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长夜

　　叶祝回去休息了半天。

　　虽然天庭公司的其实不需要睡眠，但也是会疲惫的，灵力等级越强越不容易疲惫。
　　除了某些卷王，不少人都保留着睡觉的习惯。

　　如果忧心忡忡等着收到回复的许凌之知道叶祝没回他消息是因为睡了半天，估计得气晕过去。

　　岑筱没有打扰他。实际上，他再回宿舍后她都没什么动静，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于是叶祝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虽然“星海长夜”没有天亮的时候。

　　他至少记着顾栖说早上要和他碰头。

　　新秀营门口人群来来往往，不是刚出副本，就是在赶向副本的路上。
　　白衣黑裤的高挑影子靠在墙边，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他又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这表是手机变化而成的，为了方便携带，这部产品提供了多种形态可以随时变换。

　　八点，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面前的地上覆上一层黑影。

　　“真够准时。”叶祝淡淡道，抬眼。

　　顾栖像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笑了笑：“可不是，我掐着点。”
　　“我可是出了名的守时。”

　　顾栖似乎总喜欢穿着黑的，这次披了件稍长的黑色风衣，衣摆被他行动间不经意掠起了些，如果不开口，倒是显得人模狗样。
　　像只开屏的孔雀。

　　叶祝从未见过厚脸皮至此的人。

　　“叫我过来干什么？”他冷着脸问。

　　“干什么？”顾栖重复了一遍，朝周遭一撇头，“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见你那么悠闲的新秀。”

　　叶祝没搭理他的调侃，问：“过下一个副本？”

　　“嗯。”

　　“那你跟来干嘛？”叶祝没有直视顾栖，目光微垂，落在他微微有些皱的衣领上，“送我去？”
　　叶祝似乎总喜欢垂着目光看人，这样显得整个人更冷了。

　　“【共感】，忘记了？”顾栖抱着臂说，才一会会儿，似乎又站得有点累了，顺势靠在了墙边。

　　“接下来至少两个副本我们都得待在一块儿，”顾栖声音里带着笑意，“高兴不高兴？”

　　叶祝高兴死了，高兴得脸都瘫了。

　　###

　　这次的世界副本不是面是副本，也不是评估副本，就是单纯的小世界。

　　新秀营大厅有一个区域，可以过去挑选全息屏投出的副本。
　　天庭公司其实也有一个这样的大厅，供全公司的人使用，但新秀营的仅限新秀进入。

　　这里的世界副本比较特殊，难度系数普遍较高，更适合新秀营这些潜力股。

　　但是风险高了，保护措施不会提高。
　　任务失败，依旧要接受处决。

　　所以不少新秀也不会频繁地从这里进副本，而是偶尔刷一个，不然身体可能受不了。

　　这次叶祝没有叫人一起进副本。
　　一是事发突然，他来之前也不知道是要进副本；二是他其实也不大习惯有固定组合一起行动，也怕打扰到人，就没有叫他们。

　　“挑一个吧。”

　　两人站在大屏幕前，上面有许多窗口，在缓慢滚动。
　　每个副本只有一个名字和一张图片，没有更多的信息。

　　“进页面可以看被进入次数。”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顾栖补充道。

　　被进入次数……
　　叶祝琢磨了一下这个词。

　　救世任务成功，世界应该会关闭，不再让其他神进入。

　　“……是人折进去过的次数？”

　　“不一定，”顾栖挑了挑眉，似乎很乐意做这个解说工作，“救世后，这个世界如果没被接管，也有概率再次受到崩坏。”
　　“或者，也有可能是难度系数太高，系统降低了任务要求，完成了就放人出来了。”

　　叶祝想起面试副本时系统提示存活率五五开那一刻，他还是选了继续支线任务“救世”。
　　不过那次，他本来的主线任务就不是救世，而是找到一个真相。

　　那次，也有可能是系统权衡后的调整。

　　叶祝目光落在了一个封面是暗红色的窗口。
　　那是一片拉上的红色帷幕。

　　「世界名称：1287号世界“虚无净土”。」
　　「简介：虚无即是美梦，欺骗亦是善意。如果时时刻刻感到幸福，真真假假有那么重要吗？不如好好观看眼前精彩的魔术表演。」
　　「被进入次数：37。」
　　「该维度目前已进入人数：1。」
　　「提示：该副本含有精神污染内容，为保证新秀的基本安全，仅限制精神值较高的新秀进入。」

