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的自我修养

作者:月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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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埋泉下泥销骨(尧豫生)


      在尧豫生还没出生时,太宁帝就打算让他一辈子做个富贵闲王。

      华妃原是想让自己亲儿子成器,奈何尧豫生越大,华妃越被迫接受一个无情的事实:说直白些,她的儿子就是个饭桶。

      尧豫生的前头有八个哥哥,用十弟的话来说就是,那八位个个都是文韬武略的大聪明蛋,从尧豫生开始他们这几个小的,越往下越是笨蛋。

      尧豫生断然是不肯接受自己是笨蛋的事实,但他又实在是文不成武不就,背个“长河落日圆”他会说成是“长河日当午”,弯弓射箭他连弦都拉不上。

      但尧豫生自认他文采是一等一的好,全大雍找不出第二个和他一样好的人。

      华妃听到这话时正在给尧豫生夹菜,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尧豫生瞪大眼睛,伤心道:“阿姨,我说的不对吗?”

      “是是是,生儿的文采是大雍第一。”华妃温柔地笑着,捏了捏尧豫生的脸,“都多大了还要阿姨哄。”

      尧豫生鬼灵精怪,吐了吐舌头。

      华妃在尧豫生面前一向是慈母,不仅她自己,她把尧豫生在深宫里保护成了一张未经沾染的宣纸,在尧豫生眼里没有坏人。

      尧豫生依偎在华妃怀里撒娇,“阿姨。”尧豫生的语气千回百转,华妃第一次没回应,尧豫生心里奇怪,抬头看她,不由瞪大眼睛,大叫一声从华妃怀里跌出来。

      华妃的胸口破开一个血淋淋的洞,七窍流血,双眼空洞地目视前方。

      “啊!!”

      尧豫生惊得从龙床坐起来,大口喘息着。

      “陛下?”内侍隔着明黄的垂帘小声道,“您又魇着了?”

      即使已经登基五年,尧豫生还不习惯自己被人叫“陛下”。

      “无事。”尧豫生喉结滚动,“你退下吧。”

      尧豫生早朝和崔越大吵了一架。

      崔越每年都提议让尧豫生纳妃立后,只要是崔越的提议,尧豫生全不会顺从,两人吵了许久,尧豫生当即把头上的十二旒冠摔在地上。

      崔越的身体这几年似乎越来越差,见此气的不轻,竟咳出了血。

      尧豫生想起崔越朝堂上的狼狈,冷笑:“活该。”

      “陛下。”有小内侍哆哆嗦嗦地说,“您该喝药了。”

      尧豫生面色一凛,掀开垂纱赤足下榻,挥动已经瘦成皮包骨的手臂一把打翻药碗。

      “滚!”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小内侍跪在地上磕头啜泣,尧豫生被他吵得头疼,捂着太阳穴大叫:“来人!把他拉下去!把他给朕砍了!”

      “陛下饶命!饶命啊!奴婢知错了,还请陛下饶奴婢一命!!”

      小内侍头磕得更急更重,声音也加大不少,尧豫生更加心烦意乱,只觉得头快要裂开,把手边的水晶花瓶毫不留情地砸了。

      “人呢!给朕把他拖下去!”尧豫生发泄一般锤砸眼睛能看到的东西,大有把殿内所有东西毁遍的态势。

      守在殿外的羽林卫不敢怠慢,架起小内侍往外拖,一道虚弱的声音制止他们:“住手。”

      崔越站在殿外,他走近尧豫生,掩袖咳了两声,对小内侍和羽林卫道:“你们下去。”

      小内侍捡回一条命,吓得腿都软了,磕头谢恩后踉踉跄跄跑出去。

      殿内药香弥漫,崔越蹙眉,捡起碎开的青玉碗,问:“为何不喝药?”

      崔越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阴晴不定的尧豫生总是能轻易让他发怒,他被尧豫生刺激的咳嗽不止,身躯微抖。

      “人都快死了,喝药有什么用?”尧豫生怔怔看着殿外投射来的一缕阳光。

      “陛下,臣时日无多了。”崔越说这话满不在乎的语气,尧豫生瞪大眼睛。

      是了,崔越看上去比尧豫生好不了多少,但尧豫生从来不觉得崔越会死,起码不会死得这么早。

      他还如此年轻,一代恢宏王朝的命脉被他紧紧抓在手中,这样的人,理应摒弃死亡与年老才对。

      “我的府上有元采驹安排的人。”崔越突然提起了元茗光,“毒已经在我体内潜伏多年,涉及心脉。”

      尧豫生只能听懂一半,崔越中毒了,下毒的人是已经死去五年的元茗光安插在他身边的人。

      “他为什么要对你下毒?”尧豫生不解。

      崔越的眼睛永远都是幽深如潭,尧豫生注定无法从他的眼里猜出他在想什么,是喜还是怒。

      “尧豫生。”崔越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你这般傻,我死了以后,你该如何坐稳皇位?”

