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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短
摆短,通常用于乒乓球的接发球阶段,意在抵消对手的发球优势,控制对手的球路抢先上手,手腕的灵活性在其中起到不小的作用。固定手腕,能有效对抗对方的弧圈球冲力;放松手腕,在台内挑打时更加自如。发球的旋转与强度很大程度依赖于手腕的灵活性,快速抖动手腕能够发出旋转更强、冲劲十足的球。
手腕固定支架在手腕上坚持了两周,酸痛感日益减少。四指并拢,收起拇指,握住拳头,向下弯曲手腕,几近没有痛感。钟芒复查后决定立即拆掉固定支架。手腕重新暴露在空气中,皮肤气孔重新恢复了呼吸,微风带来的吹拂感令人心醉。一小时过去,两小时过去,三小时四小时过去,使用筷子、抬起水杯、摆放碗筷,甚至按下遥控器时,能听到手腕硌哒硌哒的声响,像是关节间的软骨不听话,四处乱跑。
重新回到濠州省队训练中心,弧圈球对拉没有难度,钟芒可以控制自己尽量不用手腕,球不像以前落地后拐出一个出乎意料的角度,旋转和速度依然能够取胜;台内球却明显吃力起来,摆短时手腕稍稍往后弯曲时,骨缝间发出硌哒声一下下敲击着耳膜,响如战鼓。她停下来又轻轻甩了两下手腕,没有发出声响。
台内球不是钟芒的优势,她接发球通常劈长,主动送到对手的中路反手位,快速进入自己熟悉的对拉环节。但病假回来,刘佳不允许这样处理,练习时必须摆短3次以后才能劈长。
硌哒,又一声。
钟芒举手示意男队员暂停,走到挡板后从球包里拿出了运动胶带拆封,一圈一圈绕在手腕上,撕下紧紧贴住,绷带重新回到手腕的那一刻,找回久违的安全感。
走回球桌前时余光看到刘佳在盯着她。摆短的效果依然不好,但心安下来敢做动作了,适当加些力,球飘高被对方台内起板冲死,摆短的要求只针对钟芒一个人。刘佳上前来示意停下,抬起钟芒的右手腕查看。手指因血液循环不佳有轻微的乌青,绑得太紧,固定效果很好,刘佳帮她松下来,重新固定贴好。
一上午的训练都集中在一项,没有喜欢的速度与力量,只有缓慢轻柔的乒~乒~乓~乓~声,不是钟芒喜欢的节奏。一圈又一圈的乳白色织状物从右手缠绕到左手,飞快地绕圈。手腕处留下横向的痕迹。红圈凹进,白圈突出,不知不觉间消失。
已经开始习惯固定支架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手腕处空落落的,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再没有刚拆掉时的轻松愉快。球包里的蓝色绷带终于被拆开,按住尾部,一圈向上一圈向下,熟悉的动作逐渐变成惯性,成为钟芒准备上场的标准配置。
和球馆内的热烈气氛截然不同的是濠州的天气,隆冬将至。街上的行人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钟芒的大红色绣着国旗标志的国家队服在街上很是扎眼,时常会遇到人来打招呼,门口偶尔有人拿着签名本等候。等待门口的大红灯笼挂上,春联贴好。各个运动队的人陆续回家,刘佳悄悄给了一把训练馆的钥匙,能够走路抵达训练中心的条件非他人能够比拟。几乎空荡的体育中心里,早已放寒假的肖舒得以入内参观,和冰冷的客厅相比,VIP室的空调总是打得很足。
肖舒看到黑色的通道门洞,不禁想起几年前陪她第一次来参加选拔赛的情景,长跑会拐去看不到的路线,需要耐心等待小不点重新进入眼帘,一切仿佛发生在昨天,转眼间,小不点已经入选了国家队,又从国家队里退回来了。寒假久坐桌前一动不动,钟隐看不下去把接送钟芒的任务安排给她,小不点在运动中心挥汗如雨,肖舒便坐在一旁看她的考研课本,不时抬起头关注一下抿着嘴打球的人。
手腕的疼她几乎不吭一声,肖舒早注意到手腕发出轻轻的声响时她会轻轻皱眉,那响声不大,用多了电脑的肖舒不时右手腕会发出相同的响声,在一向健康活力的小不点那里却是如临大敌;白天练球裹着运动绷带,晚上睡觉带着运动支架,生怕自己会在睡梦中无意令伤情反复,对肖舒而言,这失而复得的暖被窝小孩让今年的寒冬温暖起来,屋里多一个人,卧室的温度上升了好几度,近几年冰冷的四肢都变得不再僵硬了。整个教练组放假的放假,出征的出征,根本没有人理会钟芒到底练了多久,小不点还是照旧每天8-9小时的练习。曾经一同走过无数次的石板路,又并肩走了好几次。
大年二十八开始,钟隐叮嘱练球早些结束,外出的妈妈要回来过年,准备一起包饺子,钟芒默默点了点头,下午三点肖舒的书还看得入神,面前便迎来了一双乒乓球鞋。
“要走了吗?”肖舒抬腕看了看表,三点一刻,“包饺子不用咱们俩,你可以多练一会的。”
“没事,我偶尔也会有想偷懒的时候。”
肖舒笑着收起书,“念书偷懒,我相信;打球偷懒,那可真没见过。”
一起走出大门,空中飘着细碎的冰渣,看起来这个除夕会迎来一场大雪。钟芒目光涣散地走着,不似往常的神采,肖舒觉察到了,便逗她:“今天练球状态不好吗?”