　　「检测到新秀叶祝的精神值达标，是否确定进入？」

　　叶祝没有退出去看其他页面，他对挑挑拣拣没有兴趣，原本就是看哪个顺眼选哪个。
　　他没有知会顾栖，直接选择了“确定”。

　　看见人凭空消失在眼前，顾栖不气反笑。
　　不过甩掉他没那么容易。

　　他直接跟随了因为惩罚和叶祝绑定的追踪系统，一起进了副本。

　　他们进去不久后，大厅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刚才因为人在大家都没敢讨论出来，现在才开始议论纷纷。

　　“诶，看到没，顾栖跟着他那个学生进了那个精神污染的副本！”

　　“天呢……我没记错的话，刚才离晓也进了那个本吧？”

　　“……坏了，离晓和顾栖撞上了，我们这是有机会看到一场世纪大战了吗？！”

　　“我是新来的，礼貌求问，这个离晓是哪方神圣？什么世纪大战？”

　　“啊？你没看排行榜吗？离晓综合实力全公司排名第二，代号【玫瑰刺客】，过本的风格和栖神极为相似，都是物理方式，干脆利落。”

　　“他这个人，可谓是公司最神出鬼没、最神秘的人，好像系统都管不着他，立场奇怪，和谁都不熟，不像是个救世的，反而像是个到处找麻烦的。”

　　“切，背地里敢这么议论他，直接碰上人咱们只有缩着的份。”

　　“啧，这些不重要……关键，据说——他和栖神有仇。”

　　“你别据说了，他俩就是有旧仇，我有幸亲眼看见过他俩碰巧撞上的一次直播，真的……啧啧啧，惊天动地。”

　　“栖神收的那个学生夹在中间，估计要遭殃喽。”

　　“不说了不说了，我进栖神直播间去蹲后续喽。”

　　许多围观者纷纷应和着，渐渐散去。
　　只留下一个用斗篷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的身影站在原地不动，一顶黑色扁平的圆顶帽帽檐压低，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

　　阴影之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灿若鎏金，微微弯着，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看来伽丽说的倒不错。”她愉悦地哼着小调晃荡着走向大屏幕前，“这次有这么大的乐子看，还有什么不去的理由？”

　　她干脆利落地跟着顾栖叶祝进了刚才那个副本。

　　突然，提示响起。

　　「注意：此世界为新秀夏花的原世界，但是检测到新秀夏花与此世界已无执念，符合进入条件，请再次确定是否进入。」

　　女孩愣了一下。
　　……原世界？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习惯性将帽檐又压低了些。

　　沉默片刻，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她曾经那个世界如今竟成了崩坏产物，救世的任务对象。

　　真是……罪有应得。

　　“已无执念”，是啊，她的亲人们、家人们都在那一场大火中死了个干净，她还能有什么执念？
　　大仇已报，冤屈已洗。

　　如果还有执念，她就不会在那一场盛大演出的自刎谢幕。

　　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确定。

　　###

　　……

　　“别眨眼……接下来，您将会看到一场前所未有的精彩表演。”
　　“错过一瞬，都将是你无限的生命中巨大的损失！”

　　“尊敬的陛下，请看。”
　　“这可是我们魔术团最新研发出的小把戏，这次，天衣无缝的骗术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嘈杂的声音十分奇怪，听着模模糊糊的，像裹了一层雾。
　　让人头脑昏沉……好像要将人的意识强行拽向一片未知的深渊。

　　“老师，我不明白……”
　　“真真假假有这么重要吗？”一个稍显年长的声音打断了年轻人无意义的疑问。

　　“听着，如果你想继续在魔术团待下去，别多想。”
　　“欺诈至上，虚无至上，我们的国度在这几十年来向来如此。你不需要动那无意义的脑筋，看看眼前吧——这里就是乐园。”