      “你不必担忧这个。”尧豫生抿唇,寝衣被他捏皱,“我肯定是死在你前头的。”

      尧豫生往下扯崔越袖子,崔越蹲了下来,尧豫生低声道:“我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今天是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他恳求,“让我出宫一回吧。”

      崔越没回话,表情若有所思,先前弥漫的苦涩药味淡了不少,尧豫生很少求人,更没求过崔越。

      “丞相。”尧豫生眸中噙泪,哀求道,“就当是可怜我年轻早逝。”

      尧豫生卑微的眼神没离开过崔越,崔越起身,负手走了两步,尧豫生的眼神也跟着他往前两步。

      “我这就安排。”

      “不!”尧豫生拒绝,“我不要任何安排,不要别人。”

      崔越的表情并不赞同,但他也知道,尧豫生说的都是真的。

      尧豫生真的时日无多,他还很年轻,甚至还没到二十五岁。

      崔越心中泛起一股酸涩的情绪,无论敌友爱恨,如今故人尽数离去,尧豫生是他仅剩的旧识。

      崔越的声音在尧豫生听来变得有些闷:“好。”

      尧豫生喜欢皇宫之外的任何地方,太宁帝在世时,只有每逢节日他才能出宫一回,他常常盼着,盼着等到及冠封王就能出宫立府。

      尧豫生没出过长浮,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城郊的湖边。

      尧豫生走在街上,他刚出皇宫太阳就没入阴云,天寒地冻,百姓几乎不愿意出来,街上除了摆摊做生意的小贩几乎见不到行人。

      他们像戏台上空洞麻木的提线木偶,被吸干了所有鲜活气,大街全是单调的黑白。

      尧豫生裹紧冬衣,迎风往前走,寒风刮伤了他的耳廓,手指肿胀得没有知觉。

      不该是这样的。

      尧豫生攥紧心口的衣领,他环顾四周妄图寻找出一丝人气,五年前的冬日分明还不是这么乏味死寂。

      尧豫生明白过来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错,时隔五年的悔意姗姗来迟,他站在空荡的街上,一丝凉意飘落到后颈。

      又下雪了。

      尧豫生以前很喜欢下雪天,他会缠着五哥堆起漂亮的雪娃娃,会拉着十弟和三哥去御花园打雪仗,玩累了就回去,阿姨已经准备好热腾腾的茶点等着他。

      若是余容儿姐姐或者南流景姐姐进宫,她们一定会给他带来宫外新奇的小玩意儿。

      可是三哥自戕了,尧豫生曾偷偷听见余容儿姐姐和太子哥哥对阿爹争吵是他杀了三哥。

      阿姨死在了二哥的谋逆之下,就在尧豫生如今就寝的地方,但那夜他为什么会看见余容儿姐姐一身的血从寝殿出来?

      从小把尧豫生带大的五哥,外人说他暴戾恣睢,尧豫生不信他们说的,没人比五哥这个哥哥更好,但他也谋反了,谋的是尧豫生的反。

      太子哥哥,南流景姐姐,十弟,余容儿姐姐……

      尧豫生见证了皇宫里一桩桩悲剧,他们全是权欲的棋子,偏偏棋子不知晓自己是棋子,以为自己是棋手。

      棋手之后,往往被身后更大的棋手操纵。

      尧豫生咳出一口血,鲜艳的红倒是衬得景色没那么单调了。

      尧豫生这般想着,竟缓缓勾出一抹笑。

      尧豫生随意走着,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走到一处阴暗的巷道,尧豫生原打算扭头离开,却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靠墙休息。

      那姑娘约莫八岁,光着脚丫,裸露的肌肤生出冻疮,身体打着哆嗦,抱着花篮的双臂收紧。

      她察觉到有外人,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抬头,方才梅枝挡着,尧豫生看不清她的脸,等她抬起头来,尧豫生才发现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

      可惜面黄肌瘦的,两边颧骨凹陷。

      尧豫生朝她走过去,小姑娘警惕地往旁边挪远离他。

      尧豫生从前断然不会多看一眼,今夜不知为何,他不怕冷似得往小姑娘旁边一坐,也不嫌雪融衣衫。

      “你为何不回家?”他问。

      小姑娘伸指点花。

      红梅白雪,不美的小姑娘,这阴冷的巷道,怎么看都是分外违和。

      尧豫生蹙了蹙眉,摘下腰间的钱袋扔过去,道:“买你全部的花,回家去吧。”

      被扔在花篮里的钱袋鼓鼓囊囊,连钱袋都看上去价值不菲,小姑娘目光畏缩,不敢去接。

      尧豫生失了耐心,一把将梅枝从花篮里夺出来,动作之快让小姑娘没反应过来。

      几瓣红梅落地,有一枝脱手掉在尧豫生雪白的衣衫上。

      尧豫生不耐烦道:“赶紧走。”

      小姑娘被吓到,捂着花篮弯腰谢过后踉跄跑开。

      尧豫生很冷,被冻得嘴唇发白,又咳出血来,胸口的衣襟被染红。

      他抱紧自己,花枝散了一地。

      意识朦胧之间,尧豫生觉得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生儿。”有人在温柔地轻轻呼唤他。

      尧豫生费力睁眼,他看到了华妃。

      “生儿。”华妃像小时候安抚他一样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怎么这么大了还哭鼻子?”

      “阿姨。”尧豫生又看到了许多人,五哥、十弟、长姐……

      尧豫生笑了,声音哽咽:“我刚才新想出来了一首诗。”

      他举起一枝梅花,断断续续道。

      “梅花谢,桃花开,年年春意有燕飞……燕儿落,望檐巢……雏鸟不见还家燕……”

      永昭五年冬,雍帝尧豫生驾崩于京城一条无人小巷。

      在永昭帝驾崩的第二日,在后世留下无数骂名的佞臣崔越随之病逝。

      昏君佞臣轰然离世,留下的是坍塌的盛世,苦难的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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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尧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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