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花

作者:建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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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变



      沈宴端坐于堂上,脸色不好看。

      沈宓磨磨蹭蹭地向朱雀堂挪步,强自镇定地向沈宴行礼,脸上生硬地挤出一个笑,“哥哥,天色将晚,不知哥哥寻我有何事?阿爷近来圣体欠佳,胃口不好,我想要……”

      沈宴冷哼一声。

      沈宓话还未说完,吓了一跳。偷偷窥看沈宴的神色,阴沉地吓人。

      原先她觉得沈宴定然会生气,但若是真直面他的怒火,不免又害怕起来,直低头不语。

      沈宴见她畏惧,心中不免软了三分,只是为了教她怕,仍是硬着心肠训斥她,“你也知晓你做错事了?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宫内宫外为徐岑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你先前又那般出头,可知现如今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倘或今日不是我正好碰见了替你周全,被旁人知晓了,捅了出去,阿爷自不必说,必要生气,阿娘若是知道,岂不记恨于你!”

      “她如今正恨没法保下徐家,日夜焦心痛悔。本就记恨你带徐兆明闯金殿,她那般护短,知晓你欺辱徐家兄妹,必要把心头邪火撒在你身上,到时你又受委屈。”

      本以为他要责怪她滥用权势,罔顾法度,暗动私刑,不曾想他这话里话外,明着是训斥,实则都是护短和偏私。

      想起撞见徐家兄妹的场景,她是真的懊悔自己太过任性恣意了,若是自己老老实实待在宫里或者观中,哪里总是会碰到这档子事。如今,越是兄长的独一份的偏爱,她心里越是畏惧。

      沈宴还在教训她,“你呀你,做事总这般没分寸,刑部郎中不敢拦你,将此事悄悄压下,转头就报与我,还好不曾传出去,否则朝野上下还不知要如何议论你!”

      即使她做错事,他的心也总是向着她的,这样好的人,这样好的郎君,做他的妹妹真是天底下最快活的事了,要是能永远这般就好了。

      沈宴见她面色苍白,神色暗淡,垂手站在堂中,宫灯摇曳的烛火映照在她雪白的道袍上,更添她的伶仃和落寞。

      她就那样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眼中含情,仿佛藏着千言万语,朱唇欲语还休。

      看着看着,沈宴就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原本想要教训她的话在唇畔拐了个弯,变成了,“怎么了月奴,你脸色不好,是身子不舒服么?”

      他招手让她过来,她却依旧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只定定地看着他。

      沈宴越发觉得不对,起身走到她身边,“怎么了?方才我话说重了?”

      想要牵起她的手,却被她躲开。

      沈宴眉头皱起,语气却越发柔和,“你这是怎么了?生我气了?是我不好,方才说话太重了。”

      明明是她任性胡为,反过头来却让他这样轻声细语,沈宓只觉心中五味陈杂,一滴清泪便从腮边滑落。

      多年的相处,她什么性子他早已了如指掌,这下他几乎可以断定必然发生了什么事。

      沈宴要伸臂搂她,却被她后退一步躲过,她抬头看他的眼神,写满了伤感和复杂的情绪。沈宴一时间如被冰雪,素日才思敏捷的他,此刻想要说什么脑中竟然一片空白,两人对望了数息,沈宴才道:“月奴,你怎么了?”

      沈宓腮边滚落更多的泪水,却将头仰起,倔强地不肯让眼泪再落下,“此事本来就是我做的不对,哥哥要责怪便尽管责怪我罢!”

      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和焦躁,沈宴转头向外怒喝,“绮灵!”

      被叫到的绮灵吓得腿肚子都在发抖,一颗心像被人狠狠攥住,几乎是屏着气跑进来的。

      “你把今天公主的一举一动原原本本地说给孤听,敢自作主张漏掉什么,孤决不轻饶!”

      沈宓的眼泪流的更凶,“何必为难她,哥哥想知道什么,我说便是!”

      绮灵担忧地看了眼沈宓,见她挥手让自己退下,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沈宴,觉得还是自己小命重要,连忙逃也似的远离这兄妹二人的战火。

      “哥哥这么想知道,知道后不怕后悔么?”

      沈宴只觉得腔子里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压抑着慌乱和怒火,“后悔?我为什么会后悔?”