　　最后一句话在“就是”两字上加了重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场景再次一转，是人们零碎的窃窃私语。

　　“据说，魔术团关了一个人。”

　　“对啊，这谁不知道……听说这个人以前也是位伟大的魔术师，十分得当时还是储君的国王大人青睐。”

　　“那……怎么被关起来了呢？好像还关在禁区，我在魔术团认识的朋友都不知道他具体关在哪里。”

　　“这个嘛，有一个小道消息，不保真。”
　　“有些人说，只要对视上那个人的眼睛，就会失智疯掉，要么自杀要么失踪，邪得很。”

　　“嘶，不敢招惹……哎，表演要开始了，安心看表演吧。”

　　声音渐渐远去。

　　叶祝本以为前情提要已经结束，最后却又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相较前面清晰很多。

　　“大魔术师，看不出来，你原来是个老好人。”

　　这次再听到这个声音，叶祝已经没有了新奇感。
　　他甚至已经听得有些烦了。

　　“……”“大魔术师”没有回应，但叶祝好像能感觉到他的不耐烦。

　　“哦，没关系，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应该想说‘我看着像个坏人？’”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了，似乎已经习惯这种对话方式。
　　“说实话，我是个性格恶劣的人。”

　　【你骨子里永远带着那个人的血，卑劣无比的野心家。】

　　“我以为你会是我的同类。”

　　【那个魔术师？别看他万人追捧，整天冷着个脸，看着有多孤高……在挪威顿魔术团，不听话、没关系、又不懂得讨好人的人私下里只会被虐得狗都不如。】

　　“……没想到，你反倒让我变成了你的同类。”

　　【有些人本就应为高山。】
　　【峰顶的积雪滑落，汇成世间最清净的溪流。】
　　【清澈到……我们身上只要有分毫的污秽，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

　　人声就此寂静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机械合成音。

　　「新秀营第三位【殉道者】叶祝，坐标1287号破碎世界：“虚无净土”。」

　　「这是一个虚假至上的国度。」

　　「魔术师因精通着无数骗人的手段，在这个世界，占据着几乎与国王并肩的地位。」

　　「欺骗？多么美好的词。在这个世界，欺骗不是恶意的欺瞒，而是善意的织梦。」

　　「这里的人都相信眼见为实的道理，所以他们自愿蒙上了眼睛，看到了一切自己想要看到的。」

　　「他们谎话连篇，没有一个值得信赖。」

　　「但你，从没说过假话。身为一个魔术师，却从没“骗过人”。」

　　「所以——他们不敢直视你的眼睛。」

　　「主线任务：找到遗失的镜片。」

　　「支线任务：无论以何种方式，拯救这个世界，使其脱离毁灭的结局。」

　　「任务时间：无限制。」

　　「注：该副本较为特殊，以下为该副本内特殊规则。」

　　「1.当检测到神明精神值下降至20以下，将自动中断任务进程。」

　　「2.受该副本本身限制，以及出于对世界以及神明本身的安全考虑，神明无法在该副本使用灵力，只可使用部分道具及武器。」

　　「3.为了随时了解到个人情况，打开个人主页，可查看神明目前的精神值，若发现数据剧烈波动及异常，可提出退出副本的申请。」

　　「4.（此条与副本无关）检测到此副本存在带有不稳定风险的神明，鉴于新秀叶祝处于保护期，这位神明无法伤害到叶祝个人，请放心。」

　　「提示：眼见为实。」

　　意识渐渐恢复到现实。

　　但叶祝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周遭空气闷热难受，蒸得皮肤起了一层薄汗，微长的几缕发丝粘在脸侧，惹人有些烦躁。

　　他的眼睛被蒙住了。

　　好像之前被蒙住了很久，这双眼睛似乎已经习惯了黑暗。

　　他动了动明显被什么东西磨得有些痛痒的手腕。
　　看触感，大概是麻绳。

　　叶祝：“……”
　　好极了。
　　又是刚开局就被绑起来。

　　突然，他听到了一束突兀的破空声，反应迅速地偏过了头。

　　一声闷响，像是鞭子打到墙上的声音。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边的反应倒让他出乎意料。

