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深观众

　　陈萧端着饭盒子，表面上点头，心里合计：管理啥，入了这行吃饭就跟打仗似的，他这才从幕后走到幕前几天啊，之前掉的称还没抹平呢。

　　视线不自觉地四处搜寻着唐淑晨，刚看她吃两口，接个电话跑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端起来扒两口饭又被副导演叫走，一来二去就吃了四口。再回来的时候，饭凉了不说，马上又开工了。

　　能让爱吃如唐淑晨瘦到连女主方京梦私下都跟她打听减肥秘方的程度，唯有她那颗陈萧始终无法理解的事业心了。

　　那玩意儿，陈萧可是一点没有。

　　这份工作，换成别的，对他来说没区别。反正都是为了生活，陈萧只不过是想留在她身边而已，每天都能见到她。

　　做幕前虽然也不轻松，一遍遍的情绪来回，演起来也挺累，但总归是比幕后的工种轻松许多。关键这个剧情也不需要跳楼跳河的，换场或者布光的时候还能偷闲。

　　导演助理偷个懒试试？一个眼色没注意，挨骂那是家常便饭，耽误事儿的话，直接就是拍摄事故。

　　这么一想，陈萧还挺庆幸自己能干上演员这行，职业风险明显降低，至少搞出事故的几率比原来可低多了。

　　而唐淑晨呢，不仅毫无幸福感可言，反而还多了几成过劳死的风险。平时该她干的一点儿没少，抽空还得演那个被万人唾骂的妹妹，下了戏羽绒服一套，继续做回导演的牛马助理。

　　有时候，为了配合平台宣发抢热度，还要熬夜帮着做后期。一个人当三个用，每天都过得倍儿充实。

　　有时，陈萧在B组下了戏，A组还在拍。有时虽然A组提前收工，但唐淑晨搬砖仍在继续，不过是换个地方，接着输出劳动力。

　　连续几天见不着她，陈萧发微信问她。
　　【萧总：你在干嘛？】

　　唐淑晨一边在剪辑室加夜班，一边跟他回信息。
　　【三叔：干活儿】

　　【萧总：要不要帮忙？】

　　唐淑晨一张照片发过来。

　　陈萧点开图片，放大看看——剪辑软件的工作界面，铺了几十条轨。

　　【萧总：……】

　　他确实帮不上。之前剪个学生作品都快要了他半条老命，毕业之后半年没摸电脑，现在更是力不从心，只能怪自己不学无术了。

　　工作界面发出的屏光，正打在那张因超时工作而苍白的脸上，唐淑晨皱着眉，看着预览框里的成片，神色略有忐忑。

　　她是真的不知道，眼前这集播出之后，又会出现什么样的极端评论。

　　第五集。

　　神颜男主陈萧车祸昏迷，一家火速赶到医院，却在手术室外被下病危通知。男主失血过度，急需血源，但因他们兄妹均为Rhnull罕见血型，血源调度困难，医生也束手无策。一家陷入绝望之际，又遇雪上加霜，仪器突然发出异响，神颜男主各项身体指数急剧下降，危在旦夕。情急之时，母亲爱子心切，不顾父亲阻拦，道出又一惊人真相：两人并非亲兄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出字幕：十六个小时后。

　　妹妹手指微动，躺在病床上的她醒后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哥哥安危。母亲告知其兄已脱离危险。妹妹侧头望向临床，朝思暮念的哥哥正安睡在一步之遥处。父亲感谢其献血予兄，妹妹无言，阖眼睡去，于梦中对着跑向自己的模糊人影，露出儿时的灿烂微笑。

　　满屏飘着花花绿绿的弹幕：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这是要骨科的节奏？
　　好家伙，妹妹人形血包啊
　　我天，细思极恐
　　养在身边几十年，只为她儿子？
　　他妈好狠啊，妹妹好惨
　　惨什么，镜头那么多，到底谁是女主！
　　男主整整一集没睁眼，一共才十一集！！
　　多少集？？？？
　　awsl陈哥插管子好帅啊谁懂？？？？？
　　谁要看他妹，烦死了
　　播一半了，倒是让男主谈啊
　　就是，来看女主的，一秒没出现
　　没有帅哥美女好气哦，光惊人了，就是不恋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前面的精辟
　　帮你@编剧阿庄
　　Hhhhhhhhhhhhhhhhhhh
　　……

