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分行

作者:唠癫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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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衷夷


      桃花面其实就是馄饨面,但眼前碗里的馄饨与别家的不同,一口咬下去除了能尝出鲜肉的味道之外还有一种独属于花木的清香。桃花与肉沫混合得恰到好处,软烂之余还不失原本的味道。

      桃花瓣固然可以摘来生吃,但嚼在口中会有些微苦,但被做成这馄饨馅的桃花应该是先在滚水里滚过一遭的,或许还加了几滴清蜜腌渍过,嚼在嘴里有些清香,也有些微甜,味道好得很。

      而桃花与鲜肉沫的颜色透过煮熟的馄饨皮透出来恰好呈淡粉色,就如同春季里的桃花,正好称了面的名字,桃花。

      “才正月下旬,哪里来的桃花?”章纠白忍不住问。

      “姑娘好灵的舌头,这里头是加了些桃花!”江伯大笑,“犬子无才,成日就爱钻研一些养花种树之道,面里的桃花便是从他种的桃树上摘的!”

      “怎么做到的?”

      见江伯只笑不答,章纠白反应过来这大概是人家屋中的秘密,便也没追问。

      面很劲道,吃起来不会太软烂,馄饨馅随着咀嚼逐渐溢出桃花的味道,不涩,微甜,十分值得回味。

      “桃花的苦味本不是很明显,其实无需用蜜腌渍太过。”

      章纠白捧着碗喝了几口汤,又夹了几个桃花肉馅的馄饨吃完才开口,“若非得说一点,我觉着可以减短一点腌渍桃花的时辰,如此一来也能让桃花原本的味道保留得再多些。”

      “听起来,姑娘也爱好此道?”江伯有些意外。

      章纠白点头笑道:“此道能娱己,也能养人,乃是养生大道中的一道,我的确喜欢。”

      “小老儿一把年纪方有些小小领悟,看姑娘年纪如此轻,想不到已能悟得一些养生之道,小老儿实在是深感汗颜呐。”

      “江伯何必自谦。众生万象,不过都是各有所悟,各有所得,各有所忧,各有所乐。桃花面很好吃,有机会的话我会再来的。”

      章纠白掏出面钱放在桌上,起身离开。没走出多远,耳里收进了新的声音。

      “江伯,一碗浇头面,还同原来一样,少些肉丝,多些菜叶。”

      后侧的面摊又有来客,来客显然与江伯相熟。

      初次到这里吃面,按理说江伯的熟客章纠白应该不认识才是,可自从听见了来客的声音,章纠白的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头上有斗笠做遮挡。没发现什么异常,身后的目光很快就移开了。

      在面摊附近徘徊了会儿,章纠白扶着斗笠一路疾走,直至走进城东的芸生客栈。

      风有些大,推开范霄霄所住上房的房门一股风先钻了进去。范霄霄正提着笔站在书案后写着什么,风一吹,满室纸张飞。迈脚进了门槛,章纠白急忙转身掩门。

      “怎么慌慌张张的,大白天的撞了鬼了?”

      范霄霄手忙脚乱地按住还在案上的纸张,没好气地瞪了章纠白一眼。

      “没撞见鬼,倒是给我撞见了一个想见又不知道该不该见的人。”

      取下斗笠挂去门后,章纠白将四散的纸张捡到手里放回书案边上,“霄霄,严卜回京了。”

      “严卜?”

      范霄霄花了一会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眼睛都瞪圆了,“你说的这个严卜,是你先前让我帮着打探的那个大理寺司直?”

      “是他。”章纠白瘫坐在交椅上望着头顶的房梁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方才在街上见着人了,绝对是他。”

      在她离开面摊之后去到面摊与江伯寒暄之人的声音于她来说不算熟悉,却算不得陌生。

      那人绝对是她在竞良认识的人,是那个自称是徐衷夷的严卜。

      为防认错,她后来借着斗笠和行人的遮挡走近面摊看了一眼。

      坐在面摊吃面之人的发丝依旧是用束髻银冠束起,却并非一丝不苟。他前额鬓边乃至耳后与衣领相接的后颈处都有些零散发丝掉出,稍稍显得有些凌乱。这些乱发,极有可能是在骑马时散乱下来的。

      面上看着虽不显跋涉的狼狈,但那人袍角下摆处却沾着灰尘,从他袍角底下露出的鞋边上也能看见不少的泥土。

      结合着被他放在身边条凳上的包袱来看,他应该是才进城,或者说进城的时间应该还不长。

      虽未大口吃面,但她能断定他一定很饿了。

      肚中再饿,用饭的时候也绝不会出现狼吞虎咽之态;心中再急,表面也要故作慢条斯理;心中再气,人前也要故作温文尔雅。——这就是他们这些世家公卿子弟自小练养成出来的所谓涵养。

      就像周荃珝。

      在江伯面摊上吃浇头面的人是严卜没错,他回京了。

      “这……”范霄霄张了张嘴,“那他见着你了吗?”

      “应该没有。”

      摇摇头,章纠白的脸上难得浮现出迷茫之色:“眼下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可是我一时之间有点理不清头绪现在应该先做什么后做什么,也不是很确定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

      “那就不管先后也不要管能不能,我问你,现在你最想干什么?”范霄霄问。

      “我想……”

      话才起了个头,章纠白就望着房梁不说话了。

      范霄霄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好建议,憋了一会儿憋出一句:“没事,眼下人既已回了盛京城,咱们就依着情况随机应变。”

      随机应变?

