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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重云寨即使是在冬天也不会太冷,更何况今年冬天连雪也没下,路旁树上的叶子还是绿的,林朝只穿了件厚卫衣出门。
阳光正好,将他白皙脸颊上的细小绒毛照成一片金色,整个人暖洋洋的。临近过年,寨里早起的人已经出门,没事的还在屋里睡觉,倒是难得的安静。
林朝很少有机会一个人出门,昨天睡不着,即使被小紫咬了,半夜也总是醒,弄得黎宿也没睡,今早才有机会趁他补觉的时候出来。
也没走太远,黎家吊脚楼前有一条河,这河不是很宽,但长,从寨子后面的山旁蜿蜒而来,连通整个重云寨。
冬日河水清冽,里面不见鱼虾身影,林朝蹲下身去看,水底还有些水草和杂色淤泥,泥间有一块看着晶莹的鹅卵石。
他伸手去捞,河水看着浅,实则深得很,怎么都触不到底。
林朝用手够不着,便脱了鞋,用脚去探。
河水冰凉,林朝却仿佛感觉不到,用脚也探不到底,他干脆整个人都站进去。
水面瞬间没过脖子,林朝深吸了口气,蹲身去河里捡石头,那石头却像是会跑一般,往更深的地方滚去。
林朝便往深处去追,冰冷的水将他包围,鼻下不知何时淌出的鲜红被河水冲淡。河底淤泥被他的动作弄得翻滚起来,那石头已经看不见踪迹。
林朝却懒得再游回去,就这样挺好。
被水打湿的沉重衣物拖着他往下坠,林朝闭着眼睛,在脑袋里哼着歌,抵抗求生的本能。
这样就不用再费尽心力的对黎宿隐藏秘密,也不用再对黎宿恶语相加,过了这一阵,黎宿就再也不会因为他伤心难过。
而他,也终于可以去见李婉萍。
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的灵魂是八岁的样子,这样李婉萍就不会认不出他,她会像以前一样,将他抱在怀里,或是举起来,叫他小朝宝宝,朝朝宝贝。
“阿朝!”林朝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但他已经睁不开眼睛。
“林朝!”黎宿的声音隔着水层传到林朝耳朵里,随之而来的,是湖水一圈一圈波浪打在他身上。
他的手腕被人一把拽住,那手指像铁箍一般,林朝不可能挣脱得开,他也没力气挣脱。
即便黎宿力气大,也着实费了翻功夫,才将衣服吸饱了水的林朝从河里拖上岸。
他大口喘气,眼底通红,河水一颗一颗地从脸上往下滴。
林朝没有呛水,睁眼便是头顶的太阳,晃眼得很。
黎宿在脱他身上沉重的厚卫衣,一言不发,只两只手不停地抖,皮肤的温度竟比河水还要冷。
林朝被他打横抱着回到吊脚楼内,又脱了全身的衣服去浴室,冲了热水,身上才回暖。
擦干身体后,他被黎宿放到床上,是黎宿的床,床上有很厚的被子,是黎清生前找人弹的棉花被,很暖和。
“还冷不冷?”黎宿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不等林朝回答,他又问:“怎么掉到河里了?是不小心的是不是?”
“不是。”林朝摇头,“我自己跳下去的。”
“别瞎说。”黎宿摸他的脸。
林朝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是这段时间难得的温柔,“你放我走,或者我自己走。”
“……”黎宿浑身肌肉紧绷,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今天的药还没吃,我去拿给你……你病了,吃了药就会好的。”
“你不能一直看着我,总会有疏忽的时候。”林朝很温和地说,“放我离开吧,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黎宿似被钉在原地,半晌才说:“今天受凉了,出门可能会感冒,等你身体好点了,我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林朝觉得他无法沟通,自己在说离开的事,黎宿却在讲一些他听不懂的,什么生病,什么医生,有什么好看的。
浓重的疲惫感涌上,林朝推推他,“出去。”
“……”
林朝看着他这幅样子,突然暴躁起来,忍不住用枕头砸过去,“我让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你听不到吗!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尖锐的声音仿佛把他自己都吓到了一般,这是自己说出来的话吗?自己何时这样吼叫过,简直就像个疯子。
黎宿将他紧紧抱住,两只手箍着他的手臂,“阿朝,阿朝冷静,我出去,我把药拿给你就出去好不好?”