“有点,集中不了精神。”钟芒一边走一边踢着石板路上的凸起的盲道,“肖舒……”
“嗯?”远处的云端突然亮起一片,肖舒指给钟芒看,“看,开雪眼了。”
“你说他们把我捡来,为什么又不养我?”
手指停在半空中,脚步停在原地,肖舒想象过无数次小不点问她这个问题,始终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轻轻吸了一口气,肖舒决定足够坦诚。“他们那时候感情不太好,好几次都说要去离婚,后来不知道谁给了建议,有个孩子有利于夫妻感情。”
“那为什么不自己生一个?”钟芒用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投射过来,看得肖舒不知道躲去哪里,“是生不了?”
“嗯。我记得去医院检查过,本来都决定算了,长辈们又都劝谁不是将就过来的,平静了一阵。”
“那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12岁的肖舒没少跟着父母去劝慰三姨一家,她记得满地的玻璃碎片,记得嚎啕大哭和默默哭泣的人,在还相信公主和王子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的年纪,现实里的婚姻给了她更加震撼的视觉冲击。忽然有一天,外公单位里的人开始谈论同一件事,临近村里的生活区三号门外出现了一个破烂的纸箱,一天一夜没有消失。有人大着胆子上前去看,发现破布里有一只小手在抓。消息像传染一般迅速铺开,小区幼儿园里的一位年轻老师上前去看,一个漂亮的大眼睛女婴,眼睛忽闪忽闪地东张西望,对着每一个来看她的人弯弯眼角。单身的老师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直接把她抱回了家里。小区开始传另一件事,那孩子是不是就是老师的?没有结婚为什么要把孩子抱回去,虽然年轻老师犀利回应只是怜惜一条生命,抱回去就是自己养,但闲言碎语席卷了她的整个家族。闲赋在家的外婆去看过,是个好看的孩子。回来拉家常时,三姨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三姨夫没有说话,悄悄外出了一趟。
肖国柱和钟隐认识那位年轻的老师,便由他们出面协商。据说老师还落了泪,几日相处后很喜欢那孩子,不哭不闹,在外一天一夜愣是没生病,健健康康的。外婆说得亏是8月,要是放在冬天这小崽子早就没命了,只是没有想到,你在这个家扎下了根,也没能挽回你爸妈的家庭。”
8月17,肖舒从来不把它当作钟芒的生日,她记得第一次见小不点的日子——处暑。8月22日。周日。她给小不点起了个昵称小七,不是因为17号生日,是因为小不点是周日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肖舒从此有了一条小尾巴。
“养子防老,养子防老,我爸在我面前念叨过无数次,小时候去他们那边亲戚家过年时他一脸得意地讲,我那时候有些奇怪,但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站在寒风里,肖舒跺了跺脚,不停地走来走去,“现在明白了,是真的养子防老。”
“我们没有把你当作……”
“我知道,你当然没有,大姨夫姨妈外婆也没有。”钟芒挤出一个笑脸,让肖舒有些陌生,“回家吧,我还想学包饺子呢。”
濠州是南方城市,外婆爱吃面食,她是土生土长的濠州人,据说年轻时和北方面食大省的人做过邻居,学了一手的面食手艺,饺子、面条、包子、馒头、花卷不在话下,包饺子这个技能更是一一传给了晚辈,肖舒是在14岁学会包饺子,没有再进阶擀面条和烙饼,这两项技能传到钟隐一代偃旗息鼓。
红色的面皮染上火龙果汁,黄色的面皮染上胡萝卜汁,青色的面皮染上菠菜汁。茶几和餐桌分了两组,钟芒和肖舒的动作慢,被赶去了茶几组,电视里到处都是欢庆春节的气息,钟芒包不住的肉馅,肖舒给她兜底,钟芒听说随机煮饺子吃出硬币的人一年好运,跑去书房的存钱罐里找了硬币,肖舒嫌脏没给她用,换了几颗腰果当替代,一家人正在打打闹闹,体育新闻前的拜年视频打断了一切。
跳水队、体操队、举重队祝大家新春快乐,乒乓球队季灵风、赵曌祝大家春节好~肖舒侧脸注视小不点,钟芒目光紧盯着电视机,耳朵快速往后缩了一下。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国家队训练中心,熟悉的墙壁、训练场和白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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