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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战
烟波浩渺的淮水上,浩浩荡荡的船队几乎绵延了数十里,簇拥在正中的,是五艘巍峨的楼船。
第二艘楼船舷梯的尽头,并肩立着两位凭高眺远的老者。一人面容方正,峨冠博带,紫色的衣袂在猎猎长风中飘扬。另一人则一身寒光烁烁的铠甲,扶着大刀站立,面相虽生的潦草,却自有不怒而威的架势。
倘若赵谅在此,定能认出这正是从淮东而来的胡世将和韩世忠二人。
胡世将向南面的平野望去,修长的眉宇蹙成一团,忧心忡忡地道:“咱们去的迟了,也不知官家那里会不会遇上危险。”
韩世忠却满不在乎:“嗐,殿前司的张太尉,整天把眼睛顶在头上,哪里用得上我们区区淮东宣抚司去救?”
胡世将深叹一口气。他与韩世忠相处的久了,知道这话其实是在称赞殿前司的勇武,可说的也忒难听些。
况且韩世忠的轻蔑,并不能打消他的忧虑。
水上行军,比陆上方便许多,却要仰仗于天时地利。兀术大约是猜到他们要沿着淮水逆流而上,竟派签军在上游砍伐树木,堵塞河流。偏偏风向又不顺,逆风逆水,河道还壅塞,自然耽搁的久些。
可金兵越是想阻碍他们的行程,胡世将就越是心慌意乱,甚至提出让韩世忠率精锐骑兵先下船去支援,奈何韩世忠算了算粮草消耗,竟是拒绝了他的提议。
大约是听不惯他的絮絮叨叨,韩世忠龙行虎步地跨下舷梯,留下胡世将独自凭栏赏景。
方才还一片葱茏的旷野间,忽然现出不和谐的小黑点。苍翠的树冠上,似乎笼罩着暗黄色的烟尘。
“韩相公,有大军来了!”
胡世将嘴上喊着,一边急匆匆地步下舷梯,一个不留神,竟是踩空一阶。若非后头跟随的军士及时拽了一把,差点要顺着舷梯跌下去。
韩世忠神色一凛,也不关心胡世将是不是摔着,一转身,擦着胡世将的肩膀,三步两步地重新登上二楼。
对面的旗帜和服饰,依旧看不清晰,可多年对阵的经验告诉韩世忠——那就是金兵无疑。
“传令各军,所有战船依阵势排开。不是战船的木舟,都从水里捞出来,船上的人到两岸列阵。”
随着一声令下,各军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可岸上的阵势还不曾列好,金兵的前锋便已然抵达。
韩世忠摸不清这支大军的底细。
他在胡世将面前,对殿前司能抵抗住兀术,表现的深信不疑。可实际上,这支金兵到底是铩羽而归,还是得胜凯旋,韩世忠其实半点没底。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兀术意料之中的下一个猎物,还是意料之外在后捕猎的黄雀。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表现的如同一个猎手一般。
“兀术被打的撒丫子跑路,现在不过是条丧家的狗。小的们,封侯取赏的时机到了,都看紧点!”
韩世忠长刀指向南岸的金兵,大声吼道。非但自家士卒听了个明白,岸上的兀术也听的清清楚楚,差点被韩世忠气的吐血。
什么丧家的狗,他们女真人的老家在长白山,明明你们宋人才是丧家之犬!
奈何兀术身边的金兵想不到这么多,他们本就急于摆脱身后的追兵,偏偏半路杀出个韩世忠,还阻截在了他们最害怕的水边。
作战前,金军便已先丧了胆。头前探路的步卒,甚至看到楼船的那一刻,就忙不迭地向后折返。
兀术情知不能放任,立刻纵马向前,大声下令道:“有退者,即斩无赦!”
伴随着话音落下,他手中的枪尖一戳,扎在撤回的步卒身上,绽开一朵浓烈的血花。
折返的逃兵脚步顿住,茫然无措的眼神左看看右看看,竟是进退无路。
兀术看出众人的犹疑害怕,知道单以威压是不够的,于是又以利动之:“若不能速战速决,立刻渡过淮河,等身后追兵到了,两面夹击,那时再如何逃出生天?”
“韩世忠不过是我辈手下败将,有何可俱?抢了他们的战船过河!”
金兵知道主帅说的是事实,待从吓破了胆的状态回过神来,就开始前赴后继地向岸边的宋军冲去。
韩世忠此时也得知这是支损失惨重败军,正愁他们不来。见人都冲过来,立刻下令船上的人放箭,顿时铺天盖地的箭雨朝金兵飞过去,甲胄稍稍薄一些的,都被羽箭射成了刺猬。
可兴许是北撤的欲望太过浓烈,即便前头一排排的尸体倒下,后头的金军依旧英勇无畏地顶上。
宋军的阵型本就排列的太过仓促,留下了许多破绽。不多时,薄弱的位置就被女真骑兵杀穿,这些骑兵立刻将岸上未及销毁的木船重新投入水中,想要借此渡河。
韩世忠目光一凝,当机立断道:“三弓床弩,预备!”