      “我觉得你会后悔。”

      沈宴没有接话,眼中浓重的阴郁和暴戾已经要溢出来,“是不是因为徐兆清?!你今天去见他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这个样子她已经许久没见过了,往常他怕吓到她,不会让她瞧见他这个样子的。“我要去陈留郡公府的事你一早就知道,你不要胡乱迁怒于他!你知晓不是因为他!”

      “你就这么护着他!?”沈宴焦躁地踱步,“还是说,你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沈宓不想要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今日她已经非常疲惫了,她攥着他的衣袖,“哥哥,我们都长大了,再过不久,你也要娶妻了,而我很快也要嫁人,我们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形影不离了。日后你会有一个好妻子,一段好姻缘,她会像芸娘一样温柔善良,一直陪伴在你身边。我只是妹妹,不能一直陪伴你的。”

      这几乎算得上明示了,锥心刺骨莫过于此。

      话真的说了出来,沈宓倒是轻松多了,一脸坦然,拉着沈宴的衣袖继续道:“其实哥哥只是太寂寞,只是因为肩上的担子太沉重,所以想找个依靠。哥哥,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是为了我好,我同样也是为了你好。我们终归都要长大的。”

      明明是夏日,为什么沈宴觉得周遭一下子变成严冬,大地在一寸寸结冰,呼啸的北风刮得他锥心刺骨,他只听得到天地间雪落的声音,只看得到她一张一合的红唇。

      沈宓见他一副神魂尽失的模样,心如刀绞,忙伸手拉他,唤了几声,见他仍没有反应,一时间竟手足发凉。

      良久,沈宴终于回神,怔怔地看着沈宓,道:“终于连你也不要我了。”

      说罢便呕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沈宓痛不可遏,抱着沈宴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呼喊:“快来人!传太医!”

      满宫再次乱作一团,这座漆黑肃穆的宫廷,原本像一汪平静的深潭,即使是徐家之乱,也不能扰乱它的平静,然而在今夜,太子呕血昏倒的消息,就像一块投进深潭是石头,猛然掀起千层巨浪。渐次亮起的灯烛将禁廷照的恍如白昼,行色匆匆的医官们面色沉重地穿梭于一重一重的宫门,快得像暗夜里的风,宫人们只能看到他们飞扬的袍角。

      皇后见到太子气息奄奄地躺在榻上,出气多进气少,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如果太子没了,她要怎么办!皇室子息单薄,皇帝只有一个傻弟弟,生的还是个女儿。难道要从远支过继一个孩子到她名下,她自己生的尚且时常忤逆于她,别人生养的又岂会敬她,况且后族失势,她恐怕日后过得尚不如张淑妃,皇后已然可以预见自己悲惨的后半生了。

      皇帝眼下青黑,脚步虚浮,被人搀扶着进来,见到奄奄一息的沈宴,只觉心如刀绞,一时间泪如雨下,哽咽难言,只搂着太子哭道:“怀予,怀予,我可怜的孩子,你这是怎么了!你们这一个接着一个地病,朕无德无能,上天要降罪,便降罪于朕,何苦惩罚朕的孩子们!”

      众人一听皇帝这般说,无不惶恐伏地叩首。

      皇后听到这话,猛地看向沈宓,胸中翻涌的刻毒就要溢出来了,红着眼去掐沈宓的脖子,“是你!是你要害我的孩子。宫人们说,你进朱雀堂一刻钟,太子便突发急症!”

      众人吓了一跳,张淑妃忙冲过去将沈宓护在怀里,宫人们忙去将皇后与沈宓分开,皇后还要去撕扯张淑妃,口中骂道:“是你这个贱人指使的!先指使她害我徐家,又指使她害我的怀予。从入宫起你便处处要压我一头,你是簪缨世家出身,见我是小官之女却居于你之上,你早就嫉恨于我,所以才见不得我好!挑唆你养的贱丫头天天粘着我的怀予,让他把自己的亲妹妹都疏远了,现下终于时机到了,要将我的怀予置于死地了!”

      张淑妃向皇帝哭道:“妾若有此想,愿遭人神共弃,生生世世堕入阿鼻地狱,受尽折磨!没想到皇后殿下对妾误解这般深,陛下只太子一子,太子是皇后殿下的依靠,也是妾的依靠,是整个天下未来的依靠,妾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去害太子。月奴蒙长兄教导之恩,素来对太子关怀备至,敬爱有加,兄妹二人向来手足情深,又怎么会去害太子!请陛下明鉴!”

