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驾驶台。

　　宁渊验证了自己的身份信息，她的权限等级和宁知晚一致，她把操作台转交给罗羽帆，抱起手臂站到一边。

　　“无法定位。”罗羽帆道，她的防护组穿得很急，在脑后折起一块凸起的痕迹，但没人觉得好笑。

　　“……什么意思？”洪胜问。

　　“这不是我们熟悉的海。”罗羽帆道。

　　“那这是哪里？”洪胜转身望向海面，视线所及处黑色的水波向无尽处荡漾，曾经抬眼可见的陆地消失无踪，航路沿途熟悉的岛屿也不见踪影。

　　殷怜寿蹲在角落里，后颈方才简单处理过，可惜宁渊不太熟练，敷料皱巴巴地贴在她皮肤上，不大舒服。
　　“乐观一点想，”她说，“消失的或许不是陆地，而是我们。”

　　“你对乐观的理解非常前卫。”洪胜走过来，弯下腰看她。
　　“食尸鬼……真的是人类变的？”

　　“一些人确实变成了食尸鬼。”殷怜寿第六次答道，“但不能因此确定所有食尸鬼都是人类变的。”

　　“我知道。”洪胜回道，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她还是心不在焉，“如果有人遇到了食尸鬼的袭击——我指遭遇瞬时型污染然后被吃掉，他们就被消化了吗？食尸鬼有消化系统吗？他们有没有可能也变成了食尸鬼？甚至其实还活着？”

　　“我怎么会知道……”殷怜寿抱住头。

　　“如果，能杀掉食尸鬼就好了。”洪胜毫不在意她的消极态度，自顾自地畅想道。
　　可惜，面对食尸鬼，人们的武器往往只能用于自我解脱，而不是反抗。

　　洪胜念叨着，渐渐安静下来，高大的身型因沮丧而显得落寞，她无意识地轻拂过枪身。

　　“试着随机地改变航路呢？”宁渊突然问道。

　　“在海上迷航会更糟。”罗羽帆透过望远镜观察着外部，天色仍黑暗，她悻悻然站回了原处。
　　“而且看不清海下，如果触礁，我们的后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是，”罗羽帆话锋一转，接着道，“所有定位都失灵了。无星无月，六分仪也无法使用，我们成了真正的孤岛。”
　　“在这种情况下，调整航线也无所谓了吧？”她动手操作，“反正现在航行的这条路线，也未必是安全的。”

　　真是肆意妄为的逻辑，很有破罐子破摔的气质。殷怜寿想着，站起身来，怀着微妙的希冀看向海面。

　　什么变化都没有。
　　这也很正常？她转转脑袋，毕竟四周都是一片海，就算改变了方位也看不出来。

　　罗羽帆却愣住了。
　　她蹙起眉：“……船没有转向。”
　　“是世界转了。”

　　这一句就像是文艺周刊上的中学生诗歌栏目投稿。殷怜寿坐回原处，心如止水。
　　如果有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她会毫不怀疑地从船舷上跳下去迎接美好早晨。
　　可惜不断着提醒她的，只有疼痛的脖子。

　　“这是一条注定的航路吗？”宁渊喃喃，“命运……”

　　突然有安保队员跑上来，他本人无事，防护组却淋漓下血液，不知属于谁，“李老师和家怡被带走了！”

　　洪胜震惊道：“你们没有在船舱里藏好吗？”

　　“它们突然出现。”队员艰难道，“我不知道是怎样进来。”

　　“来的是食尸鬼？”宁渊问道。

　　“不，不止。领头的是一个男人。我好像见过他，应该是巢城议会的官员。”

　　提到巢城议会的官员，殷怜寿和宁渊第一个想到了污染干预与处置部的部长方衡，但似乎另一位财政部的官员也在。
　　这帮吃着民众的税收却为了一己私欲背离巢城的家伙，真不知他们如何安眠。

　　“我去看看。”殷怜寿站起身，“还有武器吗？”
　　她看向洪胜，坦荡无比。

　　洪胜将她打量一番，“跟我来。”

　　“或许我自己去更好，你留下来继续保护船长。”殷怜寿直白道，“她们的情形未必十分乐观，我们全都离开会让驾驶台这边平白陷入险境。”

　　“我是不放心你。”洪胜示意报信的队员留下，率先迈出步伐，“两个人照应，就算没能救回小陈她们，起码我们能回来。”
　　她比谁都更加明白食尸鬼的可怕，心中的判断比殷怜寿更为悲观，她只是无法放任陈家怡和李老师这样消失。

　　殷怜寿愣了一下，沉默地点了点头。

　　“把你的手 枪留下来吧。”宁渊叫住洪胜，“这边交给我。”

　　洪胜干脆解了身上背着的冲锋枪和弹带，“我到了枪械库另行装备便是。”

　　“小老板。”出门时她忍不住回头，“这么多年，你……”

