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竹

　　初春的倦鸟不分昼夜，晚间仍在不知疲倦的清脆啼叫。叫声穿透白色窗纱，房间浮动着盈盈春意。

　　浴室水声忽然止歇，罗霄擦着头发打开门，氤氲热气缭绕而出。

　　方沁竹来不及收回视线，恰好和他的撞到一起。她忙不迭转移目光，假装望向墙面。

　　“发什么呆。” 他低笑一声，轻斥中的宠溺很明显。

　　她装作没有听到，不予理睬。

　　罗霄将毛巾搭在脖子上，向她走过来，视线无意掠过写字桌上包装显眼的礼盒，停下脚步问那个盒子是什么。

　　方沁竹随他指尖看过去，“一个朋友送的乔迁礼物，我还没来得及拆开。”

　　罗潇挑眉，一手拄在腰间，一手刮了刮眉毛，理直气壮问道，“什么朋友？”

　　方沁竹张了张嘴，又重新闭紧。

　　他明白过来，平静说出答案，“男的”。

　　甩开毛巾，罗霄坐到沙发上，长臂展开，面色看不出喜怒，似笑非笑问她，“我见过吗？还是你新认识了哪位朋友？”

　　朋友两个字，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方沁竹咬咬唇，说是之前见过的方泊松同学。

　　罗霄轻嗤一声，面露不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方沁竹不由辩解，“人家好心来祝贺，我不能直接把人拒之门外。”

　　罗霄不置可否，抬抬手提议，“拆开看看。”

　　方沁竹偷偷观察他，男人面色如常，但这个人心思深，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往往背道而驰。

　　不等方沁竹回答，男人勾过礼盒，一把拆开漂亮的结扣，掀开盖子。取出一件竹制的山水亭模型。亭子造型精巧，小小一件竟然雕出八个角，每个角上都悬挂一只铃铛。

　　方沁竹好奇，坐到罗霄身边拿过山水亭仔细打量。手指拂过铃铛，叮咚作响。

　　罗霄发现盒底还有一张卡片，他拿出来，一字一顿念出上面的文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一下气得笑出声，掀起眼皮望着方沁竹，“这位朋友说心悦你。你知道这回事吗？”

　　方沁竹作势要夺过卡片，罗霄将卡片高高举到空中。她挺直腰，针织衫向上翻起，露出莹润一截腰肢，也摸不到卡片一个角。她索性跪到沙发上，身体前倾时重心一个不稳，手掌撑在了罗霄的肩膀上。

　　她居高临下，四目相对，只见他磨了磨嘴唇，无声吐出两个字。方沁竹思量几番，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扔掉。

　　方沁竹收回手掌，罗霄却扶住她的后腰，把她往自己胸前带了带，彻底贴紧。

　　挺直的鼻梁压下来，他的视线深邃，隐隐浮出一些不宜直视的欲，牢牢攫住她，不容退避，重申道，“扔掉。”

　　方沁竹挣扎着推开他，重新坐好。望着前方茶几，她说：“好歹是一片心意，你不……喜欢的话，我把它收起来放到角落，不摆出来就好了。”

　　罗霄眯起眼睛，手指弹在卡片，发出清亮声响，“存心气我是不是？他什么意思你不知道？”

　　方沁竹不理解，双眸璨然同他争论，“只因为他对我有意思，我就要把一片好心扔进垃圾筒吗？”

　　罗霄再度气极反笑，“不然呢，用来养鱼？”

　　方沁竹反问，“礼物已经收下了，扔与不扔在他那里没有区别。”

　　罗霄连连点头，从方沁竹后面口袋抽出手机，递到她眼前，“现在就拒绝。”

　　方沁竹静静看着手机，没有接。

　　罗霄丝毫没有退让的迹象，就那么一直伸着手。

　　两人僵持了长达三分钟，气氛胶着到空气快要爆破的时候，罗霄收回手机，低沉声线透出偏执，“密码多少，我来打。”

　　方沁竹被他的疯狂镇住，一把夺过手机扔在桌面，慌忙用承诺来安抚他，“我会跟他说清楚的。”

　　罗霄仍不放过她，鹰隼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紧，“什么时候？”

　　这个人真的很难缠。她闭起双眼破罐破摔似的大声回答，“明天！明天！明天就和他说清楚。”

　　小满听到动静，从玩具中抬头叫了声妈妈。

　　方沁竹对小满露出个微笑，“对不起。妈妈在和叔叔讨论问题，刚才太大声了。小满继续搭轨道吧。”

　　小满瞪了罗霄一眼，“坏出出，不许欺负妈妈。”

　　目的达成，罗霄勾起唇角，双手举起作投降状，“都是叔叔的错。”

　　听到他的道歉，小满的目光轮流在两人身上转了转，嗅到平静的气氛，才接着研究玩具。

　　罗霄放下双手，上身往方沁竹那边靠了靠，盯着她好看的杏眼，再次沉声提醒，“把礼物还给他。”

