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雾

　　转眼间就到了举办抬龙节的日子，靳禾对此是很有兴致的，于是周锦惜与林殊便也陪着靳禾一同前去现场参观。

　　“都说这柳娘子冠绝古今，是少见的美人，不知道今年能登顶的女子是什么样子的。”靳禾在马车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今日林殊没有在外面赶马车，而是雇了个小厮，如今林殊与周锦惜面对面的坐着。

　　周锦惜想不明白一场抬龙节怎么让靳禾如此期待，不过看在靳禾那兴奋的样子上，周锦惜也只是有一茬没一茬的搭话。

　　外面的小厮将马车稳稳停住，朝着里面喊了一句：“到了。”

　　靳禾这才闭上嘴巴，跟着周锦惜和林殊下了马车。若说那日鞭炮齐鸣是个大排场，那么如今的近水楼台真称得上是盛景了，只见近水楼台四周被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就连四周的塔楼里都是满满当当的人，若是以前的周锦惜，怎么说也应该在上好的厢房里看，可是如今他们三个人就这么站在人群最外围。

　　“这么多人？”靳禾一下马车，就开始咂舌。林殊看着今日人多眼杂，唯恐照顾不到周锦惜与靳禾，特意叮嘱道：“万事小心，切勿擅自行动。”

　　周锦惜自然知晓其中深浅，赞同的点点头。靳禾个子矮，就算是垫脚也看不到台子上的景象，不禁有些着急，这一着急就开始在人群中乱窜。

　　“啊，对不起对不起！”靳禾很明显感受到自己踩在了谁的脚上，下意识的连忙回身道歉，只见身后男孩被踩的龇牙咧嘴大叫道：“你没长眼睛吗？”

　　这一声将周锦惜与林殊都引了过来，“是你？”男孩盯着周锦惜的脸庞，不屑的冷哼一声，他当是谁呢，原来是觊觎他姐姐美色的那个小白脸。

　　周锦惜意外挑眉看着眼前的男孩，虽然在人群中并不矮，但是难掩满脸稚气。“原来是弟弟。”周锦惜难得好脾气的调笑一句。

　　男孩肉眼可见的一点就炸，当即大叫道：“谁是你弟弟！别胡乱攀亲戚！你是来看我姐的吧？就你也配！”

　　男孩说话方式一向如此夹枪带棒，这个周锦惜那日就是见识过的，于是反应并没有很大，但是靳禾和林殊就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难听，尤其是靳禾当场就不愿意起来，大叫道：“你这人好没礼貌，我都给你道歉了你不理睬我，反过来骂我朋友？”

　　想当年靳禾在街上吵架也是一把好手，这会子怎么肯甘拜下风。男孩可能也觉得自己理亏，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来个所以然，正好一道清丽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知许，你又在胡闹什么？”今日的邓乐康还是如往常一样一身白衣飘飘，臃肿的人鱼姣穿在她的身上一点也不显臃肿，反而带着股子清丽仙气。邓乐康的五官不算是很出挑的但是，个个出落得很标致，配上独一无二的气质，竟能在人群中快速就认出来她。

　　只是今日她没有戴帷帽，周锦惜想着或许是因为之前为了参赛留有神秘度所以才将容貌遮起来，现如今正是要攒人气的时候，便就没有戴了，这个女孩子绝不像看上去的那么人畜无害，反而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或许是聪明人之间的惺惺相惜，周锦惜对这个邓乐康就是有种同类人的喜欢，上前一步道：“小生沈喜见过姑娘。”

　　邓乐康自然是记得这位容貌俊俏的小公子的，当即便回了个礼道：“见过公子，家弟顽劣惊扰贵人，若是不嫌弃，在下作为参赛者倒是有专门的休息区域，或许公子可以赏脸挪步。”

　　其实邓乐康一开始就知晓周锦惜是女子，不但是像，还有一种来自女孩子的直觉，让她下意识的就知道，这个明里暗里与自己接触的，其实是位女子，只是二人都没有桶开这层窗户纸，于是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有自己那个傻弟弟，才真的以为眼前人是位心仪自己的男子。

　　周锦惜听罢眼前一亮，心道倒是个敞亮的人，于是便作揖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几句话下来，里面尽是一些想要结交又应承结交的小心思在里面，唯有邓知许和靳禾两脸懵的看着对方，怎么话没说两句就坐一起了？

　　邓乐康说的休息区域其实就是在台子的后方的一个区域里面有几个座位，一般是用于当场选手候场所用，现如今周锦惜和靳禾林殊大喇喇坐在那里，倒是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林殊目睹周锦惜想要结交邓乐康的全程，一个字都没有提出过质疑，作为君主当然要具备好的眼光，否则身边之人都为奸臣佞臣，这个国家迟早会灭亡。但是这个邓乐康.....沈淮书不置可否，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她与靳禾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终归不一样。

