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烂漫外先生不爱笑

　　翌日，就在林牧时以为门外敲门的又是蒋楚生时，他佯装不耐烦地开门回道：“哎呀，我真的不是你祖父，你认错人了！”
　　“哪有你这么喜欢当人孙子的。”

　　门外之人听了这些话却没什么反应，只用手将遮挡脸部的帘幕往下拉了拉，随后就那么阴沉沉地站在那里。

　　林牧时一下便懵了，他困惑道：“抱歉，请问你找谁？”

　　深衣男子却不回答，直接绕过林牧时，兀自走进了林牧时的茅草屋。

　　林牧时觉得男子无理至极，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
　　林牧时冷声道：“年轻人，我好像没有叫你进来吧，请你离开这里。”

　　“别生气呀，”得了这话，深衣男子这才侧首对着林牧时笑道：“我们做一场交易如何？”

　　林牧时谨言慎行道：“老头子我都这把年纪了，身上势必没有你想要得到的东西，你能同我做什么交易？”
　　“我看你还是走吧。”

　　“别如此性急嘛……您不妨听我说完您再决定要不要同我做交易。”深衣男子循循善诱道。

　　林牧时继续拒绝：“小兄弟，我又不认识你。再说了，我也……”

　　“我说了你先听听条件再考虑拒不拒绝，你这个个老顽固，还真……犟啊。”
　　没想到，还没等林牧时说完，深衣男子就露出了真面目，他看起来没有多少耐心，先前的假意尊敬不过是为了快点达成目标。

　　“我就直说了，”深衣男子转过身来，透过黑幕帘看向林牧时，“蒋家蓄意谋反，如今已被新帝列入诛九族的榜单。”
　　说到这里，深衣男子饶有兴趣道：“若不是新帝将这件事交由我去做，我还不知道曾经赫赫有名的林大军师，竟和蒋家还有一番渊源呢……”

　　“哼，”林牧时冷着脸道：“知道了又如何？要来诛我的九族么？”

　　深衣男子笑了：“岂敢岂敢啊。”
　　“前辈可能不知道，您年轻的时候曾施恩与我，我就是三步一叩首也报答不完您对我的恩情啊。”
　　“至于您与蒋家的关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
　　“我此番前来，不过是一朝听闻您的家族遭逢大难便来助您了。”

　　“助我？”林牧时讥诮一笑，顿觉一阵恶寒。
　　事实上，林牧时听眼前人废话了一大堆，压根没放在心上。

　　什么闭口不谈，什么还报恩清，不过是曲意奉承。

　　更令人作呕的是，此人明明对自己深恶痛绝得很，反而搞出一番对自己感恩戴德的样子。
　　不是专程来恶心自己的，就是心怀鬼胎。
　　心怀鬼胎就算了，还懒得套上那层伪装的皮囊，完全遮挡住自己的野心。

　　林牧时今日也算是开眼了。

　　“小子，”林牧时继续配合道：“那你打算如何助我？”

　　“简单。”深衣男子提出一个条件，“只要前辈能跟我回皇宫，尽心辅佐我们新帝，新帝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若你能帮新帝完整完成任务，解救你的家人，不过是你在新帝面前一句话的事。”

　　“等等，”林牧时用小拇指挖挖耳洞，似乎没怎么听懂男子说了什么，“新帝？哪来的新帝？”
　　“我记得一直值守龙椅的不是郑氏皇族吗？”
　　“如今郑氏那小子虽漂泊无依、流落民间，却未亡种，哪个自称新帝的敢公然作乱？”

　　“林前辈。”深衣男子刻意将这三个字咬牙加重，随后又颇有涵养道：“有些人没本事守住这江山，自然有人替他守。”
　　“而如今的这位新帝，胸襟宽广，有容人之量，亦能做常人所不敢做之事，实乃天降紫微星，要助天下百姓远离从前水深火热的生活。”
　　“您若还如此口无遮拦，小心与你那位失散多年的幺孙一样，落得尸首无归的下场。”

　　林牧时：“！！”

　　尸首……无归？
　　林牧时心中的那块小天地正在迅速坍塌毁灭。

　　“你说什么？”林牧时一瞬间耳鸣不止，跑过去扯住那人的衣领，“你再说一遍？谁尸首无归？”

　　深衣男子看了看眼前方寸大乱的林牧时，勾了勾唇：“我记得你的幺孙是叫蒋楚生吧？”

　　“昨日，他突然跑去天水城，诓骗新帝说他有郑安的线索，新帝便派人寻过来。”
　　“新帝的人一来，却发现那里站着的只是蒋楚生找人假扮的郑安，新帝一时怒不可遏，震怒之下便将他原地斩首。”
　　“等我赶到那里时，已是无力回天了。”

