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程默看着沈玥的来电，终是没有接。
　　他坐在位置上，讲台上的老师还在讲着课程内容，他满脑子想到的是程望对程影的不满，以及那直接提出让他出国的请求。
　　程家待他太好，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拒绝。
　　他不是程影，没有这种随意任性的资格。
　　“你答应了？”程影的语气十分平静。
　　程默拿着手机躲在角落里，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还没有。”
　　程影：“你自己怎么想？想出国吗？”
　　想出国吗？
　　程默也不禁发问，可只要思及此，他总能想到许珂。
　　“如果你想，我可以送你出国，如果你不想，那就留在国内。”程影认真地说，“程默，这个选择题只能你自己做，你不欠任何人，从我带着你离开程家开始，欠他们的人只有我，不是你，所以无论是什么，你都不必委屈自己，懂了吗？”
　　这是程影对他的承诺。
　　从他成为程默的那天开始。
　　程默心里涌出一股暖意，他揉了揉眼睛，心情颇好地笑了出来。
　　“哥。”他轻轻唤了他一声。
　　“嗯。”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他捂着手机，眼睛里像是藏了星星，“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们。”
　　从程影说让他别委屈自己的那一刻，他忽然就觉得，妈妈真的给他送来了一个很好的哥哥，所以，他不想对哥哥有所隐瞒。
　　“着急吗？我和阿挑尽快回去。”
　　“不急不急。”程默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耳朵，“就，什么时候讲都可以。”
　　他好像被许珂洗脑了，此时此刻满脑子都是，见家长。

　　送走律师，许珂恍恍惚惚地出了门，鬼使神差般就来到了程默家门口，刚打算摁门铃，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已经开学了。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靠着门就坐到了地上。
　　这一坐，就坐到了天黑。
　　电梯停下时，沈曦提着两个大行李箱走了出来，正好与进电梯的人撞上。
　　“不好意思。”许珂低声道歉，眼也不抬地走进电梯摁了一楼。
　　沈曦迟钝地反应过来那人好像在对她说话，刚想看过去时，电梯门已经关上了，她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推着箱子往家门口走。
　　输入密码开门时，她才猛然想起什么。
　　“这层楼只有两间公寓吧？”

　　熊哥坐在院子里，烟头一个接一个往地上踩。
　　“举高点！”
　　侯醉被这一声吓得立刻跪正，双手握着从拖把上抽出来的长棍，心虚地时不时瞅他一眼。
　　“哥，我真知道错了。”
　　“祸惹得快，错也认得快！”熊哥一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想踹，侯醉躲得快，逃命似的窜在了赶来的沈川背后。
　　“熊哥熊哥！”沈川推着侯醉往后一闪，“别冲动别冲动！罪不及无辜者啊！”
　　“这小王八蛋！最不无辜的就是他！臭小子！你给我过来！”
　　“哥！亲哥！这真不能怪我吧！谁知道申老二能这么记仇呢！”
　　“我今天非收拾你一顿！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出去惹是生非！”
　　两兄弟在院子里追赶着，熊哥跑着、找东西砸着，不一会儿就赤了脚。
　　许珂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正好是这一幕。
　　“干嘛呢？”他不解地伸手推了推沈川。
　　“熊哥正借地方发火呢。”沈川正认真地擦着眼镜，说话间抽空还将院子里这的闹腾当做一出戏看了，“你也听说了？”
　　“嗯。”
　　申老二砸了任飞的网吧，这事儿算是彻底结下梁子了。
　　“熊哥怎么说？”许珂问。
　　沈川摇了摇头：“从接到消息到现在，就顾着抽烟了。”
　　“珂爷！呜呜——”见到院子里出现的人，侯醉就像是看到了救星，哭丧着脸巴巴地冲他跑来。
　　望着那张脸，许珂捡起地上那根拖把根，横在了两人之间，有些嫌弃地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好好儿说话。”他面无表情地说，“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难看死了！”
　　侯醉:“……”
　　他觉得更加委屈了。
　　“许珂。”熊哥找齐了拖鞋穿上，叫许珂进屋，“有点事跟你商量。”
　　许珂点头应着，随手将木棍扔给了扁着嘴的侯醉，嫌弃地拍了拍手。
　　侯雄已经过惯了平静安逸的日子了，年轻时候的任性在这种时候突然就显得有些拖后腿。
　　“需要我做什么。”
　　一进屋，许珂就十分自然地从冰箱里拎了一罐啤酒，动作麻利地打开喝了一口，单手插着兜靠在了冰箱边上，“一句话安排就行。”
　　少年漫不经心抹了抹嘴角，晃着手上的酒罐子。
　　熊哥皱着眉打量着他，良久后忽然笑话他染了一身流氓气息。
　　许珂：“……”
　　他将手抽了出来，酒也没心情喝了。
　　“所以，找我商量什么？”他双手抱胸，整个人都倚在了冰箱上，偏着头看他。
　　侯雄抿了抿唇，习惯性地先摸了一根烟点上。
　　“我打算把超市卖了。”他不紧不慢地说着，白烟浮出时他罕见地咳了几声，“至于那辆车，你开走吧。”
