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晴

作者:十柒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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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54


      纪襄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

      闹铃响的时候,她被吵醒,感觉自己一晚上做了好多好多的梦。

      不过那些杂乱的画面现在都想不起了,唯独还记得的是——她缩在谢弋怀里,似喃喃又似承诺的那些话。

      洗漱完之后去到客厅,早饭已经有了,是热腾腾的小笼包跟豆浆。

      纪襄夹着吃了一口,看过一圈,正巧在阳台发现谢弋。

      他的手搭在护栏上,腮帮子一动一动,纪襄走近,发现是他在嚼口香糖,指尖还玩弄着包装用的锡纸。

      “醒了?”谢弋听见她的脚步声,回头问道。

      “嗯。”纪襄点了点头,顺着他刚刚看的方向往下望,“在看什么?”

      谢弋抬了抬下巴:“花坛那儿。”

      是一家三口,还有它们的哈士奇。

      小孩儿手里大概是拿着零食,正逗着狗追他,一人一狗玩得很欢,父母则坐在一旁,笑着看他们闹。

      “我家以前也养过一只大黄。”谢弋道,“就是田园犬,那种瘦一些,但脾气大,见到生人就叫个不停。”

      “那看家很厉害吧。”

      “哪儿需要它们看?当宠物养的而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变得骄纵了些。”

      “后来呢?好些了吗?”

      谢弋摇头。

      “没长大。配种之后不久就难产走了。”

      纪襄闻言沉默了会儿。

      早上风大,她干站着,也没穿太厚,谢弋把锡纸揣进兜里,敞开外套,将纪襄收入怀里。

      纪襄把微凉的手搁在谢弋腰背后,问:“你几岁的时候养的它?”

      “大概十四岁。”

      “那个年纪你连你自己都照顾不好吧,怎么顾得上它?”

      “是我疏忽了。我爸那个时候不常在家,就领了它回来陪我,但我关注不够,以至于好几天了,才发现它有异常。”

      纪襄从未听谢弋提起过有关于他过去生活的事,这会儿难免好奇,安静听着,又想起之前和他聊过的话,问:“你上次说你在城中村那片工作,所以你家……以前是在那里吗?”

      “算是,但也不是。”谢弋道,“我二十岁之后才搬到城中村的。之前……一直都在南市。”

      从南市到城中村……

      不像是正常会有的搬家方式:“为什么会从南市搬到城中村去?”

      谢弋闻言紧了紧手,似是咬住了腮帮子,下巴的轮廓一下冷硬起来,但双眼却低低的,不知望向何处。

      “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我打小跟着我爸生活。他是一个很成功的商人……曾经是。”

      谢弋顿了顿,似嘲讽般笑了笑:“我记得当初生活最富裕的时候,我一个人住过地段最贵最好的复式别墅。晚上屋里亮起灯的时候,确实很好看。可是那么好看的风景,只有我一个人有福享受。”

      “你爸爸……不回家住?”

      “他住公司,家里白天只有一个保姆照顾我。其实我哪儿需要什么保姆?放学不回家、功课故意考倒数、在学校里惹是生非……不过都是想吸引他注意罢了,对我来说,他一个人的作用,能顶十个保姆,可他根本意识不到。”

      “他总是跟我说,他现在的忙碌,就是为了以后我跟他能有好日子过,存够钱了,到年纪了,他自然就不再忙,专心在家里养花喝茶。可钱对于他来说好像总是赚不够,我也不知道他的欲望究竟有多大。”

      楼下的一家三口玩够便离开了,清晨的花坛边渐渐聚拢起许多晨练的老人家,谢弋不再看,靠在护栏上,抱着纪襄转了个身。

      “可惜欲望就是个无底洞,最后破了,漏了,连带着他也一块儿沉下去。”

      因为多笔来历不明的资金,以及被查出的偷税漏税,谢弋的父亲很快被带到警局接受审查,偌大的公司骤然之间失去了主心骨,股价一降再降,员工也纷纷离职,一座商业城堡就这么轰然倒塌,曾因它而享尽荣华富贵的人,则自然无一幸免。

      “公司破产之后,我爸他找了个替罪羊,金蝉脱壳逃了出来。但他很想东山再起,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就几乎把所有亲戚朋友的钱都借遍了。可他们因为我爸犯的事,哪里再敢帮忙,逃都来不及了……”

      谢弋说到这里嗤笑了声,眉眼之间是深深的嘲弄,纪襄从他怀里仰头看,那些嘲弄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沉痛。

      “最后肯帮他的,是我们家的一户远房亲戚,从乡下来的,因为想送小孩来南市上学,就来找我爸帮忙。”

      “他们什么也不知道,还以为我爸是多么风光的大老板,他让他们投资,说了一堆甜言蜜语,他们就那么相信了,几乎把全部身家都给了我爸。”

      纪襄沉默不语。

      她其实已经不用再听下去,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从现在看也能知道一二。

      谢弋的父亲当然没有东山再起。

      房子、车子,能卖的他最后都卖光了,却没能重新获得过去的那份辉煌。而这回他也没法再找到替罪羊,只能面临一家又一家人的追债和围堵。

      把全部身家都堵在谢弋父亲身上的夫妻,得知投资失败的消息后几乎如五雷轰顶,他们第一时间就想找到谢弋父亲,但逃窜的老鼠哪里敢轻易现身,日复一日,硬生生拖过了小孩上学报道的时间。

      “最后他们报了警,警察是在一个废弃的大楼里找到的我爸。我爸饿了好几天,早没力气了,那对夫妻冲上去跟他理论,本以为能把他带回警局的……但他说什么也不肯走,突然来了力气,推搡之间,就跟那对夫妻里那个男人一块儿掉下了楼。”

      纪襄一震,下意识问:“然后呢?”

