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还清

　　孟含清一个激灵，连忙朝四处看去。

　　御河边的柳枝在风中摇曳，他的目光一一扫过石桥、茶肆、河堤——突然，在斜前方的窄巷口，一抹红色的身影猛地闯入视线。

　　那是……

　　孟含清瞳孔一缩，是柔儿！

　　只见柔儿被两个人蛮狠粗暴地拉扯着，绣花鞋在青石板上徒劳地踢蹬，她哭喊着回过头，沾满泪痕的脸白得骇人。

　　“含清少爷！！救我！！救救我！！呜呜呜救我！！”

　　她知道孟含清看见她了，于是伸出的手在空中抓挠，像是要抓住最后的一线生机。

　　她的哭喊凄厉如杜鹃啼血，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好奇地围过去。

　　孟含清的心猛地揪紧，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连手中新买的书都丢在了地上也不管不顾。

　　他扒开看热闹的人群，拦到欲拉扯着柔儿往巷子里走的一行人的身前。

　　“你们在做什么？！放开她！”孟含清看着柔儿像是一个布娃娃一样被两个人拉扯着，立刻出言喝止。

　　柔儿看到孟含清，心里这才有了着落一样，叫着孟含清：“少爷呜呜呜……少爷救救我呜呜呜……”

　　抓着柔儿的两个人是“永昌绸缎庄”刘老板家的伙计。

　　那刘老板本是市井泼皮出身，这些年靠着倒卖江南丝绸发了迹，在城南连开三家铺面，养得手下人也跟着趾高气扬，在京里颇有几分横行霸道的恶名。

　　两个伙计也是狐假虎威惯了，原本看孟含清一副年岁不大的学生模样，心里还有些鄙夷，没把他当回事儿，但听到柔儿一口一声叫他少爷，就猜着这位应该是祁家的少爷。

　　他们的刘老板虽有些钱财，但比起祁家这样的世家大族，终究是云泥之别。

　　于是那嚣张的气焰便减弱了几分。

　　对付平头老百姓，他们有得是手段和凶相，但面前站着的可是祁家金尊玉贵的少爷，心里都不免有些发怵，互相看一眼正想着怎么办，柔儿就趁两个人犹豫的这个空档，奋力从他们手下挣脱，像只折翼的蝶一样扑向孟含清。

　　两个伙计反应过来，又要来拉扯柔儿，孟含清连忙把柔儿护在身后，厉声道：“你们是谁！怎么敢这样当街抢人！”

　　两个伙计动作一顿，其中一个有些胖的伙计，谄媚地笑笑：“这位少爷，我们可不是抢，白纸黑字写着，这丫头的父母收了我们老爷的钱，把她卖给我们家少爷当媳妇了，整整五十个银元呐。”

　　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一张按了三个指印的契纸。

　　其中两枚就是柔儿的父母亲手按下的。

　　孟含清皱眉，转头看向柔儿，柔儿见了那张契纸后，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堪的事，揪着孟含清的衣摆泣不成声。

　　看她的反应，应该是确有其事了。

　　只是为什么？

　　不是告了假去接进京看望她的父母吗？他们来不是探亲吗？怎么就把自己的女儿给卖了呢？

　　另一个个子较高的伙计看情形，知道他们现在得理，于是也不怂了，朝着面嫩的孟含清道：“她的爸妈收了我们老爷的钱，结果一转头她就要跑，难不成是把我们老爷当成冤大头，做个局骗钱？”

　　柔儿哭道：“没有……没有！”

　　“那就乖乖跟我们回去，否则就报警抓你们吃牢饭！”

　　周围围观的路人们也咂摸出味来，开始指指点点。

　　其中有几个人知道刘家的情况，交头接耳起来：“刘家的少爷不是才十二岁吗？怎么这么早就讨老婆？”

　　“那刘少爷小的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是个痴儿，我看这是怕他长大讨不到老婆，趁早买个童养媳呢。”

　　“啧啧，造孽哦。”

　　两个伙计听到了，怒目瞪了过去，几个人就闭了嘴，不敢再说什么。

　　柔儿又羞愧又害怕，但也心知是她的父母拿了人家钱，是他们理亏，她无力辩驳，只能哭着摇头：“我不要……我不要……不要当童养媳，不要呜呜呜……”

　　她才不要去给什么刘少爷当童养媳呢，才不要呢，不要！

　　两个伙计看孟含清斯斯文文的样子，知道他不是个会拿世家身份来压人的人，于是互相递了个眼神，一撸袖子就要去抢柔儿。

　　孟含清拦在柔儿身前，挡开两个人伸过来的手臂。

　　他从未这样生气，好好的女儿家怎么能当做货物一样买来卖去？

　　用五十银元就随随便便定夺她的一生，多可笑，多荒谬！

　　父母为了钱财，刘老爷为了他的傻儿子，那柔儿呢？谁为她想过？

　　她说她不要，她不愿意，难道就没人听见吗？

　　孟含清的声音带着怒意，眼中也不知不觉盈上愤怒的泪水：“她不愿意！她说她不愿意，你们没有听见吗？！”

