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魔女后妈，我万分虔诚

　　时光的流到底是圆的，扁的，还是方的？有没有可能，同时抓攥着它的人感受却完全不同？

　　此刻的魔女觉得，她所牵着绕着的流一定是一段儿小女孩儿跳过的橡皮筋，要不然，怎么心里会时快时慢，忽上忽下，翻飞如麻？

　　“有哪里没有理解吗？”

　　一道平淡的声音缓缓入耳，娜露利荷赶紧抓起学习材料，回答道：“啊，没有，没有，都理解了。”

　　“那你……怎么不选？”白袍神侍看了一眼娜露利荷身旁明显还空空荡荡的题板，眼神有些怪异。

　　“哦！那个啊……”娜露利荷嘴上赶紧开了个话头，然后小心地四处瞥瞥周围，见其他同事都已经在板子上写好了标题，她便万分真挚地敷衍道：“刚才我是在两个话题中间纠结了一会儿，觉得哪一个都很好，不过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我马上就写，马上。”

　　“嗯。”那位问话的神侍见魔女如此认真又如此谨慎，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最后叮嘱道：“我们这一排的都是一组，你也不好太慢了，要影响整体的。”

　　娜露利荷将题板拉近了些，满眼热情地保证：“好！我现在就加快速度！你放心，绝拖不了咱们这组的后腿。”

　　白袍神侍扭过身去，专注地写他自己的去了。娜露利荷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笔尖隔空绕了几圈，始终落不到题板上。

　　怎么会突然不疼了？她在想。

　　明明，就在十几分钟之前，她还一度疼到想以头抢地，就地打滚，滚来翻去！！！

　　愿望的流速骤然变小了。从奔腾不息的大瀑布到公园广场的小喷泉，最后变成了生了锈的水龙头里那窄窄一溜儿的水滴。

　　叶欧佩西那儿一定出什么事了！

　　这可真不是时候！

　　集体学习正进行到需要费神的“亮点解析”环节，每名神侍都需从学习材料中找到自己最欣赏的那一点进行详尽阐述，并结合自己的工作情况举例说明亮点到底亮在哪里。眼下她比同事们都要慢了，说不定等会儿就又会被盯上了。

　　不过，不看一眼那边的情况她实在没办法静下心来写东西。挣扎了三秒钟，娜露利荷还是强行挤到了叶欧佩西的脑海中。

　　神侍要想联系人简直不要太容易，叶欧佩西甚至没有拒绝的权利。像魔法纽扣那种东西，是人类需要拥有对话的资格才佩戴的。

　　“这是……”娜露利荷才借着叶欧佩西的眼睛看清了一切，下一秒就愣在了当场。

　　咔哒——谁的题笔落在了地上，惊起涟漪无数。

　　这着实不怪娜露利荷没有见识。眼前的一切确实太过骇人，也太过令人惶恐——分明白日朗空，视野里却是一片黑压压的铜墙铁壁，跳跃的寒光形成了金属的洪流，密密麻麻地占据了目之所及的远方，无数双红灯笼一样的眼睛散射着激光，看上一眼就仿佛来到了地狱深渊。没有感情，只有动作，没有觉知，只有震动大地的整齐如雷的脚步声！

　　“危险对象，立即驱逐！”
　　“危险对象，立即驱逐！”

　　挥动的机械手臂们逐渐加快速度，响彻天地的机械音仿佛击锤在每个人心上！机器人大军已经把人群围住，并且准备继续缩小包围圈。

　　叶欧佩西和阿蓝诺尔并肩而立。他们看着天边逐渐卷起了风云，看着卫兵队全副武装地赶来，看着周围的民众露出了恐慌的表情。

　　时空在霎那间拧成了一股分不开扯不断的麻绳，然后被抛进了一滩冬日路边的水坑中。绳子上的结彼此看不见对方，却都面对着同样湿淋淋冷冰冰的现实。

　　蒲黎加的蓝发被风扬起，飘荡在沙尘中。格伦弗的眼镜被掀飞，双眼不断流出泪滴。波齐的学院服被雨点打湿，留下脏兮兮的印子……

　　也许只有在城主府里闭门安歇的莱昂斯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吧。不，还有好些人从没有站出来过，他们甚至连看一看都会嫌给自己招惹了麻烦。天大的事，只要没真的发作在自己身上，那便是不紧要的。愚蠢，他们只会望着窗外的人群这样骂一句。

　　而洛潘·福杰斯稍微有些不同。这位曾得埃豪斯“指点”的贵族女孩儿甚至希望机器人把人群打散，让街道上赶紧恢复正常。看着人们退缩让步，她心中就会升起隐秘的快感。看啊，全都是叶欧佩西那样的人，最终不也干不了什么吗？都聚在一起又能怎么样？

　　全世界的人类都浸泡在未知当中，暂时陷入了安静。

　　“专门辅助魔法天气官”的“共同保护市民的有力伙伴”现如今居然以敌对的面目出现在大众眼前。曾经甚至有不少人相信，它们会像埃豪斯宣称的那样“带来一个荣光的时代”。

　　“够不够？”阿蓝诺尔低声问。阵线分明，由这一声终于开启了人的主动。

　　“已经满了。”叶欧佩西的眼神已经从痛苦中恢复了清明。在浑身的神经都被碾压淬炼了一遍之后，他仍稳稳地站立在信仰的砖石上。

　　好。满了就好，满了就到该溢出的那一刻了。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民众们手无寸铁，他们是你们保护的对象，不是你们讨伐的对象！如果心里没有鬼，就叫阿蒂奇出来！我们要当面和他对峙！”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只是把大家团团围住，什么解释都没有，这合理吗？你们可以抓我们，但那不代表你们是对的！你们也回答不了民众的疑问！”