　　播出半小时，微博热搜前50上了三条。

　　文娱榜
　　18 谁家男主整整一集没睁眼
　　22 惊人的恋爱妹妹人形血包
　　31 光惊人了就不恋爱

　　宣发群里，陈萧再次被圈出来，叫他去微博认领话题。他退出群聊，点开微博app就在片场发了一条。

　　陈萧chen
　　01-02 22:43
　　#谁家男主整整一集没睁眼# 确实没睁，补一个[挤眼] #惊人的恋爱第二季# @猛犸象视频观看戳：网页链接
　　[配图：一张睁左眼闭右眼的自拍]

　　拍完一场戏回来再看，下面评论全是清一色的“哥哥好帅”，外加一张剧里陈萧闭眼躺平的截图，有的还加了贴图文字，做成了各种鬼畜表情包。

　　几万条评论格式之整齐，陈萧看了都怀疑是公司买水军给刷出来的。

　　唐淑晨随后也被工作群点名发了一条。

　　唐三叔晨
　　01-02 22:52
　　#惊人的恋爱妹妹人形血包# you and me,from one world,we are family@陈萧chen[鲜花] #惊人的恋爱第二季# @猛犸象视频观看戳：网页链接
　　[配图：一张兄妹俩病床打点滴的剧照]

　　她的评论里没什么截图表情包，倒是出现了各种关于剧情的猜测。

　　丸子头加咖喱饭: family？不搞GK走纯亲情路线？
　　美少女战士哦: 咦，我们是一家，他俩不谈谁谈
　　成年人的夜生活666: 他俩谈就等于换女主，绝对不可能！
　　撒娇黏人大喵喵: 审题啊集美们，you and me啊，要我说这俩兄妹有戏
　　一直很喜欢吃糖: 有暗秘，否弯我，我看男主是要搞gay吧
　　蜜瓜松饼928: 妹妹瘦那么多，又给哥哥输血续命，下集会不会爆出绝症复发？
　　大可爱的小叮当: 哈哈哈到时候兄妹俩一起狗die，我汪哥和方姐才是最配的！
　　……

　　嗯……观众的想象力确实是无限的。就是吧，一个猜对的都没有。

　　正在片场拍着第六集的唐淑晨，如果没看过她手里的剧本，也猜不到新的剧情走向会发展成如下这个样子：

　　七日后，神颜男主陈萧清醒，开口便问妹妹消息。母亲担心其病情，未全告知真相，只说妹妹有事，过几天再来探望，实则，妹妹早已不辞而别。神颜男主追问妹妹过往，父母无奈，告知妹妹绝症离家，以赴死之心孤身漂泊三年之久，有幸自愈，才回家团聚。男主骨折卧病在床，陷入悔恨自责中不能自拔。

　　两个月后，男主陈萧出院，妹妹唐淑晨仍未出现，在其一再询问下，母亲才道出全部真相。男主一气之下，出走寻妹。画面一转，切回第三集末尾——神颜男主陈萧归家，撞见女主方京梦投怀让爱男主汪鑫东，一时气恼，上前质问女主。让爱男主汪鑫东震怒，再次暴打神颜男主陈萧，神颜男主陈萧大病初愈不敌两拳，喷血当场，血光飞洒，横溅婚纱照！

　　这集绝了
　　我们村儿狗全宰了都没这么多狗血
　　哈哈哈哈我们村儿狗也没有
　　狗：我谢谢你
　　哈哈哈哈洒吧洒吧，本土狗爱看
　　还得是帅哥美女，看着得劲儿
　　哈哈本颜狗也爱
　　陈哥杀我啊啊啊啊啊超级帅
　　侧颜完美，绝
　　颜狗狂喜谁懂！！！！！！！
　　我我我我我我我
　　男主这脸太帅了严重影响我看剧情
　　哥哥喷血都那么帅气
　　+1陈哥沾了血光帅到发光
　　血淋淋的颜狗盛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谁啊这么有才
　　陈哥终于睁眼了，睁了整整62分钟！
　　哈哈哈哈哈我陈哥全世界最帅
　　哥你快跟她离，我嫁给你！
　　还没结呢，看剧了吗
　　就你明白别人不能说话嘛
　　喂，别吵啊
　　哈哈哈这剧好复古又好新潮我好喜欢
　　啊啊啊chen我命中的男人
　　剧情不忍直视，颜值不容忽视
　　我陈哥每一帧都是绝色
　　陈哥嗓音杀我！！！！！
　　……

　　电脑前，顶着一头乱发的编剧庄老师看着这些颇有创意的弹幕从画面上飘过，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什么叫“我们村儿狗全宰了都没这么多狗血”啊？

