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殿下请动心

　　弦月挂在山头，像今天这般星子密集的夜晚，罗重衣会端上一盘点心，飞到最高的楼阁顶端，看地面师妹们温习功课，磨练剑术，碰上相熟的内门娣子，还要下去捉弄一番，等师妹们吵着喊戒律堂的封辛做主，再嬉笑赔罪。

　　这样寻常的夜晚，也变得不寻常了。

　　一场火灾势头凶猛，主峰受牵连最多，只这一座阁楼幸存。

　　伏璃碍眼地坐在屋脊，姜浮玉悄无声息接近。从前她总会故意闹出一点小动静，好让罗重衣发现，等人突然回头，当场将自己抓住。

　　她也可以隐匿得天衣无缝，如同此刻，她站在檐角，与伏璃只相隔两步。

　　棠清零星的话在耳边回响，杀戮是解决问题最为直接的手段，她一个箭步，就能扼住伏璃的喉咙，了结她的性命。

　　她的确想动手，不止伏璃，是对整个驭曦宗和空山宗迟来的杀意。

　　主峰上，朱炎拿留影珠发难时，她早该趁机夺珠，再杀几个拱火的人。人证物证全无，至多受人诟病，好过留影珠成铁证，陷入被动，落入她们安排的陷阱。

　　她只恨没早用上棠清的雷霆手段。

　　理智拉回孤掷的念头，伏璃若死，打草惊蛇不说，只会激怒她们，拓跋卿她们正需修养，被发现又免不了一场恶战。

　　姜浮玉低眸，左手压制右手，打量她片刻，总算在她动作间找到灵枢宗制式的命牌。

　　她紧绷的嘴角松快些许，锋利的眉目舒展开，命牌不急着取回，罗重衣还活着，足够了。

　　无声无息离开，正是子夜山间最凉的时候，她浑然不觉，身体反而一股热意流淌。

　　接下来的事她已打算好，神秘人干预人界，她同样可找帮手。

　　人界与其他三界并非完全孤立，玄门通往妖界，飞升登天上仙界，死后魂魄入鬼门。

　　人魂去往幽冥，第一站停靠土地庙，只等牛头马面等鬼差领他们前往鬼门。

　　姜浮玉就近寻到一座土地庙，不通关窍地折腾一番，惹得土地婆现身，执杖往她头上招呼。

　　她稍抬手，握住拐杖一端，“无意打搅，实在有要事相求。”

　　见她来历不浅，土地婆抽走拐杖，绕着她认真端详起来，鼻子凑近闻了闻，脸上被吵醒的不悦淡下去，言语间郑重起来，“有何事？”

　　“替我寻个人。”

　　土地庙享人界香火，遍布各地，消息通达，若她们能寻到罗重衣的下落，再好不过。

　　土地婆抬眼瞧她，她接着道：“罗重衣。”

　　“谁？”她怀疑自己年纪大，耳朵听错了。

　　“同名同姓之人很多，冥王罗重衣只此一个，你说是谁？”

　　“你来人界找冥王殿下？”老者爽朗一笑，自她任土地婆以来，从未听过如此令人忍俊不禁的话，“且不说我小小土地，不敢打探殿下行踪，幽冥谁人不知，殿下不喜踏足人界。”

　　不喜欢？姜浮玉倒没看出来，淡淡睨着她，土地婆不知罗重衣轮回人界，只以为她说的还是幽冥王罗重衣。姜浮玉不做解释，“替我给周绮传信，就说人界生变，速来。”

　　“周绮？”白发老妪和她大眼瞪小眼，“你说的是鬼帝大人。”

　　周绮的名讳不常挂在嘴边，一时没反应过来。

　　先是罗重衣，后是周绮，九重天的仙家都要唤一句殿下，鬼帝大人，姜浮玉直呼其名，土地婆心惊，问她是谁，姜浮玉报上姓名。

　　她和姐妹们聊天，可从没听过眼前这号人。

　　“老身哪里找得到与鬼帝大人。”土地婆也不是推诿，她确实没门道，土地职位低微，离幽冥鬼帝太远，上千年都难见鬼帝一面，

　　“你只需同鬼差传话，她会来的。”

　　姜浮玉寻了处草垫坐下，大有在这等，直到周绮来的架势，土地婆不敢怠慢，当即寻鬼差，让他传话。

　　“许久不见。”姜浮玉抬眼，望着土地庙门口的女子，周绮沉声问：“重衣姐姐出事了？”

　　她们之间唯一联结便是罗重衣，鬼差递消息，说是灵枢山土地婆传信，周绮不问真假，丢下政务匆匆赶来。

　　“嗯。”姜浮玉简单讲了这两日发生的事，“我醒来后她不见了，只可能是神秘人带走了她。”

　　周绮懊悔万分，棠清嘱咐她常来人界看顾重衣姐姐，她十分放在心上，却不凑巧地看到姜浮玉与罗重衣在清平峰亲昵搂抱，哪里愿多待下去，见她好好的，便头也不回跑了。

　　她有些恨上姜浮玉，碍于现在不是算账的时机，咬着后槽牙出声，“我遣阴兵鬼差寻人，同你一起去救她。”

　　“你修为受限，又身居鬼帝之位，哪里能在人界动手。反而是神秘人避开天道压制，来历定然不简单，这些都要靠你去查，否则后患无穷。”