　　方沁竹狠狠坐远了些，算是默认了他的要求。

　　罗霄没有在意，双臂大大张开靠在沙发上，表情恢复轻松，自如的问方沁竹找工作的近况如何。

　　方沁竹咬咬唇，眼睛直直盯着电视画面，就是没有转头望他一眼。

　　罗霄叹口气，抓起一缕她背后的长发，话中带着诱哄，“你喜欢这种小玩意儿，我陪你去商场买好不好？”

　　方沁竹狠狠瞪他一眼，负气中态度强硬，“不好。”

　　他看着她笑了下，不再说话，同方沁竹一起看起电视，房间里只剩电视中旁白磁性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罗霄再次问起她的面试进度。

　　方沁竹虽已消气，脸上仍无表情，“后来又面试了两个公司，还是没有消息。目前拿到的只有商贸公司主播的offer。”

　　罗霄问了公司全称，说去打听一下老板的行事作风，提醒她先不要急着入职。

　　他坐到九点起身告辞。方沁竹送他出门，对门那户恰好也打开房门。她笑着向对方致意，对门阿姨同样笑着，目光停在罗霄身上多看了几眼。

　　***

　　物业打来电话通知新房整改完成。肖智梅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专门乘公交过来参观新房。方沁竹打开门请她进去。

　　新房并没什么特别之处——毛坯房，普通三居室，光秃秃四面墙壁。肖智梅连连抚摸着水泥墙面，嘴里连声感叹：
　　好大的客厅。
　　这阳台采光真好。
　　嘿，厨房也挺大，将来做饭都不愁转不开身了。
　　这是主卧吧，你住这个房间。小满住你对面。我就住进门那间。

　　方沁竹有些尴尬，张了张嘴巴还是没能说出她想自己住的话。

　　肖智梅站在飘窗前，语气含着试探，“咱们什么时候装修啊？”

　　方沁竹微微蹙起眉头。春节前后这段时间，制作手链投入的成本以及收房的各种费用已经把积蓄消耗得七七八八了。手上剩余的钱足够装修，可是也只够装修了。她照实说，“我想缓一缓。”

　　肖智梅瞥了他一眼，“咱们可得抓紧了，早点搬进来，早点省下那边的房租钱。”

　　方沁竹没有说出来，其实房租是罗霄帮忙付了一整年的。她不好意思总是麻烦罗霄，如果这个月底还找不到工作，就接下直播的offer。

　　两人从新房出来已至正午，方沁竹带肖智梅去租住的小区。途中经过太阳花幼稚园，她指给肖智梅看，告诉她那是小满的幼儿园。

　　肖智梅目不转睛望着外墙童趣盎然的涂鸦，眼睛亮起来，忍不住畅想，“以后我来接送满满也是很好的。”

　　住上宽敞明亮的新房，早晚接送心爱的孙子，空闲时候还能逛逛公园……肖智梅捏捏大腿，怎么之前就没发现城里的好呢。

　　方沁竹有些意外，“您不是不想来城里住吗？”

　　肖智梅叹口气，一副‘还不是为了你’的语气，“你工作一忙来不及接满满，我们家满满该怎么办？”

　　方沁竹忍不住说，“我的上班时间弹性很大，正常情况都可以照顾到小满。妈，你不习惯这边环境，不麻烦你过来照顾我们了。年纪渐长，在家里歇歇也好。”

　　肖智梅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吃完午饭，把两处钥匙各要走一串，揣着两串钥匙像是抓住了宝藏，心满意足坐上了回家的公交。

　　方沁竹立在公交站台，望着车辆渐行渐远，轻轻叹了口气。

　　晚上跟罗霄电话闲聊。他正在广城的宾馆，举起手机探出窗外让方沁竹听梅雨季节淅淅沥沥的雨。

　　方沁竹好奇，“会不会很潮湿？应该很不适应吧。”

　　“关心我？”男人低笑，声音清越。忽然想到什么，立即收起笑意，换回冷肃的声线，“跟那个男的说了吗？”

　　方沁竹不自在的用手指缠上一卷头发，含含糊糊的，“说了。”

　　“说的什么，没听清。”他存心剥开她的含蓄。

　　方沁竹咬了咬唇，认命一样，长串文字毫不停顿的说出来，“说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不想耽误他，请他不要有特别的想法。”

　　罗霄的声音有些怀疑有些鄙视，“那人没再坚持一下？”

　　方沁竹摇摇头，“没有。因为我把他删除了。”

　　醇悦的笑声传来，听上去他真的很开心。笑音既落，罗霄说起正事，“我打听过了商贸公司毕姓老板，风评不太乐观，据说是那种只要有钱什么都干的人。”

　　“所以，不是特别着急的话不要接这份工作。”他得出结论，细心叮嘱道。

　　方沁竹含混应下，又听他说，“霄远休息室，我的床铺下压着一张银行卡。”

　　她怔住，没有反应过来，顺口问下去，“干嘛突然说起这个？”

　　他短促笑起来，电波仿佛都跟着轻轻震动，“不是说过还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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