　　这谁想出来的？笔给你，你来写。

　　编剧看着看着都乐了，现在观众也太有才了，不会又给推上热搜了吧？随手点开浏览器里的书签，打开微博文娱榜页面滚了两下，不出意外地看见两条。

　　25我们村儿狗全宰了都没这么多狗血
　　32惊人的恋爱血淋淋的颜狗盛宴

　　上面的词条是吐槽剧情的，下面的词条里全是女主和双男主的美颜动图，有的还被剧粉和主演们各自的粉丝加了高对比度的美化滤镜，无论男女均肤白唇红、楚楚动人。

　　瞅着自己被P得好像换了人种似的脸，陈萧放下手机，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混在工作人员里的唐淑晨，还好最近两周没她戏份，今天总算没人骂了。

　　唐淑晨正半蹲着和摆轨道的场工说着什么，身上穿的还是那件黑色羽绒服，系着围巾，戴了手套，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等摄像组摆好机位，她手里的对讲机便马上响起嘶嘶声。

　　见导演起身过来指导走戏，陈萧脱了大衣露出一身病号服躺在床上，女主方京梦坐在床边跟他对词儿，几个来回后，导演叫停，纠正两处细节，两人听完再对了一遍。

　　吴导给女主方京梦讲戏的时候，陈萧偶尔会瞟一眼站在边上的唐淑晨，借着灯光看她那张有了棱角的脸。

　　以前软萌的脸颊肉几乎蜕了个干净，清瘦下来变得干脆利落，整个人好像换了个风格。

　　某个瞬间，竟令他感到有些陌生。

　　可能是因为这半年来，能悠闲跟唐淑晨独处的时间实在太少。

　　陈萧有些怀念上学的时候，大把时光能肆意挥霍在望着唐淑晨上……

　　感觉到手臂被人推了推，陈萧回神，女主方京梦正跟他使眼色。顺着女主视线看过去，导演握着对讲机喊话他。原来刚才已经开机了，陈萧居然没听见。

　　“对不起对不起，来。”陈萧赶紧道歉，马上进入到工作状态。

　　……

　　拍完今天最后一个镜头，全组收工。

　　陈萧还保留着当助理那会儿的习惯，照旧帮着收拾现场，搬东西装车，清理杂物和垃圾，然后，才在棚外停车场前的空地上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等她。

　　没一会儿，唐淑晨背个包出来，还在跟副导演说着话，说没几句又跑回去，三分钟后抱了一叠剧本出来。

　　陈萧跟在后面，快走两步追上去，拽了一下她背包上的绑带。

　　唐淑晨回头，看到是他，没停脚步，继续往车那儿走去。

　　陈萧伸手拉住她羽绒服袖管，她才停下。

　　一月份的夜里。气温零下。

　　陈萧还没来得及换下单薄的戏服，只在外面随便套了件大衣，不知道冷似的，大大咧咧地敞着怀。长颈鹿似的脖子光秃秃地露在外面，特别显眼。

　　借着棚外车辆的错杂灯光，唐淑晨还能隐约看到陈萧颈侧散出的热气。

　　“干嘛？”她看着陈萧问。

　　陈萧没吭声，直接塞给她一袋东西。

　　唐淑晨还没看清是什么，一个黄色袋子就挂到了她抱着剧本的手腕上。

　　她拿远些，瞧见袋子上有某个外卖app的logo字样，问他：“什么？”

　　一阵嘈杂响声从身后不远处的摄影棚里传出，木工师傅们推着工具车拿着零碎道具陆续出来，有几位正朝他俩的方向望过来。

　　陈萧注意到，扬了扬下巴，跟他们打个招呼，然后，看着唐淑晨手上那袋东西，懒声道：“路边儿捡的，很适合你。”

　　路过的几个场工大哥听见，都以为他用吃剩的外卖盒子给人姑娘逗闷子搞恶作剧。

　　唐淑晨也以为是，但感到手腕上有些重量，不像空的。

　　她半信半疑地拉开袋子，瞄一眼。

　　红红黄黄绿绿的几个盒子，上面印着烫金字：护肝片、气血茶、鹿角胶、西洋参片……

　　保健品。

　　几秒后，唐淑晨头一歪，抬眼看他，心里琢磨他这是几个意思？

　　“给我的？”她问。

　　陈萧挠挠脖子，点头。

　　那不就是送礼么。

　　给她？避开人，还不好意思？

　　唐淑晨盯着陈萧，眯了眯眼，想了片刻。

　　她开口道：“有什么吩咐您就直说吧，陈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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