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了眼疾后朕看谁都是美人

　　天越来越冷，格尔措草原遍地枯黄，大齐军营中的紧张气氛也一触即发，将士们随时做好了和北狄战斗的准备，往年这个时候那群牧马人不说大举进攻了，小型摩擦肯定会有，但今年就跟死了一样，毫无动静。

　　探子去了好几个，没一个能够活着回来的。

　　将士们的意见也越来越大，一部分举张主动进攻，起码把边境线往北推进六十里——这是前朝先帝时大齐的土地，在新帝即位那年被趁机占领，一直未能收复。而另一派则主张按兵不动，理由是今年对手太过诡异，就是为了诱敌深入，好把自己一网打尽。

　　两派人无法互相说服，经常吵得面红脖子粗，然后一起回头看向方铭。

　　在这种地方呆久了，再温和的人说话也变得粗鲁起来，一个将士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娘的，嘴巴里全是沙子！什么狗屁北狄，真想一把火把那草烧光！”

　　另一个将士冷冷道：“吃沙子总比吃刀子好，咱再怎么着急，人家过得倒是优哉游哉。”

　　副手林大顺也拿眼睛不住地看方铭，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帅，咱就一直等着吗？”

　　将军帐顿时安静下来，只听见北风的呼啸。

　　今年太冷了，大家吵闹除了对于战略的争论外，还有一个迫在眉睫的现实是，边疆前线将士的冬衣不足，按照往年的惯例，两件厚重棉衣足以支撑一个士卒过冬，但当下才十月，那棉衣已经明显无法御寒了，白天还好，到了傍晚就觉得遍体生寒，身上的衣服就仿佛一层薄薄的皮，裹不住那火热跳动的血肉。

　　方铭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关节处发出“咯哒”的响声，他不疾不徐地左右转了好一会脖子，才站起来说：“我刚接到线报，首辅周悬已于半个月前出发，不日便能到达格尔措。”

　　“所以呢？”不知是谁失声叫道，“等着他来再拿主意？”

　　方铭轻轻点头：“是这个理。”

　　“大帅！”一个将士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我是个粗人，但也听说周悬是靠着他亲姐上位，此人手段毒辣心如蛇蝎，这会儿跑来咱这里作甚，他还真能带兵打仗不成？反正我不管，我只听你的！”

　　一时间人人都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表示，自己不认那酸腐书生，只听方铭一人指挥。

　　这群人，本能地以为开战在即，周悬是来抢军功的。

　　方铭沉默地扫视着众人，这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一起在战场上流过血杀过人，痛饮过美酒喝过风沙，兴致到的时候勾肩搭背一起骂皇帝，这儿会都瞪着双虎目，不服气地看着自己。

　　“急什么，等人来了再说。”方铭的话一向不多，说完这一句后就坐下了，不再解释。

　　林大顺如泄了气的皮球，叹了口气后也劝着诸位将士都坐下来了。

　　“话说，那个叫马格的探子有消息吗？”方铭突然问道。

　　马格是北狄人，从小在边境长大，做一些小本买卖，无论是汉语还是北狄话都说得极溜，曾经偶然间受过大齐百姓的救命之恩，于是死心塌地地要还这个人情，这两年间，也给军中传了不少的消息。

　　“没有，”林大顺答道，“一直盯着他的老娘和儿子呢，却半点消息也无，奇怪，当初樊由应该也不认识他，不至于......”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就咽进了肚子。

　　樊由这个名字，在军中是不能提的。

　　果不其然，原本已经坐下的一个黑脸圆脑的将士站了起来，破口大骂：“老子忍不住了，大帅，咱不能等了，这会儿那蛮人吃食供给不足，牛马也瘦，正是打起来的好机会，把那姓樊的和逆贼都给活捉了回来，以解心头之恨！再晚点就过冬了，朝廷那边一直没消息，咱撑不住啊！”

　　方铭皱眉，还未来得及回话，就听得帐外传来一阵马蹄声，随着那声清脆的“报——”，一个士卒和着寒风一起滚入帐中。

　　“报大帅，内阁首辅周悬大人已经抵达格尔措，距离军中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帐中顿时哄然，虽说方铭之前已把来信内容给诸位说了，但谁也没想到周悬真的要来，他还真的能来？这漫天的黄沙，冷得入了骨髓的寒风，那跛子怎么受得了，就为了抢个不属于自己的军功吗？

　　他已经位极人臣，再升能升到哪儿去？

　　方铭虽然心里有数，但并未对迎接自己这个名义上的舅舅做什么准备，他是方家老太爷图新鲜，和一个蛮夷女人生下来的，不过嫡母是周家的女儿罢了，所以从小到大，和这位周大人见面次数也寥寥无几，对于当初他极力举荐自己，也是颇感意外。

　　“走吧，”方铭随手取下旁边挂着的一件厚重冬衣，“大顺，咱去迎迎周大人，厨房那里也交代下，今晚多做些好菜。”

　　林大顺迅速起身，拿了个银毛鼠翻皮帽跟上，甫一出帐篷就被迷了眼，风沙太大了，整个天空乌云翻滚阴森可怖，晚上估计要下雪。

　　方铭点了两队士卒，就骑上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向着军营外面走去，他拒了林大顺递来的鼠皮帽，而是带上了头盔，红缨在尖顶上被风刮得很高，像一口呕出来的鲜血。

