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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
飞机穿越云层,轰鸣着降落在杭州萧山机场。
尹琛随着人流,自顾自的走着。机场的喧闹,传到他耳中却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吸音的棉絮,模糊而遥远。
然后,就在那片模糊喧嚣的尽头,他看见了他。
贺淮。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外套,静立在涌动的人潮中,自成一片沉静的领域。他的目光越过无数陌生的肩膀和面孔,穿透那层无形的隔膜,看向了那个从通道里走出来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隔着十几米川流不息的距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骤然交汇。几乎是同一瞬间,尹琛的神经就松懈了不少。
即便有点距离,可贺淮还是看清了尹琛——过分的消瘦和苍白的脸色,而最刺目的是那双眼睛……里面没有了往日飞扬明亮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贺淮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近乎空茫的疏离。
尹琛远远地看着贺淮,他看清了贺淮的心疼。他想扯出一个笑容,告诉他“我回来了,没事”,但他做不到。最终只是微微动了动唇角,一股酸涩猛然冲上鼻尖,他立刻垂下了眼睫,将所有情绪死死关在了眼帘之后。
他站在原地,没有向前,也没有后退,仅靠着本能勉强站立。
贺淮动了。
他没有穿过拥挤的人群,带起细微的风声,几步便到了尹琛面前,将他那份强撑出来的平静尽数收于眼底。
眼前的人,五官轮廓依旧是他午夜梦回时的模样,熟悉到刻骨。可那层笼罩着他的疏离气息,却又如此陌生。这简直判若两人。
贺淮喉咙发紧,一时竟说不出任何话。在尹琛下意识地想要偏过头、避开他眼神的瞬间,贺淮伸出手,动作稳而沉,将他轻轻地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就在被拥入那个熟悉怀抱的刹那,尹琛一直强行支撑着的姿态彻底土崩瓦解。他没有哭,也没有出声,但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完全交付了过去,额头重重抵在贺淮的肩窝,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极轻、极长的,如同叹息般的呼气。
“回来了。”贺淮低声说,带着沙哑,只有紧贴着他的尹琛才能听清。
贺淮清晰地感受到了怀里人的细微颤栗,他的心像是被这细微的颤抖一下下敲击着,又酸又胀。
他沉默地、更加收紧了手臂。
偶有行人看过来,但也当是多年未见的好兄弟抱一下,抒发情感。
机场的喧嚣褪去,回到了熟悉的家。
尹琛去洗了个澡,过了一会儿便穿着干净的睡衣出来了,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身上带着温热的水汽,眼神却少了点光彩。
他直走向卧室,几乎是身体一沾到柔软的床铺,眼皮就沉重地合上了,几乎是立刻就睡过去了。
过了一会,贺淮轻手轻脚地进去了,帮床上的人掖好被角,这个时候的尹琛已经睡得沉了,只是那沉睡的姿态,也带着一种不安的蜷缩。
卧室里只余下窗外城市的光晕,透过未完全拉拢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留下痕迹。
房间里很静,只有尹琛轻浅的呼吸声。他睡得很沉,但眉头还微微蹙着,像是连在梦里都无法放松。
贺淮伸手,轻轻拨开尹琛额前汗湿的碎发。指尖触到的皮肤有点凉。
他的目光落在尹琛蜷在胸前的手上。想起在机场时,这双手怎样死死攥住他的衣服,像抓住救命稻草。
贺淮的喉结动了动。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仔细掖好被角,随后他下楼走向客厅,拨打起了电话。
当尹琛从混沌的昏沉中挣扎醒来,午时明晃晃的阳光已泼洒在床角。房间里空荡,只有空气里浮着一丝陌生的、却又莫名令人心安的烟火气。
他坐起身,身体沉重,但不再是灵魂抽离的麻木。他视线下意识投向虚掩的卧室门。
尹琛赤着脚,闻着味儿就走到了厨房门口,扶着门框停下。
贺淮背对着他,正在灶台前忙碌。灰色家居服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尹琛安静地看着那个背影。他把额头抵在微凉的门框上,深吸一口气。这些平常的声音和气味,竟意外地让他感到安心。
贺淮做的都是清淡的吃食。尹琛被按在餐桌前时不太情愿,直到贺淮把拖鞋塞到他脚边并威胁他:“不吃我就倒了。”
行,我吃。
一碗温热的米粥,几碟小菜。尹琛握着勺子,动作有些慢。
贺淮的视线一直没从尹琛脸上移开,尹琛被看得耳根发热,舀粥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贺淮,”他终于忍不住抬眼,“我脸上有字?”