　　“由不得她愿不愿意，要么乖乖跟我们走，要么就去警察局！”

　　孟含清坚定的身形不退半步。

　　他就在这里，绝不会让这两个人把柔儿带走！

　　两个伙计看孟含清不依不饶的样子，不耐烦地道：“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合理买卖，就算你是祁家的少爷，也该讲规矩吧。”

　　“规矩？”

　　一声带着讥诮的冷笑从身后传来，那嗓音低沉慵懒，却透着股不容忽视的锐气。

　　两个伙计转身，孟含清也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人单手插兜信步而来。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凝着寒星般的光芒，扫过来时让人不自觉地后背发凉。

　　孟含清一愣，没想到这个时候冯衍会出现在这里。

　　冯衍也不管众人或害怕或好奇地目光，自顾自慢悠悠踱步走到孟含清身边，看了孟含清一眼，而后转身对那两个伙计道：“你们是要和谁讲规矩呢？”

　　“冯……冯少爷？”两个伙计脸色骤变，他们之前跟着刘老板去冯府送布的时候，见过冯衍，如今一下认出人来，吓得腿都开始打哆嗦了。

　　在这位爷面前，确实是讲不了一点规矩。

　　“您、您怎么……”

　　冯衍懒得听他们废话，直接开口打断他们：“这个小姑娘，本少爷要了。”

　　围观众人哗然。

　　柔儿攥着孟含清的衣袖，指节都泛了白。

　　“卖身契拿来。”冯衍声音不重，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压迫。

　　“这、这……”

　　“怎么？难道要本少爷亲自上刘府要？”冯衍的口气愈冷。

　　周围围着看热闹的人发现情况不对，冯家和刘家都是京中有名的，他们再喜欢凑热闹，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免得惹祸上身，三三两两都识趣地散去了。

　　两个伙计没了招，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背冷汗都出来了，这位冯少爷他们可得罪不起一点呀。

　　就算是他们自家的老板在这里，冯家的面子怎么也都会卖的，一个小丫头而已，再买就是了，如果得罪了冯家，那就别想再在京城混了。

　　于是那份卖身契最后还是被乖乖呈到了冯衍面前。

　　冯衍拿着卖身契看了看，也没说话，两个伙计看着冯衍的脸色，说：“那冯少爷，我们就先走了……”

　　“等一下。”

　　活祖宗，这人和纸契都已经给了，还想要干嘛呀？

　　俩伙计都要哭了。

　　冯衍却不紧不慢拿出了一张银票。

　　“不是要讲规矩吗？喏，拿去，对了，回去告诉你们刘老板，人是我冯衍买的，有意见，让他来找我。”

　　其中一个伙计小心翼翼接过那张百元的银票，只觉得像是捧着个烫手山芋。

　　然后两个人就灰溜溜地跑走了。

　　等人都走了，冯衍才不紧不慢转头看向柔儿，问："你叫什么名字？"

　　柔儿躲在孟含清身后怯生生地答：“林柔儿。”

　　冯衍点点头：“好，林柔儿，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跟我走吧。”

　　“啊？”柔儿惊慌地望向孟含清：“少爷……”

　　孟含清皱眉，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皱眉，刚想说什么，就看到了冯衍嘴角那抹压不住的笑意。

　　孟含清微愣，他的这副神态孟含清可太熟悉了，每次冯衍故意来找茬，看着孟含清生气窘迫，冯衍都会露出这个恶作剧得逞般的笑，然后饶有兴致地盯着孟含清看。

　　他总喜欢这样。

　　让人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冯衍，你没想要人，对吧。”孟含清直接揭穿他。

　　冯衍笑了，耸耸肩：“我又不需要童养媳。”

　　果然，他就是故意这样说来吓孟含清的。

　　而后冯衍把卖身契递给林柔儿：“好好跟着你家少爷吧，省的你家少爷急得哭鼻子。”

　　孟含清嘴角一抽，明明帮了忙，却还要故意这样揶揄人，不讨喜的性子是一点都改不了。

　　林柔儿还在情况外，直到实打实拿到了她的卖身契，她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没事了，手都在发抖，她满眼感激地看向冯衍，发自肺腑地感谢：“多谢冯少爷，多谢冯少爷。”

　　柔儿听说过冯家的名声，对这个冯家少爷本来就心有恐惧，可如今人家出手相救，她觉得眼前的冯少爷没有传闻中这么吓人，心中是说不出的感激。

　　冯衍挑眉看向孟含清：“你呢？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孟含清不得不承认，这次的确是多亏了冯衍，他真心实意地道：“谢谢你出手相救，多亏了你。”

　　像那两个伙计无赖的样子，也只有冯衍这种更大的无赖才能治。

　　冯衍盯着孟含清的眸色明灭不清，似有什么情绪在暗自生长，语调却有些轻佻，他说：“就一句道谢可不够。”

　　孟含清想想也是，点头：“只要我能办得到，你想要什么谢礼，尽管提。”

　　冯衍心满意足，笑道：“行，那就先欠着，等我想到了，再找你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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