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权

　　桌上的残羹已经冷了，冬日里的夜又长又冷。

　　君寄卿失魂落魄，如今他已经成了皇帝，坐上了那万人之上的宝座，可他总还是觉得自己如水中浮萍。

　　最是低贱的，任凭风雨摧残。

　　日子过得格外快，转眼又是除夕。

　　宋子让终于从那苦寒边关赶回，还没歇脚，便先进宫去朝见天子。

　　三年的时光飞逝，他与三年前一样站在清政殿的最中央，听着座上人的夸赞。

　　只是座上的人变成了君寄卿。

　　宋子让的唇边长了一圈胡茬，整个人都成熟了不少。他向君寄卿躬身行礼：“陛下金安。”

　　只寒暄一会，宋子让便忍不住开始打听宋佑安的近况：“臣听闻前些日子皇后惹了陛下不快，被禁足宫中了？”

　　君寄卿恍惚，脑海中满是临走前宋佑安那张冷漠的脸：“宋小将军远在边关，京城的事如何得知？”

　　宋子让自觉失言，只得硬着头皮找补：“大街小巷都传遍了，一入京城臣便听闻有人嚼舌根，派下属打听，这才得知一二，只是并不明晰。”

　　言罢他稍作停顿，见君寄卿并无排斥之色，这才继续开口：“佑安在家中被宠的不成样子了，若是惹恼了陛下被禁足宫中也是应该的，只是今日毕竟是除夕，又是佑安的生日，臣实在不忍小妹一人宫中孤寂。”

　　君寄卿依旧沉着脸，并未有开口的意思。

　　“是臣失言了，家父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大哥在礼部又事务繁忙，家中需要人手，还请陛下开恩，准臣早些离去。”

　　君寄卿冲宋子让摆了摆手，宋子让会意，躬身离开了清政殿。

　　永华宫离紫宸宫最近，站在清政殿外远望，只见雪盖飞檐，宋子让敛去面上所有神色，冲殿外守着的王忠全微笑示意，这才往太和门的方向走去。

　　“王忠全。”

　　君寄卿低沉沙哑的声音从清政殿内传出，其实并不是十分明晰，但王忠全依旧听见了，立即撩了帘子走进。

　　君寄卿把玩着手中那块雕成玉兰模样的紫玉，虽没有抬头，却还是在王忠全驻足的瞬间开口：“永华宫那有什么动静没有？”

　　“回陛下，送早膳的宫人道一切正常，只是娘娘始终不愿开口说话。”

　　王忠全此时也摸不清这位主现下的心思了，按说这位主是放不下宋佑安的，只是大半个月过去了，他却始终没有提起过宋佑安，现在却突然问了那么一嘴。

　　“陛下，弑君可是死罪，您为何还要留着皇后...”

　　王忠全的话还没说完，君寄卿抬起头，眸中尽是厉色，让王忠全硬生生地将后面的话全部吞入腹。

　　“舌头不想要的话，朕可以成全你。”君寄卿收回目光，将其再次落到手中把玩的那块玉上，他神色一顿，倏然起身，“朕去永华宫，不许让人跟着。”

　　言罢他便大步跨出清政殿，王忠全一时没反应过来，想追出去却又忌惮君寄卿后面的那句话。

　　雪厚三尺，虽有宫人每日洒扫，尚且不干净，更何况被落了锁的永华宫。寒风凛冽阵阵刺骨，雪漫天地，快要让君寄卿望不清自己来时的路了。

　　瑶阶伫立，他望着幼时总想逃离的那扇宫门，眸底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

　　他想见一见宋佑安，他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

　　门渐渐开了，君寄卿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情绪到底如何，他深吸了一口寒气，随后独自往院中走去。

　　原先四季都充满生机的永华宫此时已经落败的不成样子，枯枝败叶被肆虐的寒风摧残着拜倒在软绵的白雪中。

　　白雪中的一片红扎眼的很，君寄卿几乎是没有思考便朝那奔去，临近时缓下了脚步，直至停脚，他整个人跪坐下来。

　　“佑安？”他小声唤着，不肯相信面前血色全无的人是他少年以来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子，而这个女子显然已经失去了呼吸。

　　“佑安。”他又喊了一声，声音比先前大些，却也有限。

　　他颤抖着擦去落在女子面上的落雪，然后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头靠在自己滚烫的胸膛。一双颤颤巍巍的手抬起，拂去宋佑安鬓间的落发，泪水糊了君寄卿的整个眼眶。

　　怎么会这样？不是用早膳时还好好的吗？

　　君寄卿就这样抱着宋佑安的尸体坐在漫天飞雪中，不说话也不动，眼泪一滴一滴滑落。

　　等王忠全悄悄摸来永华宫时，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面前的景象让王忠全大惊失色，他连忙上前：“陛下，注意龙体啊。”

　　君寄卿双目空洞地望着远方的虚空，并不应声。

　　或许是身上穿着嫁衣的缘故，宋佑安的脸在王忠全看来更为惨白，他瞬间明白了君寄卿失神的原因。

　　“陛下，斯者已逝，节哀。”

　　“胡说。”君寄卿的声音像是被猛兽撕裂过，更像是杜鹃泣血后的叫声，“佑安只是太累了，她只是睡着了。”

　　说罢，君寄卿终于有了动作，他不顾自己酸麻的双腿，硬撑着将宋佑安往内殿抱去。

　　他动作轻柔地将宋佑安放到榻上，为她掖好被子，好像宋佑安真的只是在熟睡。

　　君寄卿在宋佑安额上落下一吻：“今日是你十八岁生辰，晚些时候朕带你出宫，到长平街去。”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君寄卿正打算退出去，王忠全便连滚带爬地进了屋：“陛下不好了，皇城被包围了！”

　　“什么？”

　　还没等王忠全给出回答，宋崇武的声音便传入君寄卿耳朵：“小儿君寄卿，还不快些出来。”

　　君寄卿不顾王忠全的阻挠，恍惚地走出屋。

　　院中站了不少人，文臣武将来了大半，为首的是宋崇武和商榷。

　　“你们怎会得知朕在此处。”

　　君寄卿依旧不肯相信。

　　直至君瑾瑶缓缓地从他的背后走出，她晃着手中的金符节，言语漫不经心：“父皇忘了，儿臣可爬两丈高的树，而宫墙只有一丈半。”

　　“你怎么会从永华宫里出来？！”

　　君寄卿望着将永华宫层层包围的皇家暗卫，还在想对策，右胸被刺了一剑。

　　君寄卿回眸，他望着一袭嫁衣的宋佑安毫发无损的站在自己身后，手中提着的长剑不断地往下滴血。

　　“你不是...”

　　宋佑安冷着脸，打断君寄卿的话：“我没死，陛下很失望么。”

　　她的语气没有半点起伏，好像君寄卿对她而言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父亲给你的假死药还好使吧。”虽然是对着宋佑安所说，可宋崇武的眼睛还是没离开君寄卿，“那还是先皇所赐呢，先皇对祺贵妃还真是情根深种，万事考虑的都是那么周全，连她外甥女的命也要护住。”

　　君寄卿绝望地阖上眼：“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明德二十五年，腊月三十，新帝驾崩，皇后宋氏即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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