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作天作地

　　福奕打帘进屋，见江颂宜也在，眼眸流露一丝惊讶，很快又恢复平静。
　　除了皇后跟两位太后能进内室，其余闲杂人等一概不准出入，陛下对外仍宣称抱病昏迷。这种宫闱私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但是陛下愿意让江掌膳知道，当众晕倒后没多久就辗转醒来，吩咐人若是江颂宜来便放行，他一个奴才也不好置喙什么。

　　福奕进来禀报：

　　“康王与王妃请旨进宫侍疾，此刻人已经在宫门口了。”

　　“这么快便坐不住了。”闻人清哄孩子时的温柔耐心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漠然，“母后还病着，既然他们想尽孝尽忠，让人带他们去广阳殿为母后侍疾。”

　　江颂宜忍不住笑出声。
　　太后还是妃子时，与贤妃最是不睦，现在让贤妃的儿子儿媳去给太后侍疾，两边估计都被恶心得够呛。

　　闻人清颇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她跟母后当年便有嫌隙，可时间都过去了这么久，竟还未忘怀，真是天生的冤家。

　　江颂宜脸上的笑意太过于明显，她清了清嗓子，装得一本正经，提出要告退。

　　闻人清点头让她出去。

　　待人一走，他越想越觉得有几分不对劲。他背着手，站在紧阖的窗后，隔着薄薄的窗纸，看着江颂宜离去的身影。

　　步伐雀跃。

　　未免高兴得过头了。

　　“福奕，朕有件事需要你去查。”

　　福总管躬着身子，听完后眉心跳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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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春之交，人体虚弱，寒气易侵体。
　　青棠这两日犯咳嗽，总是背着人咳，似乎是怕被江颂宜知晓。毕竟她们刚进宫，越低调越好。

　　江颂宜留心听见她夜里压抑着低咳的声音，出了东暖阁，打算去太医院请个大夫，给青棠看病。
　　经过长街时，碰到了进宫的康王与王妃，隔着远远的，江颂宜贴着墙根，像普通宫人一样低着头行礼。

　　康王妃却注意到她，停下脚步。

　　“这不是……江姑娘吗？”

　　康王随之停下，顺着王妃的目光，视线汇聚到江颂宜身上。

　　江颂宜的姑母嫁入长亭侯府，长亭侯是先帝贤妃的同族兄弟，沾亲带故，江颂宜跟着姑母进宫时，见过康王与王妃。

　　彼时，闻人清刚被兄长认下，住在宫里，消息还未张扬出去，宫中只有闻人复母子与皇后、梅太师知道。
　　究其原因，是因为宫中本就谣传闻人复是太后流落民间时与他人所生，若贸然宣布多出来一个双生兄弟，在民间长大，那岂不是会助长谣言四起？

　　所以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谁都没想到当时这个决定竟有助于后头兄弟互换的计策。

　　彼时也是上元节，江颂宜与闻人清在宫中会面，趁着别人都在宫宴上饮酒作乐，两个人偷偷摸摸溜到冰场上玩冰嬉，好不快活。
　　没想到康王也有此雅兴，双方在冰场上撞见。

　　江颂宜当场出了一身冷汗，生怕坏了闻人复暂缓让闻人清认祖归宗的计划。

　　二人还牵着手，脚下穿着冰刀，江颂宜想松开手，闻人清却紧紧牵着她，镇定自若，面不改色，好像只是遇见了普通的宫人。

　　康王喝了酒，一脸玩味，大着舌头，拱了拱手。
　　“宫宴上人多，臣弟出来透口气，没想到皇兄也在这里，还带了佳人作伴……”

　　他把闻人清当作闻人复了。

　　闻人清顺势认下这个便宜弟弟，做出嫌弃的样子。
　　“既然知道我在这里，还不退下，瞧你这幅酒气熏天的样子，站都站不稳了。”

　　康王以为自己搅扰了皇兄的兴致，又告罪了两声，在侍从的搀扶下走了。

　　他走后，两个人面对面，大喘了一口气，又被彼此的紧张模样逗笑。

　　康王酒醉，事后也没去确认当时闻人复是否离场，这事也就翻篇了。

　　不过后来他再在宫宴上见到她时，误会她是天子还未定下名分的新宠，康王妃听了丈夫的话，以亲戚的名义私下与她攀谈过几句。

　　江颂宜小心翼翼地应答，生怕自己漏了陷。

　　好在有惊无险。

　　这一晃眼三四年过去了，康王妃凭着当初几面之缘，竟能认出她来，倒叫江颂宜措手不及。

　　康王妃亲和地对她笑了笑，她瞧着是多智的长相，康王却很憨直，两夫妇在这方面上互补了。

　　“一别多年未见，我听说江姑娘已经嫁人了，或许该称你一声江夫人。”康王妃一语道破，旁边的康王看了妻子一样，眼神迷糊，不知道她何时打探了这种事。

　　江颂宜蹙眉，屈膝行礼道：“王爷王妃安好，妾确实嫁过人，不过已经与丈夫和离，如今当着宫中的掌膳，王妃还是唤下官一声江掌膳吧。”