　　只听又是一声脆响，应该是那东西掉到了地上。

　　紧接着是一个惶恐的声音。
　　“你……醒了？！”

　　叶祝又动了动，尝试站起来，但发现麻绳似乎系在了一个很低的地方，他没法改变姿势。

　　那个人好像又被吓了一跳，一阵踉跄的脚步声后，那个人直接“哐当”一下坐到了地上。

　　“不能直视他的眼睛……绝对不能……”那个人的声音很颤，哆哆嗦嗦地重复着一句话，显得格外诡异。

　　“……不，不行——要赶紧去告诉团长！”

　　叶祝对着声源，好像在透过一层布静静地看着他。

　　他只是个魔术团打下手的，听令来办事，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几十年没再发生过的事。

　　看到了那块蒙着眼睛的布，他好像被什么东西扎到了一样，疯狂地捂住了眼睛。挣扎着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实际上叶祝只是想听清那个人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恐惧显得格外含糊，隔着这么一段距离根本听不大清。

　　他只听到了“不能直视他的眼睛”。

　　叶祝用被捆起的双手勉强拨了拨那块布，但以失败告终。
　　那块布料在脑后打了死结，手被绑着，解不开来。

　　这次没了灵力，他也不能“逃课”了。

　　他只得认命靠在墙边，回想刚才的细节。

　　听那个人那副异常的反应，他这副身体在这个世界原本大概也是个有身份的。
　　但是让人如对待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刚才的背景里就有提到——“他们不敢直视你的眼睛”、“对视上那个人的眼睛，就会失智疯掉”。
　　为什么？他的眼睛有什么特别？

　　以至于让人们将他的眼睛蒙起，囚禁在这里……那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直接把他的眼睛刺瞎？

　　系统反复强调精神值的重要性，这应该是一个会有精神污染的副本。
　　别人对视上他，就会疯掉……

　　这么说，难道他……
　　是污染源？

　　这么一个荒谬的猜测让叶祝几乎立马想否决，但却显得格外合理。

　　不对。
　　相比那个人神经质的样子，他并没有出现任何恍惚的感觉，根本不像精神值低的样子。

　　他翻出个人主页，看到精神值那栏。
　　「精神值上限：200」
　　「目前精神值：200（稳定无波动）」

　　果然。
　　不过，如果真的进入了精神污染的状态，应该也很难拥有清醒的自我认识，恐怕连主页都会想不起去看。

　　所以系统才会设定精神值20的安全线，一旦跌破20，就会强制退出。

　　说到系统的提醒。
　　那位带有不稳定风险的神明……

　　还有谁会比顾栖更不稳定？

　　不出意外，这次应该会有人找上他。就算不是这位危险分子，应该也有保持谨慎立场的人来试探他。
　　他在前两个副本太过显眼了。

　　虽说这是个看似和平，充满了救世主的公司。
　　但是肯定也有很多竞争以及小团体的形成。

　　毕竟，竞争促进工作动力。
　　新秀营和公司综合实力的排行榜前十每月能拿到额外福利。稀有道具、灵力补充、甚至也有可能是提升个人技能的机会。
　　前五十，也可以拿到稍低等一些的奖励，但也低不过灵力上限扩充。

　　这些福利足以让无数员工前赴后继走向内卷的道路，不停过本，卷综合评分，冲排名。

　　而他，一个半路杀出来的新人，自然会成为这些员工眼中的焦点。
　　不管意图是打压，还是拉拢。

　　这时，响起的脚步声移走了他的注意力，可以辨认出多了一道脚步，相较另一道更加轻盈一些。

　　“大人，就是他。”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似乎还没缓过来，有点抖。

　　“嚯，开门红。”
　　一个少女的声音传了过来，她靠近了些，似乎在好奇地打量着他。

　　“你就是那个排行榜坐火箭一样的叶祝？”

　　这不就来了。
　　叶祝静静地“回视”着她，处于被动的姿态也没有表现出一点慌乱。

　　他看不到的对面，夏花却看着他平直的嘴角，微微出了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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