　　几个人就在这么各怀心思里面，开始了第一轮比赛。比赛顾名思义就是比了礼乐射御书数六门，和南阳不同，没有女红和女德，因为人数较多，所以每天比一门，今日就是礼的考试。当众表演礼这种风雅之事周锦惜欣赏不来，每年宫宴上的歌舞礼乐都是周锦惜最不关注的事情，但是靳禾倒是全程目光灼灼的盯着台上美人儿们的争奇斗艳。

　　靳禾看什么都是一副新鲜劲，周锦惜便没有在意太多。

　　邓乐康的比赛在下午，但是上午却还是需要人到的，周锦惜看了看靳禾的样子，又看了看林殊心不在焉的样子，其实昨天晚上林殊就找过自己，表示过应当尽快启程，毕竟南越就近在眼前，周锦惜也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做，不应该在此处耽搁太久。但是却被周锦惜打着哈哈蒙混了过去，一个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林殊，逗自己开心的靳禾，她觉得现在这个样子的生活也许到了南越开始就会变质，这是她的直觉，所以她一直都在逃避这个问题，仿佛再拖一天这种泡影就能多维持一天。

　　“你们家是不是穷的只剩下这么一套衣服了？邓乐康，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不是你们家的牛棚，我劝你知难而退，别再自取其辱！”近水楼台的后面和鼓楼中间有个联通的走廊，邓乐康原本只是觉得有些紧张便站在这里喘口气，谁知道就是这么巧碰上了桑榆。

　　邓乐康深呼吸一口气，不欲与她争辩什么，反正争辩来争辩去受苦的只能是自己，于是转身准备走人。

　　“哎！说你两句就想走？你们给我围住她！”桑榆身边还有三五个女孩子，一看就是平时玩的比较好的，现如今也跟在桑榆身后，毕竟桑榆是知州千金，自然有的是人想巴结。

　　“桑榆，你想怎么样？”邓乐康环顾四周，看着这个狭窄的走廊实在是不像有人的样子，若是在这里起了争执....被打不说还有可能影响比赛，可是赢了比赛就有银子...邓乐康暗暗心下权衡利弊。

　　周锦惜实在听不下去台上一首首的琴音，对她这个音痴来讲，全都差不多，所以她如同在宫中的时候一样，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溜了出来乱晃。

　　在往外面走的过程中，周锦惜心里的违和感越来越重，之前几十年她都未曾听过什么抬龙节，若是近几年冒出来的也就算了，但是这里老老少少都知道这个节日，盛大的仿佛是什么很传统的节日一样。因为排场太大，几乎涉及了全城，于是周锦惜就是怀疑都无从怀疑，但是现在静下来，周锦惜反而觉得很是诡异。

　　抬龙节...柳娘子...还有台下那些狂热的百姓....都散发出一种诡异，按理说大平以农户为主，就算因为一个节日而放松一下，也绝对不会本末倒置，可是现如今百姓对于抬龙节的狂热程度，已经远超出一个普通人的程度，甚至于几乎这几天大街小巷都是抬龙节的事情。

　　不知道林殊感受到了吗...周锦惜暗自想着就听到不远处的胡同里传来几声清脆的声音。周锦惜猛然身体一震，这声音没有人比她更加耳熟，因为那是巴掌落在脸上的声音。

　　周锦惜连忙快走几步，这个胡同极其隐蔽，但是又能站在胡同里看到台上的情况，站在台上却看不到这条胡同，甚至于台下也看不到这里。

　　“说！说你邓乐康就不配当花魁！”桑榆这会子正打红了眼，平日里想要发泄顾忌着面子没有发泄的一次性都倾倒了出来。

　　周锦惜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邓乐康被三四个女孩子押着跪在地上，桑榆将袖子挽上去甩了邓乐康两个大嘴巴子。

　　周锦惜哪里见得了这个，顿时血气上涌，大叫道：“住手！”几个小姑娘都被吓了一跳，许是没想到有人能发现这么偏僻的地方，于是都顿住了手脚。

　　这几个小姑娘不是薛岳那种人，还是好吓唬的，周锦惜故意压低声音装作一个成年男人那样叫道：“你们是哪家的姑娘，怎么如此草菅人命！”

　　桑榆一下子恢复了神智，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是怎么了，就好像...突然就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火气了一样，现如今被人发现才害怕起来，和自己的小姐妹一哄而散。

　　周锦惜轻轻松了一口气，还好是怕事的，若是换了旁人就麻烦了，周锦惜赶忙上前搀扶起来邓乐康道：“你怎么样？”

　　邓乐康被几个耳光扇的头有些晕，但是现在第一时间竟然是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着还能不能参赛。周锦惜看她动作就知道什么意思，但是她也不清楚为什么邓乐康执意参赛，于是也没有开口，而是将邓乐康先搀扶了出来。

　　“阿姐！”刚走出小胡同，邓知许就红着眼睛冲了上来，身后是林殊和靳禾。周锦惜将邓乐康交给邓知许道：“那几个小姑娘什么来头，竟然赛前打人？”