林朝没有反应,一双眼睛睁着死死看着天花板。
如云朵般柔软微卷地头发扫在他脸侧,黎宿年轻的脸埋在他肩头,有湿热的液体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将他的衣领打湿一片。
“我明天,明天就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黎宿声音低哑,“你妈妈的钱还在我手里呢,你也舍不得的对不对。”
提到李婉萍,林朝动了一下,“我在水下的时候,见到她了,黎宿哥,我好想她。”
他舍不得李婉萍,也舍不得黎宿,但他没有办法,也没有选择。
从李婉萍死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都是注定好的,他走投无路只能来找黎清,见到黎宿。
黎宿这样好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
他注定是要为黎宿死的。
“那都是假的,阿朝,你看到的都是假的。”黎宿说着,倏然起身,“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阿朝……吃药,对,吃药就好了。”
他急急忙忙去拿药,将花花绿绿的药丸放到林朝嘴边,和水吞下。
可林朝吃了药也没好,张嘴就是要走,要离开,要去他永远也看不见的地方。
黎宿不能接受,却无法改变。
他坐在林朝床边,手盖在林朝的眼睛上,不过几秒,林朝便睡了过去。
一直尾尖亮着银光的虫绕着林朝飞,一圈两圈,最终歇在他的鼻尖上。
黎宿伸手挥了下,将那虫赶走。
“我想把他锁起来。”黎宿不知是在和谁说话,也像是在自言自语,“让他永远都听我的。”
“太不乖了,河里不是好孩子该去的地方。”
“还好有我在,我把他抱起来了,他离不开我。”
“他离不开我的。”
“……”
“可是他想离开我。”黎宿原本怜惜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冷硬,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发白,掐在林朝手腕上。
但他没敢太用力,怕弄醒这个好不容易睡熟的人。
心里想着,要是他下次再敢往河里走,就把他永远都锁在这个屋里,一步都不让他出去。
也不行,要是他在屋里太闷了怎么办?哭了怎么办?
黎宿在床边坐了许久,起身的时候脚步放得极轻,连开关门的时候都没有发出声响。
折返卧室时,那只尾尖带着荧光的虫又绕着床头飞,嗡嗡的轻响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黎宿抬手挥了挥,这次没赶远,只让它停在床栏上,那点荧光忽明忽暗。
他坐回床边,把林朝露在被子外的手往回塞了塞。指尖触到那截手腕,还是凉的,黎宿便干脆把自己的手也伸进去,掌心裹住那片冰凉,用自己的体温一点一点捂着。
“他说讨厌我。”他看着林朝的睡颜低声呢喃,语气里掺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可话音刚落,又被强硬的占有欲盖过,“他病了,病好了就不会讨厌我了。只有我能守着他,就该我护着他,他哪也不能去。”
林朝的眉头忽然蹙了下,像是梦里有撞见了那条河,呼吸也跟着浅了几分。
黎宿见状,连忙用手拍拍他的胸口,声音放得更软:“别怕,阿朝,我在这里。”
原本停在床头的荧光虫子不知什么时候再次飞来了林朝脸旁,它一点点靠近,在即将要钻进林朝身体里时,整只虫子突然停住。
不行,不能用惑心蛊。
黎宿猛地直起身,楼于明就是因为惑心蛊才想自杀的,他怎么能把惑心蛊用在林朝身上。
那要怎么办?楼于明不爱黎清,所以听黎清的话、不离开黎清这件事让他觉得痛苦。
林朝呢?林朝是爱他的,黎宿想,肯定是爱的,只是还不够爱而已。
只要他让林朝更爱他,即便林朝依旧不愿意听他的话,但至少不会再每天都想着怎么离开他。
“阿朝。”黎宿的心跳极快,指尖几乎要嵌进林朝掌心,“阿朝,我也有一只情蛊。”
这样说着,一只灰褐色的虫子从他的手臂缓慢爬行到林朝手上。
“阿朝醒过来就会爱我,很爱我。”黎宿的手越收越紧,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偏执,“只爱我。”
林朝手抖了一下,手背的皮肤上隆起一个小包,转瞬间消失不见。
黎宿依旧握着他的手坐在床边,目光牢牢坐在林朝的睡颜上。
窗外的风声、喧闹声都成了背景,只有他的心跳和林朝的呼吸,在安静的屋内交织,像一根越缠越紧的线,把两人牢牢绑在了一起。
而黎宿知道,从明天起,这根线只会更紧,直到林朝再也离不开他。
一想到林朝睁开眼后会有多爱他,黎宿心中便忍不住震颤,兴奋之余,又有一些驱不散赶不走的悲哀。
至于在悲哀什么,黎宿说不清楚也不愿多想,他要静静的坐在这里,等待林朝的苏醒,享受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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