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渡惊鸥鹭

　　小双正蜷作一团，紧紧抱着被子的一角，嘴里喃喃着，额头上还冒着细密的汗珠，
　　视角下移，鸣玉清楚地看到小双手掌紧攥成拳，十指指甲眼看就要嵌入掌心，鸣玉连忙轻拍小双的肩膀，试图将她唤醒，

　　小双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猛然间，她从梦中挣出，看到一旁的鸣玉，一把将其抱住，趴在鸣玉的肩膀上，失声痛哭，
　　鸣玉继续轻轻拍打着小双的脊背，延伸进梦里的痛，那该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小双哭了很久很久，到最后她脱了力，仍不住地啜泣着，

　　鸣玉从袖子里取出手帕，轻轻地为小双拭去汗水，

　　“玉姐姐，我梦到爹跟娘了，”
　　小双的声音很小，
　　“前一刻我们一家人还开开心心地在屋里吃饭，后一刻就有好多好多的水灌进房里，
　　他们在叫我，可我却看不到他们，我想回答他们，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我却被困在原地，一点点都动不了，
　　再后来，我的眼前，就只剩下了水，好多的水，我，我，我……”
　　小双整个人都在发抖，

　　鸣玉心一揪，紧紧拥抱住了她，“过去了，都过去了，他们现在一定成了神仙，正在天上保佑着小双呢，”
　　“可我还是想他们，那么那么想，”小双趴在鸣玉肩上，鸣玉肩膀处的衣服浸出一片深色，

　　鸣玉抬头望了望，轻声道：“伯父伯母对小双的爱一直都在，”
　　小双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鸣玉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泪痕依旧在不断扩散，

　　鸣玉继续轻拍着小双，轻轻哼唱起小双小时候教给自己的曲调……

　　约摸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小双门口出现了叽叽喳喳的声音，
　　听到陌生的声音，小双慌忙摸干脸上的泪水，
　　察觉到小双的动作，鸣玉就要阻止门外人的进入，
　　可还没来得及出声，屋门就被撞开了，
　　姜琛托着食盘，被人推了进来，

　　“琛哥哥，”小双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让它发抖，
　　姜琛稳了稳身子，端着食盘走上前，“双双，早啊，”
　　“早，”小双轻声回应着，

　　鸣玉看看姜琛，“大人您这是？”
　　“我来看看双双，但多有冒昧，”姜琛看看正散着热气的粥碗，
　　“双双，饿了吗？”
　　小双轻轻摇摇头，“谢谢琛哥哥，但我……”她垂下了氤氲着湿气的双眸，
　　“正好粥还有些烫，让它冷一冷罢，”姜琛说着，便将食盘放在床旁的小桌上，

　　“大人，您可知……”鸣玉抿抿唇，她想问他知道多少小双的伤心之处，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大半，
　　姜琛轻轻地点点头，“我陪双双聊一聊吧，”
　　小双不自觉地看向他，没有说什么，
　　鸣玉见了，拍拍她的肩膀，
　　“小双，我们一直都在，”
　　“玉姐姐，”小双吸吸鼻子，
　　鸣玉轻轻捏捏小双的脸，咧出一个鼓励性的笑，

　　门外的江晴岚正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见鸣玉出来，便眼前一亮地迎了上去，关切着，“小双姑娘怎么样？”

　　鸣玉带着她走到院子里的一棵桂花树下，“姜大人是你拉过来的吗？”
　　江晴岚揉着衣袖，“姜琛哥把小双姑娘的事告诉我了，我觉得姜琛哥该去安慰安慰小双姑娘，他应该也可以安慰到小双姑娘，”

　　鸣玉望着小双的门口，轻声道：“他们应该可以互相理解的，”

　　“双双，”姜琛坐在床边，看着小双，满眼心疼，“昨晚做噩梦了是吗？”
　　“琛哥哥，”小双低着头，轻轻摇了摇，“我想他们了，很想很想，”
　　两滴水珠落在被子上，无声却沉重，

　　“柳伯伯跟柳伯母都是好人，他们现在想必已然成为大罗金仙了，正在天上保佑着双双逢凶化吉，万事顺利，”
　　“玉姐姐也是这么说的，”双双红着眼眶，
　　“成仙得道，就不会再生病，就不用再奔波劳累，这是好事，这是好事才对，”

　　可说着说着，小双抱着自己的膝盖，失声哭了出来，“我该学会坚强，我该替他们开心的，”
　　“双双，你已经很坚强了，”姜琛俯下身，柔声道：“我听鸣玉讲过你的经历，这么多年，双双你一直都在往前看，真是很了不起，伯父伯母也一定很为你自豪，”

　　“可要是没有那场雨就好了，没有那场雨，便不会有那场水灾，没有那场水灾，爹娘也不会离开我，”
　　双双啜泣着，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往前看，要照顾好自己，要好好活下去，这样才不辜负爹娘的爱，可我还是不能完全放下过去的一切，我还是会一遍遍幻想倘若没有那场雨该有多好，”

　　姜琛的眼里也逐渐蒙上水雾，
　　“一切都会好的，双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风一阵一阵地从鸣玉身旁掠过，一阵阵地吹乱她的心弦，

　　“鸣玉，是出什么事了吗？”
　　孟昭的声音突然在她耳畔响起，鸣玉只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鸣玉？”孟昭又试探性出声，
　　江晴岚轻轻晃晃鸣玉的肩膀，“赵姐姐？”

　　“孟昭？”鸣玉晃晃脑袋，“你怎么也过来了？”
　　“我方才去找大人，结果有人说瞧见姜大人跟江姑娘来了这里，便寻过来看看，”孟昭回道，

　　“小双曾经历过一场水灾，这场水灾带走了她的爹娘，这是她心底一道不能愈合的伤疤，昨天发生的事又这道伤疤揭开，”
　　鸣玉语气里满满的心疼，
　　“现在姜大人正在屋里安慰小双，”