　　军营门口，周悬的车队早就候着了，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有上百辆马车，都用六匹骏马拉了，显得高大巍峨，不知里面坐的何人，静悄悄的都没下车，只是每辆车旁边都有四个龙羽卫守着，腰间别着长刀，神情肃然。

　　“好大的排场。”林大顺低声嘟囔，就被方铭一个眼刀过来，立马闭上嘴。

　　方铭清了清喉咙，任由骏马在原地来回踏着步子：“卑职方铭，恭迎周大人到此劳军！”

　　哗啦啦一阵响，那两队士卒也下马跪下，齐声道：“恭迎周大人！”

　　方铭这才下马，快步上前，对方车厢前站着一个看起来有些资历的太监，满脸堆笑地递上文书：“周大人舟车劳顿，外面天寒地冻的，这会儿腿痛不已下不了车，烦请方大人上车一叙。”

　　朝中规定，大臣外出劳军，需得四品以上的宦官陪侍，于是方铭也恭敬地向对方拱手：“周大人旅途辛苦了......敢问公公大名？”

　　“贱名不足挂齿，司礼监陈寿，”那太监笑吟吟地做了个请的动作，殷勤地掀开了最前面那辆车的帘子，“方将军请吧。”

　　已经疲累到走不了路吗？

　　方铭按下心中疑惑，一跃跳上马车，道声得罪就钻进车厢内，还没等看清里面的情景，一股子脂粉味就呛得他打了个喷嚏。

　　“方大人近来可好，”车厢内只坐着一个穿青色长衫的人，声音娇滴滴的，脸上戴了半截的刻花银质面具，挡住了眉眼，只露出小巧秀美的下半张脸，“这一路真是好生辛苦。”

　　方铭大惊失色，一手按住自己腰侧的剑，厉声喝道：“你是谁！”

　　那人不疾不徐地取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小人名叫西门云，仰慕将军许久......哎哎哎，你先把剑放下......”

　　感受到自己脖子上那抹冰凉，西门云终于收起了那副妖妖娆娆的样子，讪讪笑道：“我不过与大人开个玩笑，怎么舞刀弄枪起来，这可是周悬的主意啊，我替人卖命，还落不得好，真是......”

　　看着方铭的脸色越来越沉，西门云老老实实地从腰侧摸出个信封，远远地递给对方：“这是周悬的亲笔信，你那啥，先把剑放下。”

　　方铭单手接过信封，用牙齿一下撕开，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片刻后终于神色稍霁，把剑收好：“冒犯了，多有得罪。”

　　西门云夸张地摸着自己脖子：“幸好方大人心软，不然刚到这鬼地方我就人头落地，便是化作厉鬼，我也得找那姓周的报仇。”

　　然后，这漂亮的青年男子就眯着眼睛笑道：“一百一十八辆马车，满满的棉花皮草，方大人此时可要看看？”

　　方铭面上不显，心中大喜，信里周悬解释道自己身子不适，令这西门云假冒自己来到边境，实则是为了给将士们带来御寒的冬衣，让他不要犹豫尽管大胆去做，后备粮草也已安排上了，而这个西门云是绝顶的易容高手，在交战前的情报工作中，会大有用处。

　　虽然并没有说为何要让他人冒充自己，但这拉来的棉花直接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虽然并不够全体大军人手一件，五千人的先锋部队是足以的，方铭正准备跳下马车去后面看看，就被西门云叫着了。

　　“大帅，此刻我在格尔措，就是周悬本人，”西门云笑嘻嘻地重新戴好面具，换了一种又低又沉的声音，“我近日不小心伤了额头有碍观瞻，戴此面具遮挡下，望将军不要见怪......还有腿脚不好，劳烦将军扶我下车。”

　　方铭微微一笑：“周大人尽管吩咐，微臣明白。”

　　他扶着西门云慢慢下车，而对方居然像模像样地弯曲着左腿，深一脚浅一脚地步行至军营前，对着那两队士卒朗声道：“我堂堂大齐，被北狄这蛮夷小国欺辱至今，陛下痛心疾首夙夜难安，特令不才周悬来此鼓舞诸位将士，踏草原！战北狄！保我山河无恙！”

　　声音高亢激昂，全无刚刚那柔媚之气。

　　在场之人，除了方铭外，都没见过周悬，只知道是个腿脚不便的跛子，此刻听得对方的慷慨陈词，不由也振臂高呼起来，此时西门云满意地回过脸：“陈公公，咱带着方将军去看看吧？”

　　方铭还是心中忐忑，只叫着林大顺一人走向后面的车厢，小心掀开车帘，就被那满满的厚实棉花白得晃了眼。

　　“棉花！”林大顺惊呼，跑去后面的车厢再一掀，“我以为都是亲眷，或是伺候的下人歌妓，这也是棉花......这也是！还有皮草！”

　　他急不可耐地抽出一面石青缎灰兔皮褂来，惊喜地在上面摩挲着：“这料子真好，密不透风，下雪也不怕了！”

　　方铭也跟着兴奋不已，脸上却是一脸抱歉的神色：“属下没什么规矩，被我惯坏了，请周大人陈公公见谅。”

　　“无妨，”西门云笑道，“这也是朝廷一片心意，体恤将士们出生入死。”

　　然后他别有深意地看了方铭一眼：“既然已经看过了，烦请将军带路，让我们稍作休息可好？”

　　陈寿则拿出一张单子递过来：“棉花和皮毛大衣的数量都写上了，还有这几百名龙羽卫......听从将军差遣。”

　　方铭神色不变地接过单子，心中突突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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