　　宁渊抿紧了唇角，眼神苍凉。

　　于是洪胜没有再说下去。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家怡对污染缺乏敬畏之心。
　　在保育院长大的孩子，通常要比常人花更多的时间才能学会珍惜生命。
　　在寝室里占有一个随时可能更换的铺位，做早操队列里那个永远无法被保育员记住名字的黄帽子小姑娘。
　　她和世界，彼此都不觉得对方有什么值得珍视，有什么堪称特别。

　　为什么自己的名字是陈家怡？她填写职业意向的时候前所未有地审视自己的名字，家对她来说是不存在的东西。
　　起码，家为她留下的烙印，远不及“污染区孤儿”五个字来的深刻。

　　歧视不着痕迹。
　　她拿更少的薪水，被疏远了身边的社交，艰难生活许久，才在思念起保育院生活的某天，察觉自己过着一种毫无尊严的人生。

　　301号巢城在那时成为她的选择，一个对污染幸存者没有歧视的地方，漂泊之人愿意不远千里抵达。

　　……这里还是301的海域吗？
　　陈家怡牙齿敲击在一起，五官因为痛楚而变形。

　　“我说你到底在急些什么。”花信扶额，“难不成是怕这几只小家伙饿到吗？”

　　方衡若无其事地笑：“只是确认一下能不能加速我们的路程而已，我这不是没让食尸鬼吃掉她嘛。”

　　“哦……你还落下个老头。”花信嗤笑，“怎么会带着食尸鬼还跑丢了一个俘虏？”

　　“这个小姑娘真的在发疯啊。”方衡笑呵呵地用手指捻拢脸上留着牙印的伤口，淡黄色的脂肪胶水似的流动，被手指碾平，只剩下一处如同溃烂的痕迹，血液擦在他脸颊上，并不是寻常的红色，变质了一般。

　　“真可怜——”花信低下头打量，“为了保护别人，自己的防护组全都坏掉了。”

　　陈家怡听不清她的话，反而觉得，身体上的痛楚让她十分安心。这证明她的神志还没有被污染吞噬，她的恨意还能传达出去。

　　她瞪着宁知晚。

　　这位老板于她而言，曾是“想像中的母亲”。
　　身先士卒地开创了针对污染幸存者的就业保障福利，让她在航运公司遇到了珍贵的亲友。
　　她甚至已经想要用自己的积蓄在301购置住房，高兴地展望着邀请组长和洪队来家里做客未来。

　　为什么宁知晚会把301变成现在这样？

　　“为什么……”她艰难地问。

　　“没有为什么。”宁知晚神色淡淡，“这是早就决定了的事。”

　　陈家怡双眼通红，脸上渐渐有毛细血管炸开，她的肺部逐渐被污染侵蚀了，“什么时候？”

　　“……”
　　宁知晚拿过一件失去了主人的遗物，放到陈家怡身上，“二十年前。”

　　“你又在心软。”花信叹气，“有什么用？”

　　宁知晚不回答，转过身对方衡道，“别再做无意义的事，关键在于船。”
　　她伸手撕开手边鼓起的壁纸，舱壁上生出手臂，没骨头似的，柔软地下垂。

　　“等到这艘船都变成污染物，它自然会载着我们去往正确的地方。”

　　安淳英惊叹地抚上舱壁：“可是，不会需要先把这些壁纸撕下来吧——早知道雇佣一家装修公司？”

　　“傻子。”花信再度嗤笑，指向地面剥落的那块壁纸，“你等等再看呢。”

　　他低下头，一时未能分辨出那块壁纸有什么异常，拾起来抖了抖，感觉手下的触感变得十分温润，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已经是一张皮。

　　舱壁渐渐地变化了。睁开眼睛，吐出唇舌，融化，凝固，脚底的触感变得黏稠，船只长出了心脏，悬在中庭缓慢搏动着，它变得越来越大。
　　“需要把船长控制起来吗？”有人问道，“我们想要通过「门」，可不想掉进海里去。”

　　“即使不控制，她也会按照我们的期待而行动。”宁知晚答，“只要她想活着。”

　　“那用不用把她保护起来？”

　　“……不必。”宁知晚不知为何，犹豫了一下才答道，“小渊在她那里。”
　　“就算她真的无法驾驶，也还有我在。”

　　他们把陈家怡留在了原地。

　　组长……陈家怡的心智被污染和遗物一同撕扯，坠向迷幻的所在。
　　坠落中神明在废墟深处望向她，没有分毫慈悲。

　　她只能自己拉住自己，在惊惧与喜悦中捕捉到唯一确定的目标。
　　组长还在走廊里，再不去救他，就要来不及了。

　　仿佛经历了一次出生一样，陈家怡站稳身体，惊讶地看着完好无损的双手。
　　她后颈灼烫，以至于几乎感到了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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