　　“噢？”康王妃露出意外神色，缓缓道：“那还真是遗憾，本妃还未祝贺过你新婚之喜呢。”

　　江颂宜敛眸，客气道：“娘娘一片心意，下官在此领受了。”

　　康王急着上广阳殿，拉了妻子一把，示意她别浪费时间在这里跟不相干的人寒暄了。
　　“太后还在等咱们呢，快走吧。”

　　“本妃与大人一见如故，这会儿还有事，咱们下次再叙。”康王妃颔首，礼貌极了。

　　江颂宜颔首回礼，脊背却僵直。

　　当年她跟闻人清都是初入宫闱，并不清楚太后与贤太妃有仇，冰场偶遇后，她与康王妃来往过几次，在她的带领下拜见了贤太妃，得了她好几句夸赞，扎了吴太后的眼。
　　后来她傻乎乎拿热脸贴太后的冷屁股，小意温柔，太后为难她，她还当人是在考验她这个未来儿媳，如今想想，真是蠢得可怜。

　　江颂宜的心情由好转坏，去太医院请过大夫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闻人清让人请她到前殿用膳，她推说自己胃口不佳。

　　他又让人来请了一次，江颂宜这次话都不想说了，直接装睡，让木丹出去应付。

　　理智上，她其实应该去，毕竟闻人清身上还系着她报仇的希望，她想好好奉养祖母天年，让她老人家享着荣华富贵，过得比世上所有老太太都好，这份指望也离不了他。

　　但就是忍不住动怒，迁怒于他。

　　这番任性行为落在闻人清眼里，却有了另一番见解。

　　当年他总以为是江颂宜与他意见不合，才一声不吭弃他而去。如今想来，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呢？

　　他将手搭在胸前，隔着衣服，抚着心口附近的疤。
　　当年那场仗是真的不好打，新朝建立不过短短二十几年，国库空虚，敌人凶猛无比，己方粮草药物几次告缺。

　　弹尽粮绝之际，为了激起军队士气，他骑着流云上了前线。

　　敌方有一员大将名唤苏力德，天生神力，经验老道，手提一管红缨枪。

　　卫泓一直护卫在他左右，可他年轻未经事，当苏力德的□□过来时，卫泓来不及提剑格挡，只能用身体挡在他前头。
　　这一击，必死无疑。

　　闻人清及时将人推开，亲眼看着枪头刺穿他的身体，只差一点就刺进他的心口。
　　他九死一生的时候，母后派来了信使，呈上家书，信中一片慈母情怀，字字句句不在关怀他的衣食住行，心口刚一暖和，就看到她提及江颂宜主动离宫，且离去后不久就在老家定亲的消息。

　　这件事是他多年来心口上的一道疤，只要一撕开，就血流如注。

　　可是腐肉若不剔除，新的血肉就无法长出来。

　　在福奕查清真相前，吴太后带着福安长公主来到承明殿。

　　刚代替皇兄时，在朝中，梅太师以天子师的名义代行打理朝政，在后宫，他身边的人都是吴太后的耳目。
　　经过这数年经营，这些刺人的钉子终于被他一一拔去。

　　闻人清批奏折时，听着广阳殿的人来报，康王与王妃屡屡提及陛下身体之事，言辞中多有关怀，吴太后的脸色十分难看，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小辈们殷勤侍疾，她不好教训，否则传扬出去，不利于皇室声誉。更会叫人以为陛下确实出了大事，太后气急攻心，才会方寸大乱。

　　吴太后忍着怒气不能发作，脸甭提有多绿了。

　　康王与王妃没能打探到想要的消息，出宫时颇为遗憾，吴太后待她们走后，砸了殿中好几只花瓶。
　　福安长公主来向她请安，她第一次对这个视若珍宝的女儿发了脾气，要她日后谨言慎行，不得放肆。
　　福安长公主不服气，顶了几句嘴，吴太后气得当场没站稳，撅了过去。

　　太医赶到广阳殿，扎了几针，太后才缓缓醒转。

　　等承明殿放出消息，说陛下已经醒了。

　　吴太后便迫不及待地带人过来看望闻人清。

　　闻人清靠坐在龙床上，亲自端着药碗，慢慢喝着，似是不知苦。

　　吴太后将身段面子抛诸脑后，在这个小儿子面前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想亲自给闻人清喂药，但被他拒了，且神色毫不动容，她咬了咬后槽牙，让人将燕奴带上来。

　　闻人清的声音轻飘飘，不似往日中气十足。
　　“这是做什么？”

　　吴太后努出一个笑容，示意长玉动作，长玉对福安哄了又哄，福安僵着脸，语速极快地对燕奴说了声对不住。

　　闻人清：“我没听清。”

　　福安：“……”

　　小公主气得胸脯一阵起伏，用力道。

　　“对！不！住！”

　　“行了吧？！”

　　闻人清勉强满意地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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