样的人，大家的聊天话题无非就是吃喝玩乐、同学的八卦、心动的男孩女孩、讨厌的教授和作业。那时候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可一切都因为俞景坤的出现而颠覆。

　　这一年来，宋伊恩每每觉得自己就要离俞景坤越来越近了，可一桩又一桩的新事件不断刷新着他对俞景坤的认知。

　　每回他和俞景坤吵架时，他都特别心虚，就好像他不如俞景坤成功，他说话都没法硬气。俞景坤的说教在他看来傲慢又扎心，就好像在指点他的失败，好像在说他有多差劲。

　　宋伊恩在心中坚定地想，他绝对不会低头的。至少就俞允天这件事来说，他才没有一点错，俞景坤凭什么不听他的？

　　就这样，他们冷战了足足一星期。
　　期间宋伊恩想过无数种可能性。俞景坤难道一辈子也不给他发信息了吗？俞景坤会直接来他家找他吗？俞景坤在想他吗？俞景坤着急吗？

　　度过了杳无音信的几天，宋伊恩甚至想发消息说分手，看看能不能激起俞景坤什么反应。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七天里宋伊恩常常梦到俞景坤，印象最深的是有一个梦——真实得好像曾经的那些预言梦。宋伊恩已经许久没有做过怪梦了。

　　在那个梦中，他说尽了最恶毒的话。
　　看着俞景坤受伤的目光，哽咽着反复说对不起，宋伊恩心里升起一丝扭曲又痛苦的快感。
　　他越骂越狠，仿佛身体不受控制似的，他骂俞景坤恶心，诅咒他去死，说什么下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他……

　　宋伊恩几乎被那种大仇得报的痛快给淹没，紧接着，有人捂住了他的嘴。
　　他听见一道模糊的哭声：“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宋伊恩浑身僵直了，刺骨的冰冷从脚底直通脑颅。他回头看，左看，右看——没有人。根本没有人。
　　他的眼前只有俞景坤。

　　俞景坤跪在他腿边，饱含泪水地望着他，两片嘴唇不止地颤抖，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慢慢地，俞景坤哭弯了腰背，像一座立在杂草中的墓碑，如此的悲苦。

　　宋伊恩的心忽然如撕裂一般疼痛。
　　下一秒，泪水夺眶而出，他哭着醒了过来。

　　因为这个噩梦，宋伊恩打消了提分手威胁人的念头。
　　那天深夜，他打开和俞景坤的对话框，泪水湿了枕头，心脏还惊魂未定地砰砰乱撞。他犹豫了再犹豫，最终什么也没发。

　　刚巧赵亦恺这时发来消息，问他打不打游戏。
　　宋伊恩擦擦眼泪，回：【我做噩梦了】

　　【狗（备注）：啥】

　　【宋伊恩：唉】
　　【哭醒了】

　　【狗：别等下把长城哭倒了】

　　【宋伊恩：。。。】

　　【狗：啥噩梦啊，这么伤心】

　　【宋伊恩：梦到和我男朋友吵架】

　　【狗：我真服了】
　　【那你跟我说我干啥】
　　【你跟他说去】

　　【宋伊恩：我们在冷战】

　　【狗：6】

　　隔了十来分钟左右。
　　宋伊恩正编辑朋友圈呢，想着要发什么才能恰到好处地暗示俞景坤。就在此时，赵亦恺又弹了条消息来——

　　【狗：刚刚那把秒跪，给爷气笑了】
　　【你咋样】
　　【还在哭啊】

　　【宋伊恩：没】

　　【狗：要陪你聊聊不】

　　宋伊恩有点意外。其实他没想过要和赵亦恺说感情的事，毕竟赵亦恺之前总是唱衰他和俞景坤。
　　但此时此刻，宋伊恩觉得自己也没得选了。

　　他们打字聊了会儿，宋伊恩的眼睛就开始发疼，于是干脆直接打语音电话。

　　赵亦恺好声好气安慰了宋伊恩很久，温柔得宋伊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想了想，也许是赵亦恺回国后谈了女朋友的关系吧。宋伊恩恋爱之后的状态也有不小的变化。

　　“你讲话好恶心哈哈哈……”宋伊恩鼻音浓重地说。他用手捂着眼睛，手机在枕边孤零零地亮着。
　　“尼玛。老子凌晨三点半陪你唠嗑，你也太没良心了。”
　　“sorry…”宋伊恩笑道，“诶，你女朋友呢？”

　　“我女朋友？”赵亦恺顿了顿，“她睡了啊，咋了？”
　　“你们居然不会挂着电话睡觉。”宋伊恩有点不敢相信地说。
　　“挂着电话睡觉是睡得香一点还是咋的。”
　　“好神经……”宋伊恩呵呵直笑，“你怎么一点都不懂啊。”

　　电话另一头，赵亦恺在被窝里捧着手机，只是盯着微信的通话页面，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宋伊恩带着鼻音和困意的笑声听得人心痒痒。

　　刚接通电话的时候宋伊恩说话还带哭腔，他说他和男朋友好几天没说话了，他说那天吵架的时候那个男的非常不耐烦，凶巴巴地一通说教。
　　赵亦恺打趣说这是年纪到了，爹瘾上来了。

　　听见宋伊恩破涕为笑，赵亦恺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更加卖力地想方设法逗宋伊恩笑。
　　等宋伊恩彻底被哄好了，就开始犯困，嗓音也变得迷糊。

　　通话逐渐安静下来，赵亦恺小声问：“你睡着了？”
　　宋伊恩闷哼了一声。
　　赵亦恺的心颤了颤，“……晚安。”

　　过了好几秒，手机里才传来回应。
　　宋伊恩几乎是用气声说的“晚安”，哭过的嗓音那么柔软，就像是娇嗔。

　　赵亦恺喉结一滚。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脑中飘过两个大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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