三弓床弩,算是宋军压箱底的武器了。韩世忠原本打算留到最后,此时却不得不提前拿出来。
“发!”
顷刻间,弓弩上射出无数流弹,火光蔽天,将女真人渡河的船只尽数烧毁。
兀术心如刀绞,也想令人去对韩世忠的战船放火,可瞧瞧自己这边原始的火箭,又看看对面精良的三弓床弩,和裹满了皮革无处下手的楼船,顿时大感无奈。
水战,从来都不是他们女真人的长项。可他又是为什么,竟然被逼到,宁愿在这里和韩世忠水战,也不愿折回平原上给宋国官家一个迎头痛击?
兀术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地步,但他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铺天盖地的箭雨中,对岸负责接应的金兵也终于赶到了。他们架起投石车,向阻截在北岸的宋军轰出一块块巨石。
北岸的宋军不得已,把心思都放在背后的敌人身上,金兵渡河的阻碍,便只剩了南岸的宋军和河上的水军。
靠近河流不便于骑兵冲锋,金军也只能发挥擅长射箭的优势,精准地往行伍中的首领身上射去。
一个首领倒下,一片区域就会有短暂的混乱,抓住混乱,他们就能抢到船过河。
宋人的三弓床弩终究有限,不多时,兀术就用人命试探出,这些弩机都分布在几艘楼船上,而楼船,并没有太好的机动性。
前头过河的金兵已经杀出一条血路,兀术自己,也决定带着精锐在此时上船。
渡河地点选在楼船上游。
宋军的舳舻连绵不绝,往来如梭子一般,兀术并不觉得能拖着船只绕过他们。
可庞大的楼船不同,它们逆流而上的速度,不会快过骑兵的马匹。
一切如意料中一般,兀术顺利地登上战船,周围只剩些不足为虑的小舟,稀稀落落地发射着零散的箭矢。
远处,亦有无数宋军的战舸向他逼近,却不被水流所眷顾。饶是风帆高悬,也不能追上兀术的步伐。
可当兀术的视线落到其中一艘蒙着牛皮的船只上时,却隐隐泛起不详的预感。
他胸腔里向来平静的心脏,忽然声如擂鼓般地随着战鼓捶响。
甚至来不及吩咐其他人,兀术拉开两石的大弓,向船上的桅杆射去。
沉重的箭矢将桅杆折断,失去了风帆的船只能在原地兜着圈子。
兀术却顾不得欣赏周围将士的欢呼吹捧,忙不迭地拿起第二支箭,点燃箭尾,继续往那只船的牛皮布上射。
“督帅,牛皮是防火的。”
有人试图提醒主帅,可更多的人,却随之一同放箭。他们的箭法不如兀术,大多也射不到那么远,可瞎猫碰上死耗子,在无数支箭矢中,依旧有密密麻麻的火箭落到牛皮船上。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牛皮船炸开了。
——那船上,竟满载着火药硝石。
它周围的十余条战船,连同船上的士卒,尽数在爆炸声中灰飞烟灭。
平静的淮河水瞬间浪涛翻涌,滚起暗黄色的巨浪。浓烈的硝石味随风飘散到兀术身旁,如同近在咫尺的死亡气息。
兀术抚着劫后余生的头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活着。
“可恨!就差一点,叫那兀术逃了!”
即便过去了整整一夜,韩世忠向官家汇报前因后果时,仍旧意不能平。
赵谅倒觉得是意外之喜:“兀术千方百计拖延韩相公行军,免得你来与朕会师,哪知反倒叫相公堵了个正着,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韩世忠听罢,眉目尽数舒展,快慰地放声大笑起来。
明艳的秋日将楼船上的精铁映照的闪闪放光,赵谅一下子被吸引住目光,好奇地问道:“那是何物?”
“是臣近日改良的三弓床弩,可以发射流弹。”
流弹?火器?
赵谅穿越以来,只见过笨重的霹雳炮,还不曾见过能发弹药的弩器,立时兴致高涨。
韩世忠见官家的神色,立刻便要领他去楼船上显摆。跟在赵谅身后的张宪脚步自然地跟了上去,哪知竟被韩世忠睨了一眼。
“事关机密,不能随意叫不相干的人知晓,还请张太尉在此等候。”
张宪气的发抖,什么不相干的人?他还想讨要几架三弓床弩到自己军中,结果韩世忠看都不让他看!
赵谅给张宪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美滋滋地随韩世忠上了楼船。可待看到三弓床弩发射的流弹时,却难掩失望。
——无论是威力还是便携性,同他想象中的热武器,都还有巨大的差距。除非是水战或者阵地战,不然很难找到合适的目标,骑兵一个冲刺,这东西很容易就被毁了。
韩世忠正洋洋自得,觉得官家必定会被此物震撼住,哪知就听到一声敷衍的称赞:“果然是水战和攻城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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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床弓弩在北宋兵书的记载里还是发射箭矢的,到南宋的记载就变成发射流弹了。绍兴三十一年,李宝在胶西海战,用的就是三床弓弩烧了金兵的战船。
本文应该不会有超越时代的科技,但还是会顺应时代上点科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