　　邓知许几乎第一时间就知道是谁了，连忙想要给自己姐姐报仇，却被邓乐康一把抓住道：“你要去哪？你不能怎么样她，不要胡闹。”

　　邓知许也知道其中原因，张了张口也只能作罢。周锦惜眼珠子一转，适时开口道：“不若借一步说话，说不定我们有办法。”

　　邓乐康看着眼前气度不凡的女子，心里知晓她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下意识的就相信了周锦惜的说辞，看着弟弟盯着自己，她则是宽慰的点点头。

　　几人趁着下午比赛还早，先行回道了客栈，几个人挤在周锦惜的一间房里，倒是显得格外拥挤了。

　　周锦惜不紧不慢的给每人各斟了一杯茶，才慢慢道：“在下想问几个问题，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邓知许还在犹豫要不要将实情告诉周锦惜，但是邓乐康则是坦荡道：“是，我们是增城茶县人。”

　　谁都没注意到，林殊的手指在听到增城的那一刻，蜷缩了一瞬，然后瞬间变回原样。

　　“增城？那都是南越地界了！好远嘞！”靳禾抱着自己的茶杯，听后感慨道，因为增城距离袁州城和永安郡距离袁州城是差不多的，在靳禾这个一辈子没出过永安郡的人来看，自然是很远的。

　　邓乐康莞尔一笑道：“也还好，家父近些年身体不好，我若是在大赛上取得名次，就能贴补家用。”

　　“贴补家用？比赛有银子？”周锦惜快速捕捉到了这个花魁大赛的本质。

　　邓知许原本就对周锦惜颇有微词如今更是不屑一顾道：“这你都不知道，你到底哪人啊？”

　　周锦惜但笑不语没有搭理这个邓知许，而是专心听邓乐康说话。

　　“是有奖金，好像第一名会多些，依次递减，不过就算我是去年的第四名，也不知晓第一名有多少银子。”邓乐康解释道。

　　周锦惜与林殊对视一眼，林殊立马会意问道：“你见过那个柳娘子吗？”

　　邓乐康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起来这个，不过还是如实道：“没有，我与她的比赛错开了，并没有对上，她一路杀到第一，我是捡漏才到的第四。”

　　“什么捡漏，那就是阿姐实至名归！”邓知许又开始叽叽喳喳。

　　周锦惜没有在意邓知许说什么，而是一脸凝重道：“这个抬龙节，今年是第几年？”

　　这个问题似乎把邓乐康问住了，只见她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刚准备开口，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道：“许多年了吧，怎么了？”

　　虽然邓乐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看得懂周锦惜的脸色。

　　都是这么说的，这两日周锦惜只要遇着老人都会问一两句这个抬龙节的事情，老人们虽然不同说辞但是都能答上来两句，但是若是想要找抬龙节的记载却完全没有。这不禁有个想法落在了周锦惜的心里。

　　因为下午邓乐康还有比赛便让他们姐弟二人先行返回现场，临走之前周锦惜保证会还邓乐康一个公道，邓知许才善罢甘休。

　　“林殊，你在袁州城有认识的人吗？”这是第一次周锦惜主动求助于林殊，林殊意外的回答道：“有，怎么了？”

　　对于一个土匪有天南海北的朋友并不稀奇，周锦惜没有过多追问道：“可以让你朋友查一下关于这个抬龙节的文字记载吗？一定要文字。”

　　林殊大概猜到了周锦惜想干什么，于是郑重的点点头出去了，靳禾自然完全没有听懂周锦惜的意思，不过她也知道他们有事瞒着自己，于是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此事还不知道真相如何，若是像周锦惜想象的一样的话，此事就牵扯过于巨大，万不可以牵扯无辜之人进来，林殊有一身武功尚且可以脱身，靳禾怎么办？所以周锦惜只是摇摇头道：“没事，你若是想看比赛，明日再带你去。”

　　靳禾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想着周锦惜对自己这么好已经是很难得的了，于是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到了晚上，差不多天都黑了下来，林殊才风尘仆仆的回来，一回来就敲响了周锦惜的房门。

　　“进。”周锦惜没有锁门，林殊进来后压低声音道：“没有任何文字记载，但是每个人的记忆里，抬龙节很早之前就有。”

　　周锦惜陷入了沉思，按理说一个节日之所以悠久，那必然是有它的寓意，而且还有流传下来的民间故事，就像是嫦娥奔月的中秋节一样，但是现如今的这个抬龙节，来历和存在的意义太过于奇怪，就好像是为了有这个节日才创办的一样....

　　等等，为了有这个节日...

　　周锦惜思绪不对，着急看向靳禾问道：“今日的比赛都结束了吗？”靳禾算了算时辰道：“早就结束了。”

　　周锦惜夺门而出，径直走向邓乐康的房间，却看见邓乐康就这么坐在凳子前卸妆。

　　“怎么了？”周锦惜一时间着急只穿了里衣，而且头发也没盘起来，就是个女孩模样出现在邓乐康面前，纵使邓乐康知晓周锦惜是女子，还是被惊艳了一瞬，然后意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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