　　叶欧佩西身影单薄，话语却无比激昂。埃豪斯还在疗养院的指挥室，翰格斯在瓦隆多瓦宫内稳定秩序，是否直接冲破人群，把那两个小子拿下，卫兵队带队的小头领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嗖——一只箭矢扎在了前方的地上，小头领拿起来，就见箭身上绑着一张纸条。他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先回瓦隆多瓦宫禀报。他只是奉命做事，万不敢自作主张，把责任往自己肩上揽。

　　不多一会儿，阿蒂奇就在卫兵队的簇拥中来到了广场上。

　　这位布拉塔大陆实际上的执行官步履从容，仪态威严，形貌皆一丝不苟。他毫无褶皱的制服上挂着一排徽章，走起路来全都一闪一闪，反射出崭新的金光。

　　跟在他身边的卫兵们全都紧张极了，生怕有人会突然冲上来打扰到了大人。但阿蒂奇本人十分游刃有余，甚至脸上还带着那么点怜悯式的笑容，并无一丝丝生气。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专程通知我，若再不出现，就要把我更多的丑事都抖落出来吗？”广场上响起了阿蒂奇洪亮的声音。有人给他专门拿来了喇叭。

　　与其说那张纸条威胁到了阿蒂奇，还不如说纸条上的内容幼稚到让他感到好笑。但无所谓了，它的功效就是刺激阿蒂奇来到这儿，无论是激发了他的自大，还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指挥官，应该先作答的是你。恕我直言，布拉塔大陆现今已经天灾人祸密布，而在这其中，有不少就是因您而起。”叶欧佩西还做不到上位者那样气定神闲，他说话时无可避免地带着愤怒。他的莎莎无法原谅面前这个人，那些孩子更没有一点点理由去原谅他！

　　“小小侍从，竟敢对指挥官无礼！”卫兵队将枪亮了出来，动作整齐划一，瞬间卷起了腾腾的杀气。

　　“哎，无妨。”阿蒂奇示意卫兵们别紧张。就在他伸胳膊的这一下，叶欧佩西看见他右手食指上戴着一个黑色的戒指。那戒指十分朴实无华，没有丁点金、银、宝石水晶或者琥珀一类的镶嵌点缀，与阿蒂奇闪亮亮的一身并不怎么搭配。

　　卫兵们收回了枪，阿蒂奇和缓了表情，好整以暇地问阿蓝诺尔：“你来自神眷家族，对吧？你的侍从要控诉我，你有什么话要说？”

　　“大家面前的这些机器人都是禁忌魔法的产物！每多出一个机器人，就有一个无辜的孩子丧失了生命！多少家庭因此支离破碎，多少城市又因机器人的出现而灾祸频传！我们大家，必须得到一个交代！而且，赫利欧莱大人也必须得到更好的救治！”阿蓝诺尔呼唤着，呐喊着。

　　“这就是全部？”阿蒂奇问。他有点失望的样子。叶欧佩西和阿蓝诺尔对视一眼，都从阿蒂奇的表现中窥到了“感到乏味”。他好像在说：“我就只给你们这一次机会，可千万要抓紧，别只拿些不上台面的玩意儿来迎战。”

　　“你指使属下到处掳掠孩童，私用禁忌魔法，呼风唤雨，夺取城市的财富，压迫各城的城主，还给赫利欧莱大人下药，对权力贪婪无度。这还不够吗？这已经是对神明最深的背叛！也是对布拉塔大陆人民最深的背叛！”叶欧佩西怒斥道。他深觉此人厚颜无耻，毫无人性。

　　原来，站得多高和人的道德高低，真的可以并无关联。

　　阿蒂奇见两少年气得胸膛起伏，轻轻地笑了一下，而后走进了人群当中。

　　“大家！不要受到这两个人的蛊惑！我知道，你们都是关心中央大陆的好市民，只是不明真相，被人所误导。这个人，以及他的仆从——”阿蒂奇居高临下地指着阿蓝诺尔和叶欧佩西，继续说：“他们已然堕落，他们早已不再受到神明的认可。神眷家族也已经抛弃了他们！”

　　此时人群中开始出现小声议论。

　　“他们存心恶毒，故意想要败坏我和瓦隆多瓦宫的名声，搞得四处大乱，并捏造事实、伪造照片、散播谣言！”阿蒂奇继续说。

　　这回议论声更大了一些。

　　“我执掌中央大陆这样多年，不敢说兢兢业业毫无懈怠，但经我手的事也从未出过大纰漏。如果大家还信得过我，就马上散开，不要耽误卫兵队抓捕人犯！在此，我仅代表瓦隆多瓦宫，免去你们的一切罪责！”阿蒂奇说完，终于失去了耐心，他笑着结束了这场对话，示意卫兵队马上行动。

　　人群中很快出现了一条通道。叶欧佩西和阿蓝诺尔周围渐渐空了。

　　卫兵们很快将两个少年团团围住，接着齐刷刷的枪口便对准了他们。

　　阿蒂奇笑意渐浓，眼中却兴味阑珊，他脸上的疤痕再次隐匿到了深深的褶皱中，和很多东西一道，不为人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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