　　“对了，假扮郑安的似乎信柏，新帝连同他一块都解决了，似乎叫……柏陵？”

　　“噗！”
　　林牧时如今已无法判断深衣男子此刻说的是否是真的，他从嘴中喷出一口血来，只觉悲痛万分。

　　翌日，郑妍他们推门而入，林牧时已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就在众人无一不为林牧时的悲壮惨死而哀恸不已之时，毫无生命体征的林牧时七窍流血地仰躺在漏了一夜雨水的破茅屋里，在另一个世界，忆起了那段他从来不愿回想起的过往。

　　他林牧时此生不负任何人，唯负一人。
　　便是蒋家老爷——蒋远。

　　蒋远还小的时候，蒋家全族上下都不认他。
　　只因他是蒋家长女与一个贫贱农户所生的孩子。

　　林牧时小时便好读兵书，长到少年时也颇有一番志向和抱负。
　　此后他便一心想为大颂效力，替那些壮志凌云的将军实现他们醉卧沙场的梦想。

　　可惜，他被家庭所累，一年地里的收成不足以支撑他继续一心读着圣贤书，他开始被迫帮家里做农活。
　　很长时间以来，他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借着富家子弟书房里的光来看书。

　　很有意思的是，林牧时当时借的光，恰好是柏松林书房里的光。

　　柏松林当时在书房点蜡烛可不是为了读书，而是在做一件——每每与后来同他相熟的林牧时一对比，就会不觉脸红的事——偷学皮影木偶。

　　早些年的柏家，在他们这个村子里，还算是光景不错的人家，可有一句诗说得好：“多情却被无情恼。”
　　柏松林也没想到，自己弃如敝履的东西竟是旁人求而不得的。

　　就像当时痴迷皮影的他，恨不得将家里所有的兵书古籍都卖了换成皮影木偶。

　　可某一天晚上，刻苦练习皮影走路的柏松林乍然听到窗户下面似乎有什么动静。

　　好奇如他，便悄悄挪到木窗处，接着猛地将纸窗推开，便瞧见了因久蹲在地而腿酸被发现的林牧时。

　　当时的林牧时脸皮薄，被请进书房之后，止不住得跟柏松林道歉。

　　柏松林不是一个蛮横无理的人，相反，他善良热情，兴冲冲地问林牧时为何在此。

　　林牧时便将实情一五一十道出，却换来柏大少爷十足的同情。

　　柏松林大为赞叹道：“兄弟，你简直是我们人人要学的榜样！在那么艰苦人条件下仍不改初心、勇往直前。”
　　“来兄弟，过来喝口米酿，我敬你一杯！”

　　自己家时不时就酿一些米酒搬到城里卖的林牧时表示：不，喝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喝这个，这酒再喝他就要吐了。

　　林牧时委婉拒绝柏松林的好意之后，柏松林也不脑，只豪爽表示，以后就来他书房看书吧。
　　反正在家人看来，他鼓弄皮影戏就是不务正业、无所事事，不如将这光让给能创造更大价值的人来用。

　　想到这时，柏松林的心里不由涌入一股惆怅来，他挥挥手叫林牧时回家去，自己唉声叹气起来。

　　一步三回头的林牧时也知道，这位看似没心没肺的小兄弟，实则心底也有自己想要实现的愿望。

　　再后来，朝堂的人过来同他们讲每家每户都要出一个壮丁去服徭役，柏家人心疼儿子，便花钱打发了那些人。

　　林牧时却没得选，被家人推了出去。
　　好在他被选去服军役，自己也不怕在戍边吃苦，能在那边历练一番也不错。

　　出发前夕，早在书房一来二去混熟的柏松林前来给他鉴别。

　　柏松林知道林牧时喝不惯米酒，就给他带了从天水城来的桑落酒。

　　桑落酒比米酿要辛辣，不太会喝酒的柏松林被呛得满脸涨红，林牧时劝他不必多饮酒，也不必过多伤怀。

　　可柏松林生平最重感情，无论是对昔日的林牧时还是对后来的慕青山，他总希望能不遗自己的余力。

　　哪怕被酒辣到呛喉，他还是觉得不及好友长辞要悲痛万分。

　　待劝好痛哭流涕的柏松林后，也到了官府之人催林牧时动身之际。

　　林牧时最后看了一眼他生活了十余年的村落，毅然跟着队伍远去。

　　这一去就是八年。

　　八年后，他再回到村子，家人早已故去。而柏家这些年也搬离了这里。
　　再次听说柏松林时，他已在天水城娶妻安家，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羹饭一时熟，不知饴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泪落，沾我衣啊……”
　　林牧时望着眼前的青冢累累，道出了这首悲凉的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