贺淮顺手舀了一勺蛋花汤盛进他的另一个碗里:“在看某个不好好吃饭的人,什么时候能把自己养回原样。”他目光扫过尹琛清瘦的手腕。
尹琛蹭了蹭贺淮的手指道:“我挑。”
贺淮轻巧地按住他的手腕,掌心温暖干燥:“我就喜欢给挑食的人做饭。”
那只手没有立刻收回,反而顺势往下,覆在尹琛微凉的手背上。温度从相贴的皮肤缓缓传递,尹琛手指微动,却没有挣开。
手怎么这么凉?
贺淮微微蹙眉,尹琛却没看见,一味的沉浸在美食的诱惑里。
窗外风声簌簌,室内却只有碗筷轻碰的声响。尹琛任他握着,直到指尖渐渐回暖。
午后阳光渐斜,尹琛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轻敲。“下午去看看奶奶吧。”他声音还带着刚吃饱的慵懒,眼神却飘向窗外。
“今天先休息。”他坐到尹琛身边,手掌轻按在他肩头,“下周去吧。”
“下周?”尹琛转头看他。
“嗯,元旦那天我们一起去。”贺淮说。
尹琛怔了怔。原来已经到年尾了。那些在相哲被无限拉长的日子,原来不过短短数周。
他看着贺淮近在咫尺的脸,忽然伸手戳了戳对方的手臂:“好,我们元旦再去。”语气轻松,带着久违的、熟悉的感觉。
贺淮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揉了揉他的头发。
两人在嘻嘻哈哈中度过了下午的时光。尹琛眼中的疲惫淡了许多,可贺淮觉得这远远不够。这份恢复还太脆弱,像初春湖面上薄薄的冰,经不起任何折腾。
暮色渐浓。
“出去走走吧?”尹琛瘫在沙发上,看向窗外,“好久没去江边了,这时候人也不多。”
“风大,你会感冒的。”贺淮不太建议尹琛去,他想要他好好休息。
“就一会儿。”尹琛已经站起身,顺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围巾,“再闷着要发霉了,好不容易心血来潮一次,而且我会穿的很厚的,让风无处可进。”
见他眼睛里充满期待,贺淮没再反对,只默默从衣柜里拿出件厚外套递过去。
江边的风确实不小,吹得尹琛的围巾不停翻飞。他走在前面,脚步轻快,时不时回头催贺淮快点。
“你看那边,”尹琛指着江面,“我小时候常在那儿喂鸽子,来了就会喂。”他顿了顿,“今天不喂了,不想喂。”
贺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开玩笑道:“你每次都被鸽子追着跑?”
“你怎么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比较喜欢我?”尹琛略笑着反驳,顺手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刘海。
两人沿着江岸慢慢走着,尹琛的话渐渐多起来。从江上的游船说到对岸新盖的大楼,贺淮一边听着一边附和,不让尹琛说的每一句话掉在地上。
走到长椅旁,尹琛突然停下脚步。
“贺淮,”他转头,眼睛被风吹得微微发红,“和你一在一起后,我经常幻想这种时候。”
贺淮看着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围巾。
“肆无忌惮的散步,肆无忌惮的聊天,肆无忌惮的走在一起,不用掩饰情感,”尹琛的声音轻了下来,“但这特别遥远,只能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偷偷做。”
江风掠过,带起几片枯叶。贺淮的手从围巾移到尹琛的后颈,轻轻按了按。
“琛琛,我们就是我们。”他说。
尹琛怔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嗯,是‘我们’。”
夕阳早早下落,看不见江面泛起金色的波纹,却看见了彼此眼中耀眼的光芒。两人并肩往回走,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
夜幕降临,街灯次第亮起。这个平凡的傍晚,和无数个过去的傍晚一样,又好像有些不同。
一直这样就好了,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感受着独属于我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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