      “我爸死了,那个男人……他重伤,没治几天,也走了。”

      所有事情发生的那一天,谢弋还在大学的校园内处理他的学业。警察告知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震惊。

      不说猜到,却也隐隐有了感觉。

      死亡不是他的父亲唯一能走的道路,但却是他最后自己选择的。

      从他失去一切、抛弃家庭抛弃他离开之后,谢弋就大概猜到,他的父亲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一个曾经站在顶端拥有一切的男人,不会允许自己失去所有如蝼蚁般生存着。

      那样的人,宁愿要的是干脆利落的结束,最后将所有的失败、痛苦、责任,都交给他来承受。

      谢弋在大二下学期的时候辍了学。

      他没有钱去付学费,并且除了自己要照顾,他的人生里还多了额外更加沉重的负担。

      那对夫妻里的女人因为承受不了打击而晕倒,男人短短几天昂贵的医药费完完全全拖垮了本就零碎的家庭,他们的小孩也没有学上,所有的因果在谢弋父亲离开之后,都加注到了谢弋身上。

      他只能去打工,因为还想照顾那对母子,干脆也搬去了他们住着的城中村,在那儿找了好几份工作,没日没夜地干活赚钱。

      但巨额的债款一朝一夕怎么能够还的完,那个女人几乎每隔两天都会找去谢弋工作和住的地方,骂所有能骂的脏话,将所有能摔的东西都摔碎,她还常常喝酒,将酒瓶砸得稀碎,说要杀了谢弋,可每一刀又往自己手腕上划。

      谢弋早已数不清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多久,大概是两三年吧,他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也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他常常在想,是不是离开真的就那么容易,只要一跳就好,所有的麻烦、问题和痛苦都可以烟消云散?

      可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那个女人来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谢弋拿了钱给她的孩子上学,她要接送小孩,还要照顾小孩吃饭睡觉,大概是又有了生活的动力,她喝酒的次数少了,只会在偶尔一两次心情不佳时,找上谢弋翻翻旧账。

      纪襄的手捏的死紧,她抿唇:“所以……你接受姚庆远的钱,是为了他们?”

      谢弋闭了闭眼,他扯唇,声音沙哑:“不是……我是为了我自己。”

      无论再过去多久,谢弋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他并不害怕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抓进警局,没有做过的事,他不相信还能被颠倒黑白。

      所以被关在审讯室内的时候,他甚至还有心思去想,被放走之后,他该怎么解释这几天的旷工,又该怎么筹集下一笔要还的债款。

      可当那个陌生的男人坐在他的面前,一字一句说着谈判条件的时候,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里动摇的声音,仿佛坚固的堡垒倒塌,让他也想就此倒地不起。

      那是他奋斗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

      三年而已。

      短短的三年,他能够偿还欠下的债务,能够换来平静的生活,能够不再为生活所累。

      三年而已,现在的日子,本身已与坐牢无差。

      谢弋这么劝说自己。

      可再完美的说辞,再厉害的麻痹,夜深人静,尘埃落定之后,他也必须认清事实。

      他放弃尊严,放弃自我,放弃肩膀上的责任,配合别人演戏和撒谎。

      他赔上的不仅仅是自己的人生,还有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女孩的。

      他是不允许被原谅的。

      可当有一天,这个与他同样被生活伤害,固执地缠绕在过去的女孩,拉着他的手,轻轻柔柔地说:

      “我们不要再想过去的事了。”

      “我们一起。”

      “一起往前看。”

      那对他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他曾经对纪襄说过,让她忘记过去。

      他希望她可以做到,因为“过去”这个词对他而言,是摆脱不掉的梦魇,是过于沉重的负担。

      他知道她也是一样。

      所以,如果可以,他不想让她和自己一样,陷在过去走不出来。

      而如今她做到了,她像他想象中那样勇敢,他不想放弃这次机会,他也想和她一起……

      去找新的未来。

      “纪襄……”

      怀抱里的人是真实的,是有热度的,是这十多年来,他唯一握在手中的温暖。

      “那些事情,离我都已经很遥远了。今天说过,以后我可能都不会再提,因为现在,是你在我身边。”谢弋摩挲着她的头发,“我会听你的,也会努力做到,往前看,往前走。”

      纪襄没有说话。

      她知道谢弋不需要什么回答。

      只要一个点头就足够。

      “好了,走吧。”

      谢弋感觉怀中的脑袋动了动,他松开手,淡淡地笑:“进去吃早饭吧,都没热气了。”

      纪襄也笑,低头揉了下眼睛,拉他:“一起吃吧,你买了那么多,我哪里吃得完?”

      纪襄走到桌边,谢弋把阳台的门关上,隔绝冷风,屋内暖和不少。

      纪襄把多的小笼包推到谢弋面前,豆浆只有一杯,她也不谦让,兀自喝起来。

      谢弋看她喝,问:“是不是凉了?”

      纪襄摇头。

      谢弋夹了小笼包吃,看着纪襄,忽地又问起:“那甜吗?”

      纪襄顿了一下,大概是想起什么,轻轻笑了,弯起眼睛:“甜。”

      谢弋盯着她唇角边的梨涡,颔首轻笑:“我能尝尝吗?”

      纪襄一下噤了声,握着豆浆杯瞅着谢弋,眨巴了两下眼睛,才把杯子往前挪了点:“你尝吧。”

      谢弋却还是盯着她不动。

      纪襄咬唇,低了低头,猛夹了俩小笼包塞嘴里,鼓着腮帮子,却没忍住笑,两旋梨涡陷得更深。

      谢弋扬唇。

      纪襄拽过他的手,直接把豆浆杯塞他掌心里,语气匆匆:“呐,都给你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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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chapter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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