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刃

　　明欢一言不发，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慌乱的内心。

　　“我其实早就明白，他与我相交，不过是觉得我可以成为助他登高的一节台阶。他所谓的广结善缘为的不就是这个。”

　　但陈善正对他那难以言明的照拂，令淮安自嘲地笑了笑：“我总以为自己会有些许特殊。”

　　淮安用仅剩的一只眼睛仔细打量明欢：“看我这次不打算放过他，他就把你丢给了我，说也算作他的陪伴。”

　　看着明欢闻言一震，他遂心满意地笑了：“我本打算在他面前杀了你，但我又一想，他这种人，哪怕亲生骨肉血溅当场，怕是他的心中也不会起半分波澜，教你成为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再送到他面前揭穿他的虚伪，岂不更为快哉。”为了这一幕他已经等了太久，几乎已经成为支撑他活下去的意志。

　　“所以……你说我是被抛弃的……”明欢艰难地开口，却被淮安打断：“你与陈笑笑本是双生子，是你那位好父亲，将你们拆散，亲手将你交予我。”

　　从前明欢以为自己知晓了身世会伤心，会落泪，会有种种情绪，但此时真的降临到头上，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撕心裂肺的痛。痛到眼泪都流不出。

　　难怪她从小到大都觉得淮安对自己的态度总是阴晴难判，既不想让她死，但也绝不是想让她过得好，只想看她在炼狱里挣扎沉沦。一个还不到弱冠的少年带着浓浓的恨意，养育着情人之子以伺报复，明欢无法想象。

　　青芒并不想让淮安详述明欢的身世，看她痛苦地捂住心口，青芒皱了眉，上前揽住明欢的肩，轻轻拍了拍，对淮安道：“少些废话，谁对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情事感兴趣。”

　　淮安冷笑，往人心上扎刀子哪里会有轻重之分。可毕竟是从小带大的孩子，看着她如此心头竟然闪现出一丝不忍，但他很快抑住，还是顺着青芒的意思说了下去：“临阳派那掌门想去云游，本属意由他来担大任，眼见他离那掌门的宝座只一步之遥，不想程子夜那便宜儿子成了绊脚石。”

　　后面的事不消多说，明欢也猜到了几分，陈善正一石二鸟，杀了程子夜，驱逐了程行瑜，顺利掌了事。

　　明欢嗓音沙哑地问道：“那程子夜……是你帮忙杀的吗？”

　　淮安嗤笑：“他是来找过我，可我不愿帮他，他拿了银针就自己动手了。干净利落，干得比我还好。”

　　“你蠢得不像他的孩子，你不是没见过那暗器，我杀了店小二给你线索，你随便寻个槐荫阁的老人问问，都知道我跟临阳派的弟子好上过。”

　　想来他是知道她的容貌一定会引起程行瑜起疑，在淮安设想的计划中，就算她不主动，程行瑜也很可能会找上她。

　　淮安目光透漏着癫狂，语气愈发激动：“我没杀了你，就是让你去排布这么一出好戏。可你如此没用，不过打断了几条经脉就险些丧了命，一拖再拖，不能成事！”他目光移向青芒，恨恨道：“还让这个狗杂种……”

　　话没说完，青芒一脚将淮安从椅子上踹下来，他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开：“闭嘴！”

　　明欢看着翻到在地的淮安喘着粗气，果然不再开口。她心中绞痛到想要呕吐，她几步跨出了牢房，在转角处弯腰深呼吸试图平息自己内心翻涌的情绪。

　　青芒随后而至，刚想轻拍她的后背，就只见明欢腕中寒光一闪，一把短小的匕首就抵在了他的喉间，他下意识后仰，全身肌肉紧绷，右手刚刚伸出去，就晃过神来。他慢慢放松，微微后退，看着明欢一言不发。

　　明欢咬着牙恨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早先我以为你死了，我问这些有什么用？只想慢慢折磨他替你报仇。后来你回来，我才决定从他嘴里挖出来。”青芒似乎料到她早有此问，顺口便答。

　　明欢本能地觉得他一定参杂了假话，但已无力分辨。她眼里泛起杀意，手上的匕首又进了两分，青芒没有躲开，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一丝血顺着刀尖滑落，明欢盯着这个与自己相依为命十数载的男子，慢慢收回了匕首，她又沉默了片刻突然笑起来：“你可满意了？我甚至怀疑你也是恨我的，要像他一样毁了我的一切。”她语气里尽是悲凉，“下一次我必不会再心慈手软。”

　　青芒伸手抹去了颈间的血迹，看着手上的红色渐渐转深也有了一丝迷茫：“我以为你与我才是站在一边的。”

　　明欢丢了匕首，靠在墙上，激烈的情绪消退下去之后只剩麻木和疲惫。

　　她不说话，青芒就陪她靠在墙边，只有淮安身上的铁链偶尔抖动的声音传过来。

　　青芒隔了许久打破了沉默：“我答应淮安，过阵子带他去临阳派那劳什子大会。你可要一起？”

　　明欢站直了身子，淡漠道：“好。”

　　他们不是都在等着好戏上演吗？

　　淮安等着她揭露陈善正的伪善，青芒则是等着程行瑜与她的关系因杀父之仇而破裂。那她又怎么能够缺席。

　　青芒看着她转深快步走出了地牢。

　　回了房间没多久，青叶来了。明欢再不想掩饰，更多地参杂了一些失望：“又派你来监视我了?”