      是该随机应变。可怎么随机,怎么应变,通通不清楚。

      章纠白抿着嘴想了想,忍不住说道:“霄霄,你是不是在将打探严卜消息这事儿吩咐下去的时候吩咐错了方向啊。你派人送到我手里的消息,跑得不能再偏了啊……”

      “啊?”范霄霄眨了眨眼,分外茫然。

      章纠白伸手到斗篷里摸了摸,摸出这两天陆续从范霄霄这里收到的几封信,抽出信纸抖了抖,开始念——

      “严卜,昌安二十年生人,其母为独州徐氏,其外祖父为独州的县令徐还疆,其父乃是早年因病离世的前光禄寺丞严赋,其祖父为当朝左相严韦衡。”

      “其人七岁入京都广文馆,日能诵一大经,书二百。十四入太学,至年十八被太学博士评为上等上舍生。”

      “因其课业成绩上佳、品行端正且性子稳健可堪大任,数位太学博士商议后预为其请授官衔。严卜闻之,辞谢不受。同年,严卜转入律学。”

      “泰合三年,严卜及冠,得律学授学博士赐字衷夷。同年明法及第,后过殿试,自请入大理寺为司直,至今已三载。”

      “圣上曾赞其谅直忠肃且才行周敏,大理寺衙役说其一表人才却不苟言笑,严府下人赞其待家仆和气亲善……”

      “生母徐氏因其迟迟未娶整日忧思不断,自泰合三年至今为严卜安排相看次数近十次,十次皆无果。”

      “去岁秋末,坊间传出徐氏欲为子纳妾的消息,但直至今日都无后续。而今严卜二十有三,仍独身一人。”

      “泰合四年严卜一友纳妾,邀人过府饮酒小聚,三请皆被拒。友怒,摔杯大骂之,严卜得知后不急不怒,只说道不同友终尽,之后两人便再无往来。”

      “其洁身自好程度不亚于其父,从不进勾栏从不寻妓子,虽饮酒却知度。因着家世显赫,是为盛京城中上好的佳婿人选。”

      “严卜爱饮茶,饮食上偏清淡,喜甜不喜辣,最喜欢的一道菜是……”

      陆陆续续念完几封信之后,章纠白忍不住说道:“我一不是要找他成亲,二不是去他府上当厨娘,你给我打听得那么细致做什么?”

      “还有这幅人像!”

      她将手里捏的一幅画像递到范霄霄的面前,距离之近,差点糊上范霄霄的脸,“我要他的小像做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他!”

      “不是你说要知己知彼?不是你让我按打听寻常富家子弟那样去打听的?要打听一个寻常子弟,从他衣食住行几个方面入手难道不是最正常不过了?”

      范霄霄后退了一步站稳脚,“再说了,我让人打听这些不为别的,就是想让你对这个人的方方面面有个大致的了解,难道我错了?”

      “你不是说今后会和他打交道吗?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必须得出奇制胜!其中关键往往就藏在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我也是为了你今后能赢他才让人往细了打听的!难道我错了?”

      范霄霄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让章纠白这个贯来也总是理直气壮惯了的人听了都有些佩服。

      约莫是觉得自己一番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有些气不过,范霄霄往床榻上一坐,把两只鞋一蹬,搂着被子就躺下了。

      章纠白又好气又好笑地坐到了床沿:“你便是要躺也要将被子盖好啊,免得给冻着了,到时候几罐子汤药下去苦得人脸都皱,有你好受的。”

      范霄霄拍开给自己盖被子的手,一脸委屈:“现在倒是会关心我了,那先前是谁将信拍到我脸上大声质问我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我,是我太过激动,我承认自己的行为不妥,我错了。不过——”

      道完歉,章纠白话一转,“我方才可没将信拍你脸上,你可别想冤枉我。”

      范霄霄眼睛一瞪,眼见着又要抓狂,章纠白连忙道:“好好好,是差一点,差一点就拍你脸上了。都是我的不对,范女侠大人有大量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章纠白握着拳头隔着被子给范霄霄锤了几下肩,一番恍若戏文里讨饶小丫头的姿态惹得范霄霄噗嗤一下笑出来。

      “好了好了原谅你,你快住手,快住手……就你这力道,都快将本女侠的肩给锤碎了。”

      收了手,章纠白将屋中交椅拖到床边坐下来。

      再次将手中的书信内容看了一遍,她皱着眉喃喃:“有一点还挺奇怪的,你说这严卜怎么不考明经科,倒是考了明法科。”

      依着信中的内容来看,严卜在十八岁之前学的可都是以经史为主,啃的都是儒家五经。

      若不出变故,他理应会考明经科的。可后来怎么会突然改入了律学,考起了明法呢?

      对科考稍稍有些了解的寻常百姓都知晓,这明法在当朝虽也同其它科一样设科开考,但参与明法科考的可都是庶人或者是品级低位的官吏之子。

      而即便是过了科考得了出身也不会一下就被赐予什么上好的官衔,更不会被圣上看中,往后的升迁之路也是任重道远的。

      严卜这等身世,还愁没有官做?

      明明前路平坦宽敞得很,为何偏选了一条崎岖小道,去考了明法呢?

      严卜十八岁那年……正是泰合元年,莫非是这一年里出了什么大事才让他突然转了念,放弃学了多年的经史转而去学了律法?

      诚然,泰合元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可几件人尽皆知的大事里头,她并没有听说过有哪件事是与严家有关的啊。

      那这严卜,究竟是因为什么转考的明法?

      “还有这广文馆,这又是什么地方?”

      “这个么……这广文馆是在先帝时期设立在宫中的小学堂,据说是在先太子出生之时,先帝一个高兴,大手一挥才给增设的。”

      范霄霄悄声道,“这地方啊,隶属于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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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严衷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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