　　她说的不无道理，四象令牌在手，她去查起来更方便，也顺理成章。

　　两人商量好，姜浮玉在这等消息，她去太虚结界调查，临走前，姜浮玉问她要了一支请将香，“若我有事，及时唤你，免得层层通报。”

　　人只要有魂魄，任你藏到哪都无所遁形，不到一个时辰，鬼差回来复命，罗重衣还在禹州，灵枢宗属地，具体些，卢荡山。

　　姜浮玉正擦拭参商，听到也是一愣，随即了然笑笑，默念两遍卢荡山，收起剑，步步生风出了土地庙。

　　她没打算等周绮。

　　天色乌蒙蒙，还未亮，她穿过寂静山林，翻过暗哨遍布的山岗，卢荡山残留罗重衣剿灭旱魃的痕迹，一大块焦土在成片绿色中格外突兀。

　　十几名娣子在卢荡山出事后，整座山由灵枢和空山宗共同守卫查探，灵枢宗出事，娣子被召回，现在不见留守的空山宗修士，守在内外的反而是驭曦宗的娣子。

　　蛇鼠一窝，在姜浮玉看来两宗没差别。

　　单手扶腰，摸到周绮那支点将香，问来以备不时之需，还没到用它的时候。姜浮玉召出碎叶，目光凛冽扫过入口处谈笑风生的五人，碎叶随之而至，瞬时落在她们喉咙。

　　她们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姜浮玉换上她们的外袍往里走。

　　青铜台阶贴着岩壁向下延伸，每一级表面符文凸起，姜浮玉低头，顺着台阶往下看，这些符文组成一道镇压符篆。

　　她加快步伐，走下最后一节阶梯，踏入巨大的青铜日晷，地面已被黑血浸透，散发淡淡的锈味。

　　十二时辰对应十二方位，轰隆几声，十二道石门依次打开。

　　诡异的眼睛穿透黑暗，杀气如影随形。

　　姜浮玉单手捏诀召碎叶，右手抽出参商，她还未杀过人界的妖。

　　豺狼虎豹，蛇蝎蛛鼠，身量或大或小，各使手段接近，碎叶旋出，姜浮玉持剑缠斗，血染红银白剑刃，溅得衣裳脏污。

　　一剑刺穿喉咙，鲜红的血落入日晷，绘出时辰纹理，待十二只妖死尽，日晷缓缓转动，带着她往下。

　　日晷停止不动，姜浮玉跳下，八卦盘，对应八方卦象，八道镜门亮起，映得洞中亮如白昼，这回是傀儡。

　　借助镜子移形换位，比上面的妖要麻烦，但不难对付。姜浮玉闭上眼，双指控制碎叶，破风声响起，傀儡头颅落下。

　　八声响过后，八卦盘转动，继续带她往下。

　　从上至下，机关阵法精妙周密，只凭人界的匠术做不到，而束缚人界的生灵，也不需要用上如此繁复阵法。

　　生死门开，两只旱魃刺啦刺啦地走向她，不好对付。

　　姜浮玉屈肘，用衣袖擦去剑上血迹。

　　五指张开，碎叶铺满整个空间，她向前一步，盯着其中一只寻找弱点，靠碎叶围成的屏障分隔它们。

　　旱魃沉不住气，率先扑向她，姜浮玉身法灵动，闪避到它身后，尝试一剑穿心。

　　它的身体吞没剑身，手折叠到身后，抓向她的腹部，她腾空跃起，剑刺入它的头颅，莲瓣登时卡住旱魃脖颈。

　　趁它反应前，姜浮玉一脚将旱魃踢入生门。

　　三五片莲瓣飞离，阻拦的屏障空出一个缺口，另一只抓狂出不去的旱魃伸出手，尖锐的指甲直奔她的胸口。

　　姜浮玉后退避开，刚好落入第一只旱魃的狩猎范围，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爪，粘稠的血漫出来，浸染衣袍。

　　她蹙眉，拔出剑，忍痛后退到边缘。

　　她在距离地面两三丈的空中，意味着罗重衣离她不远。

　　旱魃难杀，再纠缠下去，罗重衣的危险又要多几分。

　　双指夹起两片莲瓣扔入两道门，她避免和余下那只旱魃正面打，等了半晌，心口绞痛，她捂住胸口，跪在地上，吐出一滩血。

　　这下整个人，从上至下全是红色。

　　莲瓣飞了回来，一片完好无损，一片多了个豁口，她收回碎叶，抹去唇角猩红，毅然决然跳下生门。

　　地下有通道，烛火幽暗，她扶墙沿着通道往前走，岔道众多，她闭眼，心如止水寻找罗重衣的气息。

　　血，朱炎，伏璃，还有神秘人，她们都曾来过这。姜浮玉寻路往里，手心紧握罗重衣的命牌，心中愈发忐忑不安。

　　她们对罗重衣定恨之入骨，囚禁罗重衣，是拿她威胁灵枢宗，还是想要困住她对她做些别的什么？

　　她解决守在石门门口的守卫，急切地推开大门。

　　罗重衣半坐在大火中央，只手撑地，衣衫破烂，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目光阴鸷，如一把吸足煞气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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