      皇帝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怒斥皇后,“住口!你自己心里脏,看谁都是恶人!朕早就看出你心术不正,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半分未改!朕最后悔的就是将怀予交给你教养,你看看你都对他做了什么!你把自己逼得人不人鬼不鬼,连带着把怀予逼得人不人鬼不鬼。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没想到这报应落在了朕的怀予身上了!”

      皇后不可思议地看着皇帝,她不敢相信,这么些年的倾心相待,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宫廷,即使徐氏一门被尽皆下狱,她也没有真正怨恨皇帝,她这么多年为他做了这么多,没想到却换来德不配位这四个字,她真想看看皇帝那具皮囊下,到底有没有心肝!

      皇后力气大的惊人,将宫人都推开,扑向皇帝,死死地拽着皇帝的衣袖,泪如雨下,“这么多年,我为你做得还不够多么!是不是要我把心掏给你,你才能真正把我看在眼里!我怎么就德不配位了?沈嶷,我就算对不起天下人,但唯独没有对不起你,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你怎么可以!”

      皇后居然直呼皇帝的名字,咆哮于君前,众人目瞪口呆地见了这一幕,都觉得自己死期不远了。

      皇帝咳地上气不接下气,靠人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立,“皇后疯了!疯了!你们都是死人么!将皇后拉走,幽闭宫中反省,没有朕的准许,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说罢便昏倒在地。

      皇后见这一幕,只觉心痛如绞,挣扎着要去皇帝的身边,可惜被宫人架走了。

      沈宓仿佛也失了神魂,变成一具提线木偶,眼前这出闹剧仿佛视若未见,只拉着张淑妃的手,道:“阿娘,哥哥他不会有事对么,他会好起来的对么?”

      张淑妃温柔地擦拭她脸上的泪痕,“你放心,阿娘一定让太医治好太子,一定不会让他有事!但是你要告诉阿娘,太子为什么突然人事不省?”

      “是我说话不慎,把哥哥给气倒了,皇后说得一点没错!”

      张淑妃待要再问是什么话,沈宓却再也不肯说了。

      张淑妃道:“好孩子不用自责,太子从小心性刚毅,朝堂上的大风大浪也见识过不少,怎么可能因你几句话就这般光景了,他是最疼你的,怎么会生你的气,你莫要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沈宓只是伏在张淑妃怀中哭泣,心中向上苍祈祷,祈祷要夺就夺她的命,不要夺他哥哥的命。

      一群太医围在一起商讨医治之法,而后又共同开了方子,反复核对无误后才去煎了药来,医正为沈宴施针后,命人将药喂下去。

      沈宓见褐色的药汁顺着沈宴的嘴角流下,弄脏了他的衣襟,而他像个沉睡的孩童,柔软脆弱,没有生气,任由人摆弄。自己忽然心脏抽痛,想到自己先前落水后人事不省,哥哥是不是也是这般忧心忧惧。

      一番折腾,已是深夜。

      沈宓伏在沈宴枕边,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从腮边滑落,她试着轻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但却让沈宓稍稍安下心,她在他耳边轻轻道:“哥哥,你不要再吓我了,我答应你,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应你,我不去喜欢徐兆清了,也不嫁人了,一辈子守着你可好。你的心意我全都晓得,你是陪伴我长大的人,是我的至亲,是我心中最要紧的人,旁人怎么都越不过你去。哥哥,别吓我了,你若是有事,我也不想活了。”

      沈宓伏在沈宴身边,轻抚他的眉眼,像过去无数次轻抚过的那样,从他宽阔的额头,到他英挺的眉宇,再到他高耸的鼻梁,两颊白皙丰润,薄唇柔软温润,只可惜他双眼紧闭,再也见不到他那双寒潭一样深邃锐利的双眼。

      锥心刺骨也莫过于此。

      沈宓喃喃自语道:“哥哥好狠的心,不仅心狠,而且小气,说不理人便不理人了。有时候真觉得你若是就这般一病不起或者与世长辞,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自呱呱落地起,便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你身上的担子重若千钧,时时压得你喘不过来气。我知晓你的心思,我并不怪你,更没有嫌弃过你。你若是有三长两短,终归我陪你共赴黄泉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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