　　孟昭望向门口，他嘴唇张了张，

　　最后，他抿抿唇角，“小双是个坚强的姑娘，姜大人也能懂小双姑娘，她会重新开心起来的，”
　　鸣玉没有出声，只是将头轻轻点了下去，
　　江晴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们在天上会保佑小双姑娘的，”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陷入沉默，

　　这天早上的风都是沉闷的……

　　就在这时，一个差役小跑过来，看到面生的江晴岚，他明显一愣，

　　孟昭率先回过神，“张大哥，是出什么事了吗？”

　　差役被这么一问，轻咳一声，问道：“孟昭，赵姑娘，你们有见姜大人吗？”

　　孟昭想了下，“不过大人暂时有点事儿，您可以先跟我们说一下出什么事了吗？”

　　“韩家婆媳来了，现就在前衙等着呢，”张姓差役指指前衙的方向，

　　本来他们今天也是要去的，没想到，韩家婆媳这么早就先过来了，
　　“我们知道了，”孟昭点点头，“张大哥，您先过去跟她们说一声，姜大人这就过去，”
　　差役点头应好，转身小跑回去。

　　目送差役离开，三个人先后将目光转向小双的屋门口，
　　“要现在吗？”江晴岚犹豫着开口，
　　跟孟昭对视一眼，鸣玉抿抿下唇，“我去陪陪小双，你们先叫上大人去前衙吧，”
　　孟昭明白鸣玉的意思，应了下来。

　　三个人走到门口，鸣玉抬起手，顿了下，还是扣响了房门，

　　脚步声渐近，门开了，

　　“出什么事了吗，”姜琛的眼角也有些泛红，
　　“姜大人，韩家婆媳到前衙了，”鸣玉压低了些声音，

　　姜琛回头看看小双，又转过头，“鸣玉，麻烦你照看下小双，”
　　“嗯，”鸣玉点头，
　　“玉姐姐，我没事了，”
　　小双听到这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让你们担心了，我可以的，”

　　鸣玉扬起唇角笑笑，“我现在要做的就是陪我们小双呀，不做别的，”
　　“我已经好多了，不用担心我，”小双努力起身，“沉冤得雪，还死者公道，这是天底下最有价值的事了，玉姐姐，你快去吧，”
　　“有姜大人跟孟昭呢，”鸣玉指指两个人，就抬脚朝小双走去，

　　“小双姑娘，如果不嫌弃，就让我来陪陪你吧，”江晴岚忽地从鸣玉身后走出来，抢在鸣玉之前走到小双身旁，
　　“我叫江晴岚，昨天刚到这里，”
　　小双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面生的姑娘，刚才她就跟琛哥哥一起出现过，于是点点头，“谢谢江姑娘来陪我，”
　　“没什么，”江晴岚扶起小双，“这里有我，你们快去快回，”

　　小双朝鸣玉点点头，努力保持着笑容，
　　“玉姐姐，快去吧，我在屋里等你回来，”稍稍顿了下，她用起玉姐姐经常说的句子，道：“我可是你们认识的小双，”

　　“鸣玉，走吧，”姜琛看看当前的情景，出声道，
　　小双冲鸣玉摆摆手，
　　“我很值得信任，姜琛哥、赵姐姐跟孟公子，你们就放心吧，”晴岚拍胸脯保证着，
　　最后的最后，鸣玉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屋子，轻手轻脚地关好房门，

　　前衙里，韩家婆媳两人皆是面容憔悴，衣服也是皱皱巴巴，
　　跪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见到姜琛他们，婆媳两人连连磕头，嘴里连声喊冤，
　　姜琛暗自叹了口气，拍下惊堂木，
　　婆媳两人见状，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努力跪直身子，

　　姜琛按着惊堂木，“你们再仔细想想，近日里韩全是否与人斗过嘴结过怨？”
　　韩家婆媳相互对视，一齐下意识地摇头，

　　韩母侧过脸，用衣袖擦起眼泪，
　　韩家媳妇忍着泪水，“全哥性子好，没脾气，从没听他说起过谁的不是，”
　　可她话还没说完，便掩着面啜泣起来，
　　过了好久才勉勉强强控制住自己，喃喃着，“早知道这样，那天我说什么都不会让全哥上山，”
　　“事已至此，节哀顺变，”姜琛安抚道：“现如今，最重要的是查明案件真相，弄清楚这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还望大人明察，”韩家媳妇连连磕头，

　　“平日里，韩全大多时候都是在城南的东篱书院求学？”姜琛问道，
　　韩家媳妇点点头，“正是，书院里的夫子常夸全哥文章做的好，对子对的妙，有举人状元之才呢，可现如今，现如今……
　　哪怕他变得平平常常，或是瘫了瘸了，只要有命在，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韩全时常跟你聊起他在书院里的事吗？”姜琛继续追问，
　　韩家媳妇蘸蘸自己的泪水，“不过现在想起来，尽是些好事，从未听全哥有过什么抱怨，”
　　“近些天，韩全可有过紧张焦虑的时候？”
　　“不曾见过，但许是全哥怕我们担忧，强装出来的镇定，”韩家媳妇声音颤抖着，

　　姜琛思索片刻，“那日上山前，韩全可有什么反常之处？”
　　韩家媳妇摇摇头，“没有，那天，全哥高高兴兴地出门，”
　　“高兴？”姜琛眸子一沉，
　　“对，全哥出门那天，说要多去几个地方，多找几味药草，他还说往后我跟娘或许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韩家媳妇越说越伤心，最后，捂着脸趴在韩母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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