　　青叶将带来的换洗衣物搁在了桌上，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此时倒是有了之前那稚气少女的模样。明欢虽明白与她多说也无用，但忍不住道：“在这没有武力，只有被吃掉的份儿。如今他还能照拂你一二，可他自己都是有今日没明日的主儿，又能庇护你多久？”

　　青叶叹了口气，闷声道：“若不是阁主，我早就是荒山上的一缕孤魂。只是早死与晚死的差别。”

　　明欢怔住，想起了范婶，青叶何其无辜。

　　她想了想说道：“你没有内力暗器也用不上，让青芒给你些找精巧的武器藏在身上。在这里无他，唯一要做的就是足够凶狠，倘若有人想要你的命，死也要拉他一起。”

　　青叶没料她态度转换如此快，下意识应道：“好。”随后她像是得到了认可般有些开心，笑着谢她：“多谢姐姐。”

　　在她的笑容里明欢第一次放松下来，也微微笑了，她翻了翻桌上的衣衫，都是浅色的，便推到一旁。

　　“阁主说……”

　　明欢摆摆手让她无需解释：“没了任务，不就是他豢养在笼子里的鸟。我还得穿好看些去取悦于他。”

　　她起身送客：“他是叮嘱睡觉也要瞧着我吗？”

　　青叶本以为回来后阁主会缓和跟明欢的关系。可她已懂得了不该自己知道的便不多嘴，只说姐姐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屋内静下来，明欢颓然坐在桌旁，才有了功夫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切。

　　这也是梦吗？这若是梦该有多好。

　　自己苦苦追寻的过去，不过是一场闹剧，甚至连当下也是其中一环。

　　程行瑜蒙受的不白之冤，是由自己的父亲亲手造成。

　　这父亲虽无养育之恩，却是生身之情，程行瑜知道后又要如何理清与她的关系。

　　明欢就这么怔怔坐着，思绪万千，却又好像放空自己什么都想不到，直到天黑她也没有从桌边挪开。

　　青芒到她房门口时看屋中漆黑一片，他伸了伸手，还是叩响了门扉，他声音轻轻，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你睡了吗？”

　　明欢被他惊动，方才发现长时间的僵坐半个身子都已经麻痹，她站起来，抖了抖沉重的手脚，去给青芒开了房门。

　　不知是月光太盛或是明欢面色过于苍白，令青芒觉得她马上要化身厉鬼。

　　他忍不住伸手去托住明欢，却被她闪身躲过。她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厌恶：“你还来做什么？”

　　这些年什么恶意青芒没有见过，可来自明欢的却还是头一遭，他作出受伤的样子，像是有了些许愧疚：“我是存了私心，可到底是为了你。明欢，你若是……”

　　明欢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冷笑着瞧他：“我已经遂了你的意，要我回来我便回来、也应允去陪你们唱大戏，你还要我如何？”

　　青芒抵住门，轻声道：“我要你忘了他，更希望你杀了他。”

　　明欢扬眉，语带嘲讽：“看来我不止是阁主您豢养的金丝雀，还需套上您给的锁链，说什么便去做什么才好。”

　　青芒恼意渐起，如今他已有所成，无需仰视于她，他们二人关系不应更进一步，完全心无芥蒂，死生相依吗？可为何无论他怎么向她靠近，得到的却是她一次又一次的疏远。

　　这其中的变数无他，就是那半路冒出的程行瑜。青芒知道此时与她针锋相对无益，压下酒意带来的烦躁，尽力耐心道：“若到了真相大白那一日，你会认下陈善正吗？他被掀了面皮，如何还做得那掌门？”

　　无论是弥补亏欠或是继任的正当性，临阳派掌门这个位置，十有八九要程行瑜来代，“就算他不与你计较杀父之仇，以你的身份，如何能配得他做个掌门夫人？与陈笑笑还能搏个宽宏大度，与你就唯剩鄙夷了。”

　　青芒话说得难听，明欢却知他说的也不错。程行瑜若真成为了掌门，与一个旁门左道的狐鼠之徒亲密往来如何还服得众人。

　　青芒并未止于此，酒意上头，言语愈发不堪：“或是你愿与陈笑笑共事一夫，白日里她陪着，夜里……”

　　明欢再忍耐不住，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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