　　许珂眯起了眼睛。
　　“你什么意思？”
　　熊哥却没有回答，还在自顾自说着：“这间院子大概率是卖不出去了，钥匙就留给你和川，有空的时候，就过来看看。”
　　“熊哥。”许珂觉得有些不对劲，“你别他妈说得跟留遗言似的，有点吓人。”
　　“呵呵。”侯雄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掐灭剩下那半根烟，抬头看他，“申老二只是找个由头寻了仇，以后应该不会再找事儿了，所以你别干涉，至于任飞那儿的损失，我自己赔偿，跟你也无关。”
　　许珂越听心里越不舒服。
　　“你管这叫商量？”
　　很明显地想把他给摘出去，许珂又不傻，怎么听不出来。
　　“这不是，这个词儿，听着好听点吗。”侯雄打着哈哈，“你大概知道是这么个情况就行了。”
　　“我不同意。”许珂直接拒绝了，他站直身体，脸色阴沉，“这件事全程都牵扯到了程默，我不可能那么轻易饶过申老二，从我找人封了他的店、搅了他的生意开始，你觉得，还跟我无关吗？”
　　“不是，这些我都能处理……”
　　“处理？”许珂冷冷地笑了，“不是我直白，熊哥，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你觉得你能如何处理？靠打打杀杀？还是低头妥协？这个城市可不吃这一套。”
　　熊哥被说得老脸一红，顿时有些气急败坏了：“嘿！你他妈怎么那么倔呢！我爱咋弄咋弄！一个学生就好好念你的书就得了，老想着管大人的事！”
　　“那侯醉呢？”许珂冷静极了，“他是学生，他更是你弟弟，你觉得，他能置身事外？”
　　高大的男人像是被说中了弱点，无奈地低了头。
　　许珂轻轻叹了一口气：“熊哥，相信我，我会解决好这件事的。”
　　侯雄没有回答，只是默默从包里又摸出了一根烟，想了想，又拿了一根出来。
　　“认识四年多了。”他微微笑着，将那根烟扔给了他，看着他一手接住后才缓慢道，“明明以前还是挺不懂事儿一小孩的。”
　　许珂也笑，揉捏着手心那根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毫不犹豫地将它搁在了冰箱上。
　　侯雄讶异地挑了挑眉。
　　少年的心情似是颇好，唇角的弧度深了几分，他轻飘飘地说：“我突然想健健康康地活得更长久一些。”
　　闻言，侯雄嘴角猛地一抽。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什么话都能听着。
　　听见开门的声儿，刚还雄赳赳气昂昂打着游戏地侯醉立马就跪在了地上。
　　沈川：“……”
　　许珂：“……”
　　“操！侯醉你跟我闹呢！玩定身啊！”林清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侯醉连关麦的手都是颤抖的。
　　侯雄懒得搭理他，无奈地白了他一眼：“还没够呢？咋，养成肌肉记忆了改不过来了？”
　　侯醉尴尬地站了起来，呵呵笑了两声：“你们都商量好了？”
　　“都商量啥了？”沈川也兴趣盎然地托着脸瞧了过来，“不准备让我们也指导指导？”
　　许珂迈着悠闲的步子将他从凳子上拉了起来。
　　“熊哥，我俩先走了。”
　　“那什么。”侯雄一时也没想出个什么话，脱口而出，“好好学习。”
　　沈川跟看怪物一样看着两人，莫名其妙地见了鬼一般的对白。
　　“对了。”许珂停了停，抬手指了指侯醉的方向，神情严肃，“你要再拉着程默……我真的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侯醉真的委屈极了。
　　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怎么还都兴秋后算账呢！
　　“所以，都怪那该死的记仇的申老二！操！”
　　一个拖鞋砸过来。
　　“文明用语！”
　　侯醉：“……”真的是亲哥吗？
　　走到巷子口，张叔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了。
　　“所以，你想干什么？”沈川困得打了个呵欠。
　　许珂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着手机打字聊天，不知道对面说了些什么，他最后竟然露出了一抹有些瘆人的笑。
　　沈川缩了缩脖子。
　　“你干嘛呢？这大晚上的。”
　　许珂侧了侧脸，将手机屏幕正对上他，轻描淡写地说：“热心举报，整顿市风。”
　　沈川看着他与许燕山的聊天记录，不禁感叹，一权在手真能遮天。
　　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真的服了。
　　“真是热心市民啊，许同学。”
　　许珂虚心接受了这一称号，下一瞬就直接闭目养神起来，这时，旁人才能感受到他的疲惫。
　　“你家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沈川出声问了一句。
　　“能怎么处理呢？”许珂说得随心，“毕竟许青山只有这一个儿子。”
　　他说得轻巧，可萧然的事早已经随着遗嘱的公开公之于众了。
　　“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
　　“快了。”许珂说着，不知不觉笑出了声，“就这几天了。”
　　看着看着，沈川无声叹息。
　　“对了。”许珂睁开眼，偏头望了过来，“那天，谢谢你叫来了程默。”
　　沈川愣了愣。
　　许珂却很快又假寐了起来。
　　当世界只剩黑暗，突如其来的亮光都能让他产生